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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变了。现在社会的节奏使一切都沉不下来。这回在意大利呆了两个月,虽然他们的经济不景气,可我还是觉得他们在那很享受。主要是慢,那种沉香的文化积淀一直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生活里,大家都这样就不会太着急。可能我是个外来观者,用我对现在中国的问题的看法来观察人家得出的结论吧。
荆歌:饱暖思淫欲。人家发达国家吃穿的问题解决了,所以不着急,才有心思玩味生活,欣赏艺术。
王小帅:哈哈,都这么说,应该是有点那个意思。所以现在你着急也没用。但出生在六十年代或七十年代早期也许确实不同于现在说的八。后。这批人在我看来衔接了前后两个世界。正好夹在中间。眼看着第一台单卡录音机进入家庭到现在汽车满街跑,这个巨大的变化都形成在这代人成长的记忆中。占大多数的后来这些人中的作者,叙述者,应该都不可能是上等阶层,当然我们的上等也已经被平民化了。再加上八十年代是个“散”的年代,这个“散”当然是相对于五六十年代的“聚”。这一“散”就正值这些人的青春期,他们的视点因此不像以前人那么“宏观”那么“集体”了。这一“散”,“散”出了无数个个体。个体的视点就小了,具体了,边缘化,底层,小人物,小事件就出现在叙述者的眼里。道德判断也因为没有了集体主体的压力变得可以模糊和个人化。这对于读者和观者来说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全民共同读解一个《雷雨》的时代很难再出现了。
荆歌:你说的这个“聚”和“散”很有意思。我们在一个高度“集体”的社会中的时候,个人化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非常难能可贵。因此它在狂热但内核冷酷的时代,更多了一些人性化的温暖。但是进入了一个相对自由的时代之后,个人化成为了社会主流,到处泛滥着碎片。这时候的伟大艺术家,我想他的伟大,也就是能够找到那个更“宏观”更“集体”的大和聚的东西。我从《二弟》中似乎看到了你的这种努力。还有《青红》也是这样。两个电影的不同在于一个是说当下的,一个是说过去的事。相同的是,在这两个电影中,许多具有时代特征的符号很鲜明。看得出来你有想要概括的野心。
王小帅:谢谢你这么评价。我哪里敢有野心。当然,一个艺术家之所以能被认为很了不起甚或伟大,就是他用自己独特的眼睛和体验表达了他对世界和人的看法,并在一定社会环境中被接受。环境在这里还是很重要,或说土壤。一个适合这种庄稼成长的气候,土壤很重要。环境越开放,艺术家的表达越自由。这之间也是相互为印证的。现在的社会更是一个商业表达的时代,也是个媒体表达的时代,作品本身被限制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这是个必然趋势。你说的泛滥着碎片我同意,这也是艺术消逝的过程,艺术不再被评价,门槛拆除了,最容易的也就是“艺术”了。这个时代想要去挽救“艺术”的人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和愚蠢呢。过去是意识形态或政治,如今是泛商业化,厉害啊。唐吉诃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荆歌:我希望你坚持做唐吉诃德,却叉怕别人不给你投资。哈哈。
《青红》和《二弟》两部电影,在创作方式上很不同,后者是先有一个想法,再去实地找感觉。你在导演自述中说,你是先有了一个想法,觉得偷渡这个事儿,很有意思,然后剧本都没有,几乎什么都没有,你就去海边,先是福建,后来到浙江,到实地去找感觉,找细节,甚至找人物。而《青红》里的人物、故事、细节,应该是一直深藏在你心中的。很奇怪的是拍《二弟》反而在前,拍《青红》倒在其后。在你心里有着深厚积累的东西,你反倒没有急着把它拍出来。
王小帅:《青红》是多年一直想拍的东西。我还可以再拍两部同样背景的东西。问题出在我长期的创作条件不允许。这需要投资大一点,同时容纳它的市场也要更宽一点。《二弟》是当初又不让我拍电影了,可我又得拍。我就不管那么多了,找到觉得有意思的就上。但是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能拍《青红》。他们好像是我心里珍藏的东西,总是希望条件再好一点,不能是偷偷摸摸的那种。好玩,说拍电影的事,心里竟有偷偷摸摸的感觉。
荆歌:就像偷情,是不是更来劲?
