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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爷,龚大人,本王想让二位做这次科举的主考。”帝梓元合上奏折,泯了口茶道。
右相若有所思,龚季柘却面有犹疑,道:“殿下,历届恩科都会选出一位崇文阁大学士为主考官,臣……”
帝梓元摆手,道:“龚大人历经两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适不过了。”
帝梓元显然已经有了决定,龚季柘便不再推诿,颔首应是。
三人唠嗑了些闲话,魏谏和龚季柘相携退出了上书房。
“相爷,这次科举不同往常,殿下怎会安排下官来做这个主考?”一出上书房,龚季柘拉住了右相问。
靖安侯世子出身东宫,当年太子把温朔放在崇文阁里拜师,里头的大学士和温朔皆有师徒之谊,这两年崇文阁的大学士和靖安侯府走动得也亲厚。这是帝家掌权后头一次恩科,恩科主考对历届士子都有知遇之恩,他素来中立,既不偏颇如今的小太子一系,也不为帝家摇旗呐喊,更是嘉宁帝选出来的礼部尚书,怎么想摄政王都不应该选他为主考官才对。
“怎么个不同往常法?”魏谏笑了笑,看着愁眉苦脸的龚季柘,道:“怕是摄政王没有龚大人想得多。”
“相爷何意?”
“龚大人可还记得摄政王三年前在大理寺说的话?”
龚季柘一愣,想起三年前那桩往事。
三年前,科举舞弊案震惊帝都,大理寺奉命彻查。彼时忠义侯嫡子古齐善、户部尚书长子杜庭松皆被卷入此案,大理寺上下一众官员以顶上花翎为赌注敲响青龙钟,逼得嘉宁帝把审案权交给了当时尚是大理寺少卿的任安乐。
公审之日,任安乐巧施手段让古齐善和杜庭松当堂认罪,结案时对杜庭松的一席话更是振聋发聩。
“杜庭松,你口口声声愧对皇恩、愧对恩师,愧对父母……那你的同袍和
天下百姓呢?若此事未被揭发,你高中三甲,那因你舞弊之故而落选的考生一
生坎坷难平之时,他们向谁求个公道?你心不正,人不直,又如何能为父母官,
造福百姓?科举乃大靖举贤选才之根本,科举乱,国本亦乱,若无科举之制选
材纳良,我大靖安能有数十年太平之世?科举于大靖百姓而言重于天!”
“相爷……”龚季柘想起帝梓元当年所说的话,老脸一红。
“龚大人,对摄政王来说,谁为这些士子的恩科之师并不重要,为大靖选才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你,刚才摄政王已经说过了。”魏谏拍拍龚季柘的肩膀,朝石阶下走去。
“龚大人历经两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适不过了。”
刚才上书房内帝梓元只说了这么一句,常人听来只觉是敷衍之词,唯有魏谏知道,帝梓元唯一的这句解释就是她的行事本意。
科举选才关乎国本民生,公平廉明的对待每一位科考士子,胜于一切。
帝梓元在上书房里批了半日折子,人闷得慌,撑了个懒腰朝一旁的吉利招招手。
“天头不错,出去逛逛园子解解闷。”说完她径直出了上书房。
吉利朝外面下得眼都睁不开的大雨天看了一眼,脸色特别不好。这个祖宗最近越发任性,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惜着点自己的身体,要不怎么对得起当年殿下……他叹了口气,苦着脸跟着不懂事的摄政王出了上书阁。
帝梓元一路行得飞快,吉利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雨水吹进伞下,落在帝梓元肩头。帝梓元咳嗽一声,面上神情却满不在乎。
吉利眉头皱得老紧,自西北之战回朝后,这位这两年积威更重,旁人轻易不敢开口。还有半月便是云景毁城之战两年之期,吉利更是不敢劝。
“去请洛大人进宫。”吉利朝身后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这时候能劝上这位一二的,只有洛家公子。
帝梓元一路未停,她绛红的盘龙晋袍衣角被雨水溅湿,或是神思不宁,经藏书阁回廊的时候,被个软软糯糯的团子绊住了脚。她一个趔趄,被手忙脚乱的吉利稳稳扶住,小团子却四脚朝天,手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哎哟,我的小殿下,您慢点儿!哪个不开眼……”侍奉公公尖利的嗓音卡在半空,翻了个回旋儿落在地上,连糯米团子都未及扶就已瑟瑟跪地。
无论历经几代皇朝,集天下权势为一身的皇宫永远都是最崇尚权利的所在。作为宫内唯一仅存的皇子,大靖王朝如今最正统的继承人,即便是摔了个四脚朝天,也没人敢在权势滔天的摄政王面前把他扶起来。
