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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风儿吹过,伴着山林间花木草叶的淡淡香气,秋叶原躺在山坡上昏昏欲睡。身边的竹篓满满的,短短半天时间,他已经采了许多的草药,收获颇丰。
果然还是出来的好。
秋叶原为自己的正确决定感到高兴。每次那个西门越回到总舵,总是没有他的好日子过。动不动就跑来他的药石居捣乱,惹得他大怒一番,还要占他的便宜,真是气死人了!
想起在简境战场那一回,他竟然敢公然在大帐里抱住他,还、还、还亲了他的嘴。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好不容易挣脱出去,结果还在大帐口撞上了言非离,真是、真是……
好在言将军没有看见,不然真不如让他跳河算了。
想到这里,秋叶原顿时没了打盹的心情,坐起身来,扯过旁边的一株小草,把它当成西门越一般,放在嘴里狠狠地撕咬。
后来那家伙还占了好几次他的便宜。第二次是在华城,自己因为言将军被敌人劫走而自责不已,趁机让他有机可趁,又一次动手动脚,而自己竟然、竟然没有阻止,还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一场……
丢脸丢脸!!!
秋叶原想到这里,不由涨红了脸。
真讨厌!好不容易从浮游居跑出来,干嘛还要总想着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秋叶原恨恨地将手中被咬得稀烂的草枝扔了出去。抬头看看天,一望无垠的蓝天远处,大朵大朵的白云凝结在一起,缓缓地移动着。
秋叶原皱了皱眉。他自十四岁住进浮游居后,在姐姐秋叶岚的管教下很少出门。但是小时候也随师傅在深山里生活过多年,习医炼药的同时,也学会了观云之术。看起来这山里很快就要有场暴雨了。
秋叶原背起药篓,赶紧上路,希望能在雨云追上来之前找个避雨的地方。别看那云现在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但山里风大,很快便会刮过来。到时真的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果然,不过一炷香时间,天色迅速昏暗了下来,闪电大亮,雷声轰轰,瓢泼大雨转瞬袭来,让人措手不及。
秋叶原狼狈地在大雨中奔跑,举目望去,皆是林荫草木,石径荒道,并无人烟。好不容易透过模糊的视线,远远望见丛林深处一幢破旧的建筑物。
秋叶原大喜,奔近一看,原来是座荒废颓败了的古庙。大门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扉上,在大雨中摇摇欲坠。庙中一座佛像,虽漆墨剥落,却仍宝相庄严。
秋叶原急忙跑进去,放下竹篓,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草药,发现没有问题,这才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雨水。
“谁……什么人?”
一道微弱清冷的声音响起,把秋叶原吓了一跳。慌忙看去,破庙深幽的角落里,一堆枯草之上,隐隐躺着一人。
“在下是个采药人,遇上这瓢泼大雨,想借庙中避避。”秋叶原见这古庙早已荒废多时,那人想必也是个避雨的过路人。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貌身形。
那人没有说话。秋叶原听见微微一声响动,似乎是兵器划过地面的声音。知道许是遇见了一个江湖中人。
这种事本也平常。他身处天门时久,对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大概也是知道的。便抱了个拳,小心地道:“这位兄台,在下只是借过,待雨停了便立刻上路。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地道:“佛家庙宇,并非你我之物,你不必向我请示。”
秋叶原道:“多谢兄台。”抱起竹篓,环视四周,在那人对面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简单打扫一下,席地而坐。
他身上被大雨淋透,湿漉漉的,这会儿坐下来,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打了个寒噤。又站起身来,摸出怀里的火折。见佛祖前的供桌早已被前人劈裂取火,还剩着一些散落在地。
秋叶原走到佛祖前,合什一礼,拜了一拜,这才低头捡起一些碎木,回到自己的地方。
火折被油布包着,并未浸湿。但暴雨之中,石木都有些潮湿,他又在天门中养尊处优地过了多年,这点火的活计倒也费了他半天的工夫。
好不容易升起篝火,秋叶原喜道:“好了。”
说完这话,才想起这破庙之中只有自己与对面角落里的陌生人,不由微微发窘。搭讪道:“这位兄台,你不冷么?要不要用火折?”
