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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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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就感到一身不能二任。杨摩西自生下来,没这么缺过觉。晚上听经打瞌睡老詹倒有耐心,等他醒来再接着讲;白天破竹子打瞌睡,掌柜老鲁就急了。因为一打瞌睡,竹子就破残了。破残一根竹子老鲁倒不怎么心疼,但因为破残竹子,耽误了老鲁别的好事,老鲁就急了。老鲁虽然不喜欢瞎老贾的三弦,但喜欢高门大嗓的晋剧。老鲁本是延津人,按说喜欢戏,也该喜欢河南梆子,但他和新任县长老史一样,不喜欢河南梆子,喜欢外地戏。老鲁当年去内蒙卖砖茶。常常从山西路过,听些晋剧。一开始他并不喜欢听戏,不但不喜欢河南梆子,也不喜欢晋剧。但听着听着,晋剧唱起来,可着嗓门往外吼,不吼到破锣嗓子,不算唱到兴处。到了兴处,破着嗓子又像钢丝一样,往上拐一个弯和挑一个高。不是破锣嗓子与自己有些相仿,老鲁才喜欢;而是到了兴处,又拐个弯和挑个高,不知撞到了老鲁心里的哪一块,这一块过去没发现,现在发现了,从此落下病根。但他与老史不同的是,老史喜欢外地的锡剧,可以从江苏引进一个戏班子;老鲁喜欢晋剧是白喜欢,一个竹业社的掌柜,养不起一个戏班子。唱晋剧的山西人,从来不到延津来;就是来了,除了老鲁,也没别人听。县长老史天天能看锡剧,心头不憋得慌;老鲁常年看不了晋剧,心里憋过了劲儿,只好在脑子里,走过去听过的戏。如《苏三起解》,如《大祭桩》,如《天波楼》,如《凤仪亭》,还有《杀宫》等。老鲁走戏没有固定时间,兴致来了,马上就走。有时一边在店铺看徒弟们破竹子,一边在脑子里走戏。但他对戏文只想不唱,戏在脑子里走,他随着戏在那里摇头晃脑和挤眉弄眼。知道的,知他脑子里锣鼓喧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神经病。就像杨百利在延津铁冶场看大门时,在脑子里走“喷空”一样。但走戏与“喷空”又有不同,“喷空”讲张致,有影没影的事,自个儿往上生编;走戏不能编,要记住戏里的词,唱戏就讲不能错词。看似凭空编一个“空”难,其实记别人的话也难,或者说,记别人的话更难。加上老鲁已经五十多了,记性大不如从前。有时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是入了戏。戏走得正酣;有时唉声叹气是想不起词,戏停在了那里,自个儿在生自个儿的气。杨摩西第一次看老鲁在那里走戏,以为他犯了癫痫疯,吓了一跳;后来知道是走戏,笑了。但他只知道老鲁唉声叹气是在走戏。不知道唉声叹气还有分别。有时看着笑着,打了瞌睡,便把竹子破残了。把竹子破残会有岔音,一出岔音。老鲁脑子里的戏就停了,或刚想起的词,又忘了。不管是停戏,或是忘词,老鲁从戏里出来,抄起残竹就摔杨摩西的头。但他不骂杨摩西破坏他走戏,也不骂破残了竹子,操着破锣嗓子喊:
    “妈拉个逼,看你这败坏人的样子,就像老蒋!”