帝家和皇家几十年的恩怨纠葛已是公开的秘密,摄政王犹对皇家后嗣格外冷淡。至少在陛下病重休养别苑摄政王把持朝堂的两年里,她从未举办过一场皇家宴席,除了嘱咐当年的太子太傅右相教导小太子外,平时更是毫不过问。在如今的皇宫里怕是众人心中,摄政王身边的大太监总管吉利,地位都要比太子高上那么几分。
侍奉太监仍旧伏倒在地,帝梓元看着地上几乎被埋在书里的娃娃,眉头皱了起来。西北一战后,韩越被洛铭西留在了晋南,宫内只剩下一个不满六岁的皇室子嗣。
书堆里的糯米团子尽管摔了个十成十,见没人扶他也没哭,扑腾扑腾了两下把书从身上捣腾开,自己利落地爬了起来。看见他的相貌,帝梓元一怔,墨瞳淌过淡淡的情绪。
吉利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这两年小皇子长开了些,倒是越发像太子殿下了。
小团子瞅见面前的帝梓元,先是一愣,大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复又昂着头,朝她挺着小胸脯,甚是认真又不失礼仪地朝帝梓元行了一礼,“韩云见过摄政王。”
他虽为太子,但当年嘉宁帝有旨,太子成年前由摄政王监国。
孩童清脆稚嫩的声音带着不甚明显的惊慌和颤抖,帝梓元朝地上的书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小团子更是慌乱,小小的身躯挪了两步,妄图把地上的书遮住。五六岁大的孩童,深处大靖王朝的权利中心,心智远超同龄人。
“皇十三子,韩云?”清冷的声音低低沉沉,格外慵懒随意。
帝梓元也是个有意思的,韩云两年前就被立为太子,偏偏帝梓元仍只叫他“皇十三子”。从她口中这样喊,竟也格外理所当然。
糯米团子显然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专权跋扈的摄政王有这样一副好听的嗓子,怔怔点了点头。
“如此大雨,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气冷,太傅受了风寒,我来找找古籍药方……”韩云小声回,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早点回去,免得受了寒。”帝梓元像是没看到散落的药方书籍里掺着的那几本论国策,朝团子颔了颔首,抬步绕过一地狼藉朝回廊外走。
她这一抬步远去,一连串的松气声小心翼翼响起,恰在这个时候,被风吹着了又受了点小惊吓的团子一下子松了神,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止都止不住,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眼泪鼻涕,着实可怜得很。
跪在地上小太监们心里头都跟电闪雷劈似的,刚刚摄政王才嘱咐小皇子照顾身体,小皇子这脸也打得忒响亮了点。不过还好,殿下不喜皇室后裔,想必不会责难他们……
侍奉太监们的自我安慰还没落地,沉稳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已经走出回廊的帝梓元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回来。她站定在糯米团子面前,神情冷冷淡淡。
小团子被这么盯着,心里头发毛,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抖什么,站好。”许是瞧不得肖似韩烨的容貌上露出唯唯诺诺的神情,帝梓元喝了一句。
这话一出,韩云顿时挺直了胸脯,看向帝梓元,站得颇有模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约有半刻有余,帝梓元突然朝吉利伸出了手,众人实在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谁都看得出她这一伸伸得格外勉强,她皱着眉把手坦坦荡荡落在吉利面前,等得久了还哼了一声。
吉利回过神,默默翻了个白眼,从袖里掏出一方绸巾递到帝梓元手中。
在众人瞪大眼的惊讶中,帝梓元弯下腰,在小团子脸上一顿乱揉,她动作看上去粗鲁,却十分轻柔,放下手时韩云脸上被擦得干干净净,连他头发丝上沾的雨水和摔倒时额上蹭的灰尘也被帝梓元一并拭去。
韩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瞪着帝梓元,显然还没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帝梓元仿佛直接把不可思议的众人当成了空气,一把抱着茫然的糯米团子接过吉利手中的伞朝回廊外走去。
