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多少人呢!……小木门响着,接着民兵连长和肖万昌走了进来。李芒盯着这两个人,一声不
吭。
肖万昌的头发有些乱,满脸倦意。他吸着烟,咳了几声。
李芒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小路边上的半截朽木桩,想起了那几声咳嗽。这咳的声音是一
样的。
“……看来治安工作真要抓一抓喽。*H?”肖万昌在和民兵连长说话。
民兵连长笑眯眯地指了指李芒:“这不捕获了么?”
李芒冷笑着:“你们比法西斯还有办法。可你们扼杀不了我们的爱情!”
肖万昌由于气闷而喘息起来,用手指着李芒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个小地主崽子
大白天做梦!你挠痒挠到我头上来了……好,好,你等着吧!”他骂着,咳着,身子摇晃得
很厉害。停了一会儿,他的火气才消下来,对民兵连长交待了几句,急匆匆地离开了。
送走肖万昌,民兵连长就转了回来。他一进门就狞笑着嚷:“芒兄弟口福不浅啊,我就
没有这口福。你这回就是死了也值了。肖支书到底有钱,把个闺女养这么白嫩……”
没容他住口,李芒就给了他的下颌骨那儿一拳。这一拳打得没有节制,使民兵连长的头
先往一旁猛地一甩,接着整个身子也倒下来……
小织一直躺在玉德爷爷的怀里。
她从被裹绑着送回家来以后,一直没有流泪。她听着父亲的斥骂,紧紧地咬着嘴唇。她
第一次知道父亲也会这样凶狠地骂人。肖万昌在屋里暴跳着,大嚷大叫:“你要和他好得
成,除非把我杀了!你干脆死了这条心,我早跟你说过!……
李芒那小子也活得不耐烦,看我这回怎么把他送到公安局里去!臭流氓!”
玉德爷爷抱紧孙女,一边怒喝着儿子:“出去!你给我出去!没完了?”……肖万昌走
了,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孙女。
玉德爷爷就是这样把她抱大的。小织的母亲死得早,玉德爷爷就老是把小织带在身边
了。今天的小织已经完全是个大姑娘了,他抱起她来还像过去一样妥帖自然。小织没有流
泪,他却用粗粗的手掌擦了几下她的眼睛。肖万昌出去之后,他哈着气对小织说:
“孩子哟哟!咱可不能跟李家结亲!你还小,不醒事,你不知道,过去河边上这些地全
是他们李家的。我这胳膊,看见这块疤了吧?就是李家的狗咬的……”
玉德爷爷挽起了衣袖,让孙女看他胳膊上的疤了。
小织摇着头说:“爷爷,李芒的爷爷、父亲不是全死了吗?
他不是个孤儿吗?”
“不能跟李家结亲……”玉德爷爷摇着头。
“爷爷,李芒不是个好孩子吗?你不是也夸过他吗?”
玉德爷爷点着头:“那倒是。”
“爷爷!”小织从老人的怀里挣脱出来,执拗地说,“我就和李芒好了,他到哪儿我跟
到哪儿,我一辈子都和他在一块儿了。硬把我们分开,我会活不下去!……”
老人摇着头,叹着气,重新把小织紧紧地抱在怀里。
“爷爷,我们快去救出李芒吧!他们要把他送到公安局,现在不知怎么折磨他呢,那个
民兵连长比狼还狠!……爷爷!”
玉德爷爷默不作声,一双深陷的眼睛望着漆黑的窗户。
起风了,街上的树木发出尖利的叫声。小织恳求着爷爷,这时突然从老人怀里跳下来
说:“你听啊爷爷!你听!他们在抽他,打他,他在喊——你听啊!你的心比石头还
硬……”
老人打开窗户,倾听着。还是只有风声。
“爷爷!快走啊爷爷……”小织摇晃着他。
玉德爷爷的胡子抖了抖,沉着嗓子喝了一声:“织子!