那人倒在阴影里,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秋叶原讪讪地坐下,举着外衣等物在火前烘烤。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天色昏暗地犹如夜晚来临。七月的暴雨果然威力无穷,看起来不下到深夜不会罢休。尤其这种南方山林里,气候更是诡异多变。
秋叶原一边烤着衣服,一边不时看一眼对面那人。
那人服饰深暗,隐在角落里,似乎与黑色融为一体,看不真切。刚才他没有说话,秋叶原还以为他睡着了,可是隐隐听见他缓缓辗转,身下的干草发出唏嗦之声。
虽然他动作不大,声音甚轻,但秋叶原凭着医者的敏感,直觉这人似乎身上不太舒服。
秋叶原不会武功,在这种糟糕至极的天气中,根本察觉不到那人急促的呼吸和不适的动作。
秋叶原将竹篓里的草药倒出来,仔细分好类别,放在火旁慢慢烘烤。伴着熟悉的草药味道,秋叶原的鼻子渐渐恢复灵敏,隐隐闻到庙里散发出一丝淡淡的、血的味道。
02
他不安地望了对面那人一眼,犹豫半晌,终于抵不过医者仁心,轻声问道:“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人低声道:“没有。”干草的唏嗦之声稍停。那人不再说话,也不再动换。可是庙里的血腥味却仍然从他那边缓缓传来。
若是常人,也许未必会发现。但秋叶原乃是从医之人,望、闻、问、切外加辨识草药等术习得何等高深。刚才进来时只顾着避雨,并未多加注意。这会儿再一听,那人声音低沈,话语无力,显然有些不太正常。而那微弱地不易察觉的血味,也引起了秋叶原的注意。
鼓起勇气,秋叶原站起身来,走到离那人三丈远的地方,诚恳地道:“这位兄台,在下虽是一采药人,但也略通医术。听兄台声音似乎有些不适,冒昧一问,不知是否可以帮兄台看看?”
那人道:“不必了。多谢仁兄!你回去吧。”
秋叶原听他言谈雅致,但措辞倨傲,不似常人。又见他左手边垂着一把利剑,剑身赫亮,在黑暗里发出幽芒之光。
秋叶原知道像他这样的江湖人,大概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的。无奈站了片刻,正要转身回去,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幽吟。只见那人突然蜷缩起身体,微微颤抖,身下的干草发出簌簌之声。
“兄台,你没事吗?”
那人没有说话,秋叶原关切地上前一步,突然白光一闪,那柄幽寒之剑已定定指在自己胸前。
“退下!”那人声音微颤,但语气坚定。
“兄台,我没有恶意,你……”
“退下!”
秋叶原无法,只好后退两步,离开长剑的势力范围,关切地望着他。
那人并未收回剑,仍然牢牢地指着他。
秋叶原相信,只要他愿意,即便自己再退几步,他也能让自己血溅当场!因为那种肃杀凛冽的气势,让秋叶原肯定,他的功力应该不在西门越之下。
就在两人紧张对峙的时候,对方的长剑却突然晃了几晃,接着就像失去了气力一般,从那人手中脱落。“当啷”一声,清脆地落在地上。
“唔——”
这一次那人的呻吟声清晰而痛楚,猛地翻转了一下身体,又重重倒回草堆上。
秋叶原大惊,顾不得别的,连忙冲了过去。
那人蜷缩在原地,浑身颤抖。秋叶原拉过他左手,把住他的脉。
对方已经无力挣扎,只好听天由命。不过秋叶原真的只是为他把脉,但把完脉后,却伸手要向他腹部探去。
那人这才大惊变色,一掌袭去。可是他内力受伤,这时又无法运功,全身正值痛楚之中,这一掌软弱无力。
秋叶原被他推得晃了一晃,一改刚才的小心谨慎之色,脸色一变,喝道:“不要乱动!”说着不由分说,双手抚上他高隆鼓胀的腹部,熟练地揉抚两下,喝道:“你胎动成这样,还妄动真气?你知不知道胎儿已经错位了!?”
那人愣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体内又是一阵翻搅的疼痛,不由痛呼出声。
秋叶原道:“你要生了。”
那人浑身打颤,抖了半晌,才缓过来,低声道:“还、还不到日子……”
秋叶原道:“不差这几日了。不过胎儿错位,恐怕不好生。”
那人额上沁出冷汗,紧咬下唇,没有说话。
秋叶原又在他圆隆的肚腹上按了几按,仔细检查一番,皱眉道:“孩子好像有点大……你行不行?”