王小帅:《二弟》的冲动来自朋友的经历,但我把它延伸到了偷渡这个事情上了。我一直对八十年代末的出国潮很迷茫,自己一直在回避它。看到周围不错的一个个人都出去了,就预感那不对。自己就抵制。现在看到又出现大批的海归人士就印证了自己的看法。人的命运就这样在自己不可控制的轨道上漂浮。所以就有了《二弟》的构思。拍的时候我选择了冒险。所谓冒险就是我不想用动荡来体现这个人物的处境。这个人物在我看来是失落的,他的生活内容所剩无几。我就试图用极简的方式来做,包括镜头,人物动作都是这样。包括慢。
荆歌:是够慢的。我看《二弟》的时候,看他经常是慢吞吞的样子。但一点都不是拖沓。在这种慢里面,他内心的空洞、苍白和失落,很好地传达出来了。电影里的慢,处理好了常有一种抒情的力量。这一点我在侯孝贤的作品中是经常能够感受到的。
王小帅:慢的另外一个意思是等,等着什么东西来决定他的命运。电影后来去了戛纳的“某种注目”单元,当时《紫蝴蝶》在竞赛单元里。我的因为是“地下”,不能有任何报道,国内也没发行。觉得对投资人很有愧疚感。
荆歌:我看到《二弟》的片尾有“电影公社出品”这样的字眼,觉得很亲切。“电影公社”是一个位于北京航天桥附近的电影创作室,我还去过那里玩,装修得很有特色。我记得有次我们两人在那儿喝威士忌,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了,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十分漂亮。
王小帅:我的工作方式也是很飘忽。大部分没有感觉的时候就随着时间飘。我有几个一起做电影的朋友,大部分时间也是随着我飘,他们希望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拍,但他们知道我不行。所以就能出现工作室我们喝小酒的状况。我们需要一个自己的地方用来呆着。有时老的离开,新的进来,有时相反。但我知道我一直在那。后来那个地方太贵,我们又搬走。摄影师,制片,副导演,画家等一些多年的朋友在那里呆着。我不拍电影的时候大家都去找生活。也看着所有人一个个成熟起来,独当一面。最近我又准备拍了,又会有一些新朋友进来。我现在想做一些原始积累,这样做完这个片子以后自己再用工作室的团队推动一些东西。这个不容易,但好在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是多年的朋友,都习惯了某种节奏。前些天碰到一个导演,应该还是在我们的体制里很红的,听他说在拍电视剧,很有点留恋电影的感觉。我就突然有一丝感慨,就好像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他的理想在那里,却无奈地离开它。我特别理解他,为了电影做了不少,但到头来还要顾及自己的生计。我很庆幸自己还能在这里守着,固然已经越来越孤独。
荆歌:许多导演,尤其是所谓的“地下”和“独立”电影人,从一开始,是怀着对电影最纯真的热爱,怀抱着最纯粹的艺术追求,在非常艰苦和窘迫的条件下拍片的。但是一旦功成名就了,从地下走到地上了,拍电影找投资也更容易了,这时候更多考虑的,就是商业和票房了,要对投资人负责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艺术这两个字到底还能保持和坚持多少?我在中央台的“人物”节目中看到过一期张艺谋的访谈。对于这个问题,他直言不讳地说,他对电影,从来都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他觉得拍一个电影,就是要对投资人负责,要有人看。陆川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作为一个电影人,能够拍片,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当初十分喜欢我的一个长篇小说《鸟巢》。这个小说是发表在《收获》长篇小说专号上的。陆川是在机场买了这本杂志。在飞机上把它看完的。他看完之后,辗转找到了我,表示要把它拍成电影。他甚至还说过“此生不拍《鸟巢》将是一大遗憾”这样的话。但是后来,他对我说,艺术电影在中国是没有出路的。而你曾经很认真地说过,你要坚持下来,拍艺术电影。其实我也经常为你担心的,不知道你能走多远。