    蒋家庄染坊的老蒋,无意之中也跟着吃了杨摩西的挂落。残竹摔到头上,杨摩西倒一下醒了。醒来之后,环顾四周,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天下午,老詹收到意大利一封来信。四十多年过去,老詹的外婆、父母都相继去世,与他通信的是他妹妹。老詹的妹妹,是世界上唯一崇拜老詹的人。老詹在延津没有亲人,一个叔叔过去在开封,十五年前也死了;叔叔死之前叔侄相见,也是叔叔在教诲他,他只有听的份儿;几十年间,能说心里话的,也就是个妹妹。可妹妹远在意大利,两人说话只能靠通信。老詹与妹妹通信通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间,老詹在写给妹妹的信里,不知都说过些什么,大概是说自己在延津如何传教,延津的教堂如何雄伟,天主教在延津如何从无到有,四十多年过去,已发展到十几万人。因为在老詹的妹妹看来,在中国传教的意大利牧师,从古至今,无出老詹其右者,老詹是詹家的骄傲,也是意大利的骄傲。如果老詹的妹妹知道老詹的真实情况。又会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老詹的妹妹这次在信里说,她一个孙子八岁了,昨天刚受洗礼。孙子听说舅姥爷在遥远的中国传教,成绩斐然,对舅姥爷十分佩服。也不知老詹的妹妹,又对她孙子说了什么。过去给老詹写信,就是妹妹一个人;这次在信的末尾,这孙子也用意大利文歪歪扭扭写了几句话:舅姥爷,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我想起你,就想起了摩西。大概是说摩西领着以色列人走出了埃及,老詹领着延津人走出了苦海。老詹自传教以来,还没得过这么高的评价。信读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激动起来,晚上给杨摩西讲经,声音就格外高亢嘹亮。但杨摩西这天在竹业社又挨了老鲁的打,情绪有些低落,老詹刚开始讲经,他就昏昏欲睡。但这天老詹忽略了杨摩西,自顾自地在那里讲,从一主、一信、一洗、一神讲起,一直讲到如何脱去旧人。穿上新人,重在将心志改换一新。这些经过去都分段讲过,像这么一气呵成地讲下来,老詹还是头一回。虽然讲着讲着乱了,或断了,老詹吭吭着鼻子,从头再讲。从天擦黑,一直讲到五更鸡叫。老詹认为这是自己自传教以来,讲经讲得最好的一次。四十多年间,似这样透彻淋漓者。也就三五回。但杨摩西一句也没听全,觉得这是自听经以来,老詹最啰嗦的一晚。经讲罢,老詹还红光满面,杨摩西头一挨枕头,天就亮了。天亮又得赶紧爬起来去竹业社破竹子。待坐到杌子上,头沉得像碾盘。梦中破竹,破一竿残一竿。这天老鲁脑子里又在走戏,而且走的是一部大戏,叫《伍子胥》。伍子胥是个楚国人,一辈子打打杀杀,皆为报仇;为报父仇,逃亡他乡,多年后,率别国的军队灭了自己的故土;哪知在新的国度,又为奸臣所害,被君王杀了;临死之前,伍子胥让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城门楼子上,要看另一个故土灭亡。这戏有些啰嗦,但这天老鲁走戏走得格外地顺。过去不敢走《伍子胥》,走两步一断,走两步一断。但老鲁昨晚上喝了两口酒。夜里睡得踏实,早上起来,头脑格外清醒。一开始走《伍子胥》也是试试,不行就换戏,没想到一试走成了,过去忘词的地方,今天竟接上了,老鲁突然觉得自己青春焕发。但老鲁刚入戏,杨摩西就把竹子破残了。残竹的岔音,就将《伍子胥》打断了。因今日走得顺利,老鲁顾不上跟杨摩西计较,不顾残竹接着往前走。但刚又入戏,残竹的岔音又响了。伍子胥如丧家之犬逃往他乡,还没逃到韶关,杨摩西破残了十一竿竹子。这时老鲁睁开眼睛,顾不上伍子胥,转身去了后院。等他回来。腋下夹着杨摩西的包袱,包袱里装着杨摩西一些衣物零碎。因老詹的破庙里白天没人,老詹要下乡传教,杨摩西怕把包袱丢了,便把自己的细软,寄放在竹业社。老鲁没看残竹,也没看杨摩西,直接将包袱扔到了大街上,然后闭着眼睛用破锣嗓子喊:
    “那谁,我操你八辈祖宗,还不给我滚!”