……”小织坐了下来。老人轻轻地关了窗户,又从屋角找来一根铁钎,掖在了宽大的衣
襟下边,然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刚过午夜,玉德爷爷就醒来了。他扯上孙女的手往外走去。他们撬开了氨水库的小木
门。李芒已经被打昏几次了,搀出门来,当看清了来的是玉德爷爷的时候,立刻给老人跪下
了。
李芒决定连夜逃走。当小织告诉要和他一块儿离开这里时,他的一汪泪水再也忍不住
了!没法儿跟谁告别,没法儿跟老爷爷告别!他们抹去了泪花,转过几条村巷,就隐没在一
片夜色里了。
在村边上,他们久久地呆立着。
整个村落死死地沉睡着,只偶尔有狗吠一声。天空有淡淡的云,星星忽闪忽隐。冷风从
不远的海上吹来,吹起了他们的衣角。
他们踏上了河桥。过河,入林,开始了不为人知的逃亡。
他们要走几百里,再折向南,入山。
十二
李芒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几句话:“用小树叶遮住眼睛,然后,不发一言。”他吸着大烟
斗,一双手在诗集上摩挲着,显出很有兴味的样子。直接的、表面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他只
是害怕还有什么寓意,什么象征等等。他知道那些诗人的狡猾,知道诗人就是些善于埋藏东
西的人。他吸着烟,看着这一行一行的、印得很规矩的文字,常常感到一阵阵惊讶。他品着
烟,咀嚼着诗行,总能从里边掘出什么新鲜东西来。在南山和东北的时候,他试着写过一些
东西,都写得很糟。但他也养成了读东西的兴趣。他每逢在生活中遇到难题,每逢激动起
来,就习惯于翻开一本诗集、一本书。这能使他平静下来。更奇怪的是有时这书也能给他一
些新奇的想法,使他这样做而不那样做。
小织伏在一边的缝纫机上做针线,她有些黄瘦了。这主要是因为她到了一个特别时期,
她坐在那儿真有些笨呢!也可能李芒的执拗使她吃了些苦头,她几天来老要劝阻,说服她的
丈夫。
这个家已经是很温暖、很幸福的了。几乎不缺任何东西,电视机、录音机、电冰箱……
什么都有。特别安慰着她、使她自豪的是,他们家比别的家多了一个大书架子,这当然是因
为有李芒的缘故。此刻的李芒坐在桌子旁,一声不吭地读他的书,慢吞吞地吐着烟。桔黄色
的台灯光圈罩在他的身上,他屈起身子,一条腿放到了椅子上。这个家真是很安逸了呢……
自从和父亲联合做了专业户以后,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父亲做了好多别人没有力量做的事
情,比如黄烟的收购、追肥、浇水,有他也就有了诸多的方便。如果他们这个联合的黄烟专
业户破裂了,那么在她和李芒这方面,肯定立即就会招来好多不便。也许他们再也不可能有
这样安逸的日子了。他们需要为烟田去苦苦奔波了,也许最终还需要去经受失败的打击……
她很担心。她寻思事情从来就比李芒缜密。她担心的是经济上的损失;但最担心的,似
乎还不是这些。她不赞成和父亲决裂,还有别的原因。到底因为些什么,她自己也讲不清,
比如,因为他是父亲,等等。她自己也讲不清。她只是觉得处在她这样位置上的人,今天有
责任去阻止丈夫……有时候,面对一个慷慨陈词或者咄咄逼人的李芒,她也有些胆怯了。她
又开始担心另一些事情:我错了吗?是我在害李芒、害这个家吗?
“用小树叶遮住眼睛,然后,不发一言。”李芒握着大烟斗,咕哝着离开了桌子。
“不发一言。”李芒走过来,看着小织说。
小织把连在针上的线剪断,抬头微笑着着他。
“荒荒抓走已经三天了。”李芒突然说道。
小织眨着她黑亮的眼睛,好像说:三天了吗?
“三天了,也没有什么动静。”
小织点点头。
“大伙把荒荒忘了。”
“大家都在忙烟田,顾不上他了。”
“他算个什么。光棍汉,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小织咬了咬嘴唇。
“所以就把他抓起来!用铐子铐住!”
