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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越过韩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把目光落在一脸震惊的谨贵妃身上,“谨贵妃,你听见了。”
谨贵妃眼底复杂难辨,一双手因为情绪激荡死死握住。许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迎上帝梓元的眼,艰涩地开口:“摄政王,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从来没有问过韩云,在这座宫殿里,他想要的是什么,想护下的又究竟是什么吧。今日,本王便让你好好听一听。”
不待谨贵妃答,帝梓元又道:“储君之位不是使些阴私之事便可以保得住,帝君更要能御大靖朝臣世族清贵,你以为你区区一后宫贵妃便可辖制朝堂?一个六岁的帝君就能定天下?所谓的少帝登位后妃摄朝不过是让你们成为朝中权贵和韩家亲王的傀儡罢了你守不住最重要的东西,本末倒置,简直愚蠢”
谨贵妃被帝梓元的话气得直哆嗦,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那又如何,总比你帝家登上皇位,不给我和云儿留生路要好”
“你怎么就知道我帝家要的是这天下至尊之位?”帝梓元声音一重,冷冷打断她,“帝位就那么重要?你当初也曾温婉纯良,为了身边的宫奴不惜得罪左相之女当朝贵妃,惹得齐妃大怒,令宗人府断了你定云宫的供奉,你才落个恶疾缠身差点殒命的下场。如今不过三年,你却已醉心权势心狠手辣构陷老臣玩弄朝堂,这个帝位就真的这么重要?”
自帝梓元有心让帝烬言教导韩云开始,她便差人仔细打听过谨贵妃的过往,这才知道如今这个不苟言笑仪态万千的谨贵妃当初曾是宫里出了名的木讷老好人。
“我是为了护云儿万全他已经是大靖的太子,如果不能成为大靖的天子,这天下谁能容他?”谨贵妃猛地拔高声音,眼底俱是不屈服之意,“本宫和云儿好好的在定云宫度日,原本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出宫建府,本宫也可随他出去,晚年有依。可是西北一战,九皇子战死,太子身亡,五皇子下落不明,我的云儿成了宫里唯一的皇子。先帝要立他为储,本宫又能如何?他已成太子,命运已定,在这个皇宫里,他不为皇,将来如何还有活路?”
“只要能让他活,别说只是构陷朝臣玩弄朝堂,就是再不堪再阴私的事,本宫一样可以做得出。”谨贵妃望着帝梓元,坐得笔直,眉宇间竟有凛然之气。
女为母则强,谨贵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在这座皇宫里护下韩云罢了。
“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才会让科举一案止步于江云修身上。若非看在十三殿下的份上,光你动烬言这一点,本王就容不下你。”帝梓元手上的杯盏落在一旁的小几上,碰出清脆的声音。
她的神情冷冽而肃杀,谨贵妃神情一白,她抿了抿唇,长长叹了口气开口:“摄政王,你究竟意欲如何?是死是活,给我们母子指条明路吧”
嘉宁帝已亡,她手上虽然有嘉宁帝留下的势力,可如今朝堂的局面,若帝梓元不点头,在嘉宁帝未留继位遗旨的情况下让韩云登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帝梓元若下定决心夺位,韩氏皇族只有一个下场。
“本王不想如何,本王今日只想让贵妃娘娘听一听,十三殿下想要的是什么。”帝梓元抬眼,目光灼灼,“谨贵妃,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如傀儡一般的天子之位,不是一个靠阴谋之术控制的朝堂,他想堂堂正正做大靖的天子,为万民造福祉,为天下启盛世。你是他母亲,他如今年少,所有他不能做的,还做不了的,你都应该替他承担。”
谨贵妃一愣,眼底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说……你愿意让云儿成为……”
“本王什么都没有说,三年前本王对先帝说过,十年之内,帝家绝不还政于韩,一个六岁的天子如何担起大靖王朝。”帝梓元打断她,坦坦荡荡开口:“本王和大靖要的是一个盛世明君。”