    杨摩西还在梦中,就丢了饭碗。丢了饭碗的杨摩西,只好背起包袱,去破庙里找老詹。杨摩西认为这次丢饭碗不怪自己,全是老詹昨夜讲经闹的。既然是老詹闹的,就想让老詹再给他找个事由。老鲁那里,他也待腻了。但老詹看杨摩西背着包袱回来,一方面他给人找事由的能力也有限,上次为了让杨摩西进竹业社,他就跟老鲁费了不少口舌,一时三刻,给杨摩西再找不着别的事由,同时两个月过去,他对杨摩西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一到听经就打瞌睡,打一次两次可以原谅,天天这么没精打采,就不是打瞌睡的问题了,也许杨摩西和主并无机缘。意大利八岁的小外甥都知道主和老詹的重要,说老詹像摩西,眼前这个摩西快二十的人了,昨天晚上自己讲经讲得那么高亢嘹亮,他还熟视无睹,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救药?他也知道杨摩西白天在竹业社破竹子身子有些疲倦,老詹七十岁的人了,白天同样没闲着,要下乡传教,晚上还要给他讲经。一个是讲,一个是听,再苦能苦过老詹吗?老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也许把杨摩西当成他要寻找的第九个信主的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人信主的动机可以不追究,就像杨摩西当初信主,是为了一个事由,但有了事由之后,还不把主和老詹放在心上,老詹就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被人骗倒没有什么。老詹也不是没被人骗过,但年岁不饶人呀,老詹年轻时骗老詹他还有补救的机会;现在七十岁的人了,骗的就不是老詹。而是老詹替主传教的时间。整整两个月,花了老詹多少个夜晚,杨摩西还油盐不进,老詹便对杨摩西的处境有些懒意,不愿再替他张罗什么。同时也想让杨摩西自己出门碰壁,磨炼一下他的意志,说不定有一天浪子回头也料不定。主也是讲磨炼和考验人的。但杨摩西哪里是经得起磨炼和考验的人。经不起磨炼和考验并不是说他没有这个心志,而是和老詹一样,没这个时间。一天不张罗生计,一天就没有饭吃;饿着肚子,哪里还有闲心信主?老詹不愿管他,他也就离开了老詹。
    自与老詹分手,杨摩西开始在延津县城四处打零工。他也想过重去开封,但现在去开封,和当初想去开封又有不同。没经过老蒋的染坊和老鲁的竹业社。杨摩西还有胆量去外地。经过这些波折,对去外地的前景,心里更加打鼓,只好先在延津县城待着,看将来有无别的机会。一开始在延津货栈扛大包,工钱倒一把一结。但扛了半个月,货栈老断货源,养不住人,便离开了货栈,开始重操染坊的旧业,沿街给各个店铺挑水。有人家让他挑水,他就饱一顿;没人家让他挑水,他就饥一顿。夜里仍睡到货栈的货棚里。与前些日子相比,除了有时肚子挨饿,身子倒自由了;夜里不用再听经,也能睡个安稳觉。睡安稳之后,夜里倒是睡不着了。货栈对面有段家一个酱铺,有时杨摩西半夜爬起来,看对面酱铺门前挂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两个字,一个是“段”字,一个是“酱”字。风一刮,这“段”字和“酱”字。便在风中飘。本来不跟老詹和主了,杨摩西可以把名字再改回来,重叫杨百顺。但杨摩西一个挑水的,名字到底叫啥,无人认真;别人不认真,光自己认真有啥用?当初老詹给他改名时还有些郑重,现在想把名字改回去,就郑重不起来了。延津县城的人只知道他叫杨摩西,“摩西,给挑缸水!”他也没法挨个解释,自己不叫杨摩西了,本名叫个杨百顺。又想起《圣经》里说的,摩西当年领着以色列人走出了埃及,没想到事到如今。却沦落到延津挑水,杨摩西倒扑哧笑了。这样饥一顿饱一顿,转眼就到了年底。
    每年到年底,延津县城要闹一次社火。说是年底,其实是转年的元宵节,但大家还是习惯说年底。县城东街有个打兔的叫老冯,既上山用火铳打兔,也到十字街头卖熏好的兔肉。老冯是个豁嘴,除了打兔卖熏兔,最喜热闹。每年年底城里闹社火,都归他张罗,是城里社火会的会首。每年一到年底,老冯便集结一百多人,踩着高跷,穿着彩衣,用油彩涂着脸,敲锣打鼓,从城里穿过。平时大家从事五行八作,现在每个人都改做另外一个人:或是百年前千年前的一个人,如共工、勾龙、蚩尤、祝融、文王、纣王、妲己等;或是生活中没影的人,如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嫦娥、阎王、小鬼等;或是戏里的生、净、旦、末、丑,只装扮一个大概,不具体要求他是谁。社火一般要闹七天,从阴历十三,直闹到阴历二十。这年阴历元宵节,老冯又领着社火队大闹县城。但今年又与往年不同,前些年延津的县长是老胡,老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做木匠,对每年的社火不闻不问;后来县长换成了小韩,小韩虽然只做过大半年县长,就被省长老费撤了职,但他做县长跨年头,也赶上过元宵节。但小韩只爱有秩序地讲话,他讲,众人听,对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只觉得是一个乱。好好的街道,被社火队弄得尘土飞扬。元宵节舞社火时,小韩站在街上看了一眼,用手帕捂着鼻子说:
    “何谓群氓?指的就是这个。”
    更觉得办学的必要。而新任县长老史,对社火的看法,却与老胡小韩不同。不同不是喜欢这种乱,而是乱与乱又有不同。生活中他反对乱,但一个人扮成另一个人在街上舞,他觉得这不叫乱,恰恰是静。他喜欢舞台上的人连说带唱,原因也在这里。社火又与一出戏不同,戏中只有几个人在变,现在一百多人都比划着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就不是静不静的事了;如全民都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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