王小帅:这个问题确实太困扰人了。这是个物质至上的时代,这是个信息快速发展和爆炸的时代,人人各自为阵,人人自危。这个说大了。是的,现在票房决定一切已经是个大家对电影的首要认识了,百姓是最终的仲裁者。投资者和百姓直接对接,导演只是一个媒介。导演的工作无疑是清楚的,他不需要在百姓和投资者之间去扮演绝缘的角色,这对大家都没好处。电影不再是艺术了。艺术在这个时代被当成笑话了。第一个离去的是诗歌。大部分的人是与时俱进的,没必要看着一个东西被淘汰而惋惜,毕竟社会没有因为这部分的消失而停下它的脚步。再一个是目前的发行终端,电影院。它自负盈亏,那它就只要那种片子。现在有不少影院会拿出一个厅来支持一下所谓的艺术电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认为一部非商业影片本来就不能指望一家商业院线来支持,它应该有自己的渠道。但如何建立渠道,如何培养观众,如何经营确实是一个难题。我在这方面说得已经不少了,也知道光说是没用的。自己的片子还得拍,所有的问题还得一个个去解决。我会自然地面对这一切。但尽量不去迎合。程序是:尽力拍好,努力宣传。好在我身边还是有人通过各种办法来帮助我。
荆歌:据我所知,百老汇的音乐剧,他们有一个实力很强的班底,叫做“观众培养部”。事实上市场从来也不是无为而治的。要追求票房,要收回投资,要赚钱,离不开宣传。成功的商业,肯定不会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因此,我就想到,我们不是一直提倡高雅艺术吗,有识之士也一直在为大众艺术趣味的日益下滑而痛心疾首,对此我们是有一种力量或者说职责严重缺失的。在文学界,也经常有一种声音,说你这个小说写得不符合人民群众的欣赏习惯,是钻在象牙塔里自绝于人民。还有提出来要让文学期刊经受市场的考验之类。我觉得这有失公正。许多东西,它的价值和它存在的理由,是不能简单地让它接受市场考验的。抛开市场的因素看,它是强大的,永恒的,是人类精神不可缺少的。但是你不讲原则地把它抛进市场.它就是脆弱的,可有可无的。我们不能这样对待所谓的高雅艺术。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评判标准,只看市场,只看观众和读者的多少,那么我们人类的精神将越来越简单化、低俗化、娱乐化,最终被彻底感官化。
王小帅:我是这样看的,要为现在的商业大片叫好,因为它确实唤回了百姓对电影的兴趣,如果它能继续攀高,同时能带动中国每年再多生产一些这样的片子,让电影成为投资人新的赢利点,那未来的电影市场的空间才会真正的大起来。
荆歌:你以前一直是在“地下”,现在你在“地上”了,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王小帅:我自己真的没有太多“地上”或“地下”感,我认为最难的是你把你自己在现阶段所要拍的电影拍好。外部的变化真是自己所不能完全控制的。没太大感觉。要说有的话,就是更多的人会跟你谈如何迎合这个市场的问题。还有就是你上面提到的,如何对投资人负责的问题。好在这两点在我看来都是基于你是不是拥有了一部真正的好电影。
荆歌:我有时候想,禁忌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更能令创作者积聚起能量,从而产生更为强大的创作冲动的。“地下”的状态也许反而能成就一些好的作品。伊朗电影的成就,好像与禁忌有一点儿关系。
王小帅:对。当禁忌明确存在时,实际上它是为你堵住了一条路。当此路不通时,你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念的了。另外,从艺术作品所要有的社会批判性的一面来说,禁忌成为加强批判性的又一辅助。其实这点在前苏联,波兰,前捷克等等地方更为明显。伊朗的宗教禁忌只是更为明确了它的禁忌范围,那个禁忌范围大到艺术无从下手,所以就拿孩子做文章,拿孩子做文章反而使电影走向了更单纯和纯净。而这样的沟通全世界都明白。人心纯净的一面反而在这里看到了。
荆歌:徐静蕾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小众也是众。”文艺创作,都说是为人民服务,为读者而写,为观众而拍电影。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