那人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微微抬头,向他望去。
秋叶原与他的视线对上,不由一愣。这人相貌普通,再平凡不过的一张脸,但是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漆黑晶亮,闪烁着清幽的光芒,就如他那把利剑一般,锐利迫人。
秋叶原起身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过来,找出止血的药物,揭开他胸前的衣襟,找到裂开的伤口,重新上好药,仔细包扎好。
那个伤口甚深,位于腰腹之间。仅差一寸,便会刺中腹中的胎儿。秋叶原揣测,这一剑很可能本来就是要刺向他腹中的胎儿的,但是被他避过了。
秋叶原心中愤怒。不管眼前之人是什么身份,做了什么事,但竟然有人会狠心去杀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实在让人心寒!
秋叶原看那伤势本已做了紧急处理,但是刚才那人阵痛之中,辗转反侧,又将伤口扯了开,鲜血溢出,才会蔓延出淡淡的血腥气味。
秋叶原道:“这个伤口甚深,伤及肺腑,待会儿你就要生产,能不能坚持住?”
那人仰着头,急促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明白他刚才那话的意思,点了点头。低哑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孩子、孩子……不会有事吗?”
秋叶原道:“孩子不会有事,有事的是你啊。”
黑暗之中,那人闻言,竟似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03
秋叶原上下将他浑身检查了一遍,发现多处伤口,大都是兵刃留下的。不过这些只是皮外伤,真正严重的是他腰腹处那道刺伤和所受的内伤。
秋叶原毫不耽搁地将他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仔细处理了,双手忙不停歇。
那人已不再戒备,或者也没有力气戒备了,由着他在自己身上忙活,一双清目注视着他,过了半晌,道:“你好像并不、并不惊讶……”
“嗯。”秋叶原没有抬头,回道:“我以前也为一摩耶人接过生。”
那人颤了一下,苦笑道:“原来我族里除了我,竟还有这种傻子。”
秋叶原道:“他不知道自己会生育。你、你知道?”
那人呻吟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自、自然知道……他大概、大概是流落在外的族人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所以没有防范……噢——”
秋叶原待他阵痛过去,问道:“原来可以防范吗?我给他开过一些避孕的药材,都是寻常女子服用的,可是对他并不管用。”
那人笑道:“自然是不、不管用的……”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秋叶原知道他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省点力气的好,没有再问,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丹药,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是补气的大还丹,你若信得过我,就服下它。我会保你大小平安。不然以你现在的情况,孩子有命,你没有!”
那人勉强接过,闻到浓烈的九枝果味道,说道:“竟、竟真是天门的大还丹。”说着将药丸服下,问道:“你是天门什么人?”
“我姓秋。”
那人点点头,颤声道:“原来是玉面神医秋公子。今日遇到你,实是、实是这个孩子的造化……”
秋叶原那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以为遇到自己可助他生产。不然胎儿错位,必是难产,他一人在这破庙中挣扎,说不定大小皆不能保。
可是他却不知道,那摩耶人已是打定主意,哪怕是剖开自己的腹部,也要让这个孩子诞生人世。只是想到这深山古庙,荒无人烟,即便把孩子勉力生下来,这稚嫩的婴儿,只怕也逃不出凄惨的命运,因而心中悲凉。谁知竟会遇上秋叶原。
从他刚才一进庙宇,这人便一直在观察他。见他先顾药,后顾自身。拾柴生火,也要先对佛祖合什拜一拜,已看出他心地良善,单纯正直,是个可托付的人。因而为腹中即将诞生的孩子,感谢上天的眷顾。
秋叶原将篝火挪了过来,在庙后找到一个铜钵,盛了一些雨水,架在火上慢慢烧着。
那人的痛楚渐渐剧烈起来,呼吸也越发急促。秋叶原缓缓帮他揉抚着肚腹,将胎儿一点一点顺着坠势往下推。
那人剧痛之中,反复挣扎。由于用力,身上的伤口又逐渐迸裂开来。鲜血再次溢出,伴着羊水的涌出,腥甜的味道立刻充斥在这破庙里。
外面的暴雨不知何时小了许多,大滴大滴地落下,击打在绿枝翠竹间,青石白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正的夜幕逐渐来临,山林间风雨过后的丝丝寒意,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