“他们会打他吗?”小织担心地问。
“不打他太便宜了。他也很壮,打得皮开肉绽也没事。”
“那些人多狠啊……”小织难过地望了望窗外。
“最狠的还要算你爸爸,他抓荒荒不用自己动手。”
小织垂下了头。
“看看那个民兵连长吧!老是笑眯眯地把人往那条又深又窄的冻土沟里推……他如今还
是跟在你爸爸身后。”
“爸爸跟他是不一样的……”小织说。
“怎么能一样呢?像一个大扁瓜:肖万昌是瓤,民兵连长是皮……”
小织的脸不知怎么有些红了。她说:“……你真会比喻。”
“反正这样说你就明白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荒荒也真的犯法了……”
“是啊。把一个人硬往山涧里逼,他掉下去了,怨谁呢?
是他自己一脚踩空了!”
小织不说话了。
“荒荒为化肥的事情来找咱,他说是‘做代表来了’。他不知道他砍烟田,也是做代表
来了!”
小织有些不解地看了李芒一眼。
“他代表了好多人的一种情绪!”
“你是说大家都仇视……他?!”
“是仇视。”
“仇视……”“能不仇视他吗?他把人住狠里治,又叫人说不出什么。
好多法儿都是使绝了的,像集体办那些工副业,篷布厂、小橡胶厂,都承包给他身边那
几个人了。承包额定那么低,谁承包谁发大财!这些人就得供养他,是他让他们发财的,这
些工厂简直成了肖万昌几个人的‘钱柜子’了……像这样的事有多少!谁心里都明白,都有
一笔帐,可不敢说。荒荒是个不知深浅的人,就站出来动了镰刀,结果给逮起来了……”
小织吸了一口冷气。
“他给逮起来了,”李芒继续说着,在屋里踱着步子,“倒没有人出来说话了。他们都
弯下腰,钻到烟垄里去做活了……
‘用小树叶遮住眼睛,然后,不发一言’!……”李芒说着激动起来,使劲地搓起了手
掌。他感叹着,突然坐在了小织的身边,握起了小织的手,有些急促地叫着:
“小织!……”
小织仰脸倾听着。
“我……唉!我有好多好多的话、好多好多的想法要跟你说。可这都是一眨眼的工夫涌
出来的一些念头,又说不清。也不光是为了说服你,你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要急
着告诉你一些想法……我闲下来时就想好多事情,好多好多。
我在想我们的日子、我自己的日子,想我们从河边到南山、到东北、再到河边这一段弯
弯扭扭的路。我想人有时候也真是奇怪: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离开河边时,我们是穷
光蛋;回到河边后,我们成了全县有名的专业户,有了这点儿家当,有了个暖烘烘的小家
庭。离开河边时,我刚刚从那条黑森森的冻土沟里爬出来,后脊梁上还有民兵连长用烟头触
上的痕子。再回到河边后,我身上的皮脱了几层,烟疤也快长得没有了……”
李芒说着,眼睛里慢慢闪射出了冷峻的光芒。他痛苦地摇着头,慢慢松开了妻子的小手
掌。
“我帮荒荒去扳冒杈了,我不歇气地做了一天,比在自己的地里卖力气多了。也怪,我
倒觉得荒荒的地才是自己的地,用力地做呀,汗水把全身衣服都洗透了!更怪的是,我还有
一种赎罪的滋味儿……”
小织惊诧地看了丈夫一眼。
“真有这种滋味儿。……从荒荒的地里出来,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棵老柳树!它一动
不动,我没看见一片树叶在飘动。我又想到了玉德爷爷……树的那一边儿是肖万昌的地,这
一边儿是我们的责任田,老柳树的根就扎在这两块地里。老柳树的根一准很长很长了,就像
又粗又长的缝衣线一样,硬是把两片地缝到一起去了,缝得好牢绷。我闭上眼睛想这树根的
模样儿,我差不多看到它穿在土里的样子。很多条根,上上下下、长长短短地扎在土里;可
是这些根开始变了颜色,慢慢松脱、抓不住泥土了;……我是说,这些‘缝衣线’快要断开
了。它一准要断开。我从荒荒地里出来时,第一眼看到老柳树时就想了这些……”
“缝衣线断开了,缝在一起的布就要裂开了……”小织喃喃地说。
“世上没有不断的缝衣线,没有……”李芒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到桌子跟前吸烟去了。
他转动着那个大烟斗,又自语似的咕哝道:“‘用小树叶遮住眼睛,然后,不发一
言’!”……
十三
腊子贩鱼挣了一笔好钱。他驾着轻骑跑回家来,想好好松闲一番。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