软软糯糯的,倒也舒服称手,也不知道韩烨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回廊远处,帝梓元这样想着,把怀里的小团子抱得更紧了些。
第五十六章
吉利虽说年岁不大,但是是宫里的老人了,韩云前脚被帝梓元抱走,他后脚就差身边的小太监福海把消息送到了绮云殿。网福海进宫禀告的时候,谨贵妃正立在殿前剪花,一个没注意,剪刀扎破指间,鲜血涌出来落在娇艳欲滴的白牡丹上,触目惊心。
“娘娘!”贴身侍女芍药连忙上前拿了手绢替她止血。
“一下晃了神,一点小伤口不碍事。”谨贵妃挥退芍药,捂着手绢转身朝传话的福海笑得一团和气:“云儿不懂事,大雨天里到处跑,难得摄政王有心,帮我照顾他,请福海公公替本宫向摄政王道个谢。劳烦你跑这一趟了,芍药,去取谢礼。”
没等芍药转身,福海已朝谨贵妃拱手行礼,“奴才不过传句话,当不得娘娘重礼,如果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福海回得礼貌而客气,谨贵妃半点也不恼,只笑道:“本宫没别的事儿了,福海公公请回吧,摄政王若是喜欢云儿,不妨让他在华宇殿多呆些时间。”
福海点头应是,恭谨地退出了绮云殿。
“娘娘,您倒是心宽,太子殿下才是个几岁的娃娃,身娇肉贵的,被那人带了走,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儿。”略带担心埋怨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一女子从殿后冉冉走出,素衣长袍,一副居士打扮,正是帝承恩。
两年前她被嘉宁帝送入东宫做了太子孺人,太子战亡在西北后,两位出身勋爵世家的侧妃被其氏族领回,离了帝都远居避世,唯有她向嘉宁帝请命搬出东宫,言愿为太子终身守节,为太子祈福。嘉宁帝悯她对太子重情重义,允她居于城郊国庵少言庵,并赐她可出入皇宫的权利。
嘉宁帝虽重病休养,但终归是一国之君,数十年积威犹存,有他的庇佑,兼之帝承恩为太子守节,京城勋爵贵妇,都给她几分薄面。而摄政王帝梓元,对京城里这个唯一留下来的太子旧人,给予了对待韩家皇室时同样的态度。不过问,不打压,不在意。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带走太子,除非她是想反了皇家,否则太子少不了一根头发丝。”谨贵妃把染血的绣帕扔到芍药手里,神态一派从容。
“她想反皇家的心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帝承恩挑了挑眉,顾自坐到窗边,“十万帝家君拱卫帝都周边四城,陛下被她逼得离宫休养,满朝皆是她帝家属臣,只是个区区摄政王,却居于华宇殿,强占一半皇宫……娘娘,恕承恩见识少,如果这还不叫反,那大靖天下就全是忠臣了。”
谨贵妃眉头皱起,未再反驳。除了还未称帝,帝梓元如今在大靖的权势与帝君何异?
“以帝梓元的手段,堂而皇之谋害储君,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蠢事,她还做不出来。”谨贵妃在帝承恩面前,少了人前的温顺恭良,多了人后的威仪矜贵。
帝承恩笑了笑,端起一杯茶递到谨贵妃面前,“娘娘说的是,是我太担心咱们的太子殿下了,不免多虑了些。”
“咱们的太子殿下”这几个字让谨贵妃眉头舒展。她朝帝承恩瞧了一眼,摸摸指上的玉扳指,但笑不语。
两年前嘉宁帝离京养病,把调动宫中禁军的大权交给她,却把皇宫暗卫统辖权交给了帝承恩。如今想来,怕是陛下知道这个女人对靖安侯君的执着,才会把天底下最阴私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交到帝承恩手中。
两相制衡,陛下也是下了一步暗器。
当年帝梓元亲手把帝承恩送上泰山代替她时,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将来两人会有这般恶缘。
谨贵妃接过茶抿了一口,“你担忧的也不无道理,帝梓元在土匪窝长大,谁知道她无法无天起来会做出什么事。芍药……”她转头吩咐,“吩咐御膳房做几道太子殿下和摄政王爱吃的点心,你亲自送到华宇殿去。”
“是。”芍药颔首退了出去。
帝承恩眼底露出疑惑,“娘娘您这是……”
谨贵妃笑了笑,眼底露出一抹刚硬,“本宫就算再是个面揉的,也是太子亲母,当朝贵妃。总得让摄政王知道,太子纵小,也是有人护着的。”
崇阳楼上的崇阳阁为皇宫第一高处,帝梓元抱着韩云一路上了崇阳阁。
跟来的宫女妥妥帖帖地在阁内替韩云换了小棉袄,戴了顶瓜皮帽,牵着他走到阁外石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