帝梓元朝韩云看去,“能不能走到那一步,日后全凭你自己。右相烬言你五皇兄皆为你师,他们品行端正才识过人,会把最好的本事和御国之术教给你,韩云,不要负本王所望,不要再成为第二个先帝。”
韩云愣愣望着帝梓元,他今日前来本一心想自废储君位保母妃性命,却没想到帝梓元竟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韩云谨遵摄政王教诲,必行正事,秉浩气,不负储君之位。”他朝帝梓元深深弯腰行下一礼,小小的身躯格外凛冽端正。
帝梓元起身,半蹲下来,晋衣拂在地面,勾勒一地涟漪。她抬起韩云的胳膊,目光和他平齐,一字一句开口。
“韩云,也不要负你皇兄所望,这盛世,是他为你所建。”
那人可以为她抛却性命,天下相赠。
她又为何不能拱手山河,亲手解开两人宿命中的死结。
韩烨,
君以天下待我,
我以盛世还君。
第七十七章
谨贵妃带着韩云从御花园离去,洛铭西和帝烬言从假山后的石亭里走出。洛铭西神情复杂,帝烬言倒是更坦然感慨一些。
“烬言,你可会失望?”帝梓元抬头,看向他道。
“姐,失望什么?失望我没坐上储君之位?还是将来做不成大靖的君王?”帝烬言笑了笑,一派坦然,他走到帝梓元面前,神情诚恳,“姐,当年我在东宫被殿下一手教养长大,毕生之愿就是成为他的贤臣,为他启太平盛世,当年所想仍是我今日所愿。”
帝烬言比谁都明白,韩烨对他的恩情重于泰山,如果没有韩烨,他三岁那年就死了,根本不会有日后的温朔和帝烬言。
当年韩烨待他之恩,便是如今他还韩云的情。
“当初你让韩云入崇文阁拜烬言为师,便是为了今日光景?”洛铭西坐在帝梓元对面,沉声问。
帝梓元颔首,眼底对洛铭西带了一抹歉意。
洛铭西明白,她的歉意是因为瞒了他,而不是对如今所做的决定抱有歉意。
帝梓元是真心想让韩云为皇。
“帝家九死一生十几载蛰伏才重回今日的地位,人心难测,你就不怕当年嘉宁帝所做的事将来有一天在韩云身上重演?”
当年靖安侯和嘉宁帝这一对君臣也曾情深义厚,还不是落得飞鸟尽鸟弓藏的结局。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韩家势大,嘉宁帝位高权重,他逼得父亲自尽,尚能安坐在帝位上执掌大靖十几年。可如今韩家子嗣单薄,八王离心,储君年幼,只能依靠帝家才能稳定朝堂,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给韩家再反噬一口的机会。况且这十年内,我不会把大靖交还给韩家,当初我对嘉宁帝说过帝家要十年执政之权,就算他死了,我也会证明给他看,他当年做的是错的。韩云是我选择的,铭西,我相信自己的选择。”
见帝梓元已然下了决定,洛铭西长叹一声,道:“韩云确实和嘉宁帝不同,既然你选择了他,在他亲政前我会帮你和烬言好好稳定朝堂,让帝家将来无后顾之忧。”
“放心,铭西,我不会让帝家重蹈覆辙。”帝梓元抬手轻叩在藤椅上,眼微微眯起,“韩云是我择定的下任帝王,但他的继位者必须拥有我帝家血脉。”
洛铭西和帝烬言皆是一愣,明白了帝梓元话里的意思。和当年太祖做下的安排一样,韩云将来的中宫皇后必须为帝家女,而韩云的继位者必须有韩帝两家的血脉,这才是两家最稳固的联盟。
听见帝梓元有此安排,洛铭西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倒是帝烬言眉头皱起,颇有些不乐意,照如今帝家子嗣单薄的局面来看,将来八成嫁入皇室的是他的闺女了。
“姐,这可不能现在就下定论,将来我闺女可是要自己择女婿的,她要是没看上韩云那小子,可不能囫囵就把她推到后位上去。”
“怎么?”帝梓元觉得好笑,朝帝烬言看去,“你是瞧不上当朝宰辅和我教出来的帝君?”
“帝君又怎么样?不疼夫人半点用都没有。我去瞅苑琴去了,如今我连媳妇儿都没娶上,要有闺女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我看姐你还是在帝家属臣中挑一名贵女给韩云那小子养着吧。”帝烬言嘟嘟囔囔地表达了愤懑,朝帝梓元哼了哼出了御花园。
洛铭西对着帝烬言的背影笑着摇头,朝帝梓元宽慰道:“梓元,烬言只是说说,他明白的,这是保全韩帝两家最好的方法。”
“我知道,他知道轻重。这不是我们一家之危,帝家和韩家身后都有半个朝堂,这关乎大靖的将来。”
“起风了,你刚醒来,身体还没好,我送你回寝殿吧。”
“铭西……”
洛铭西拿起一旁的披风,打算披在她身上,却听到帝梓元开口唤他,他抬首朝她看去。
帝梓元静静的盯着面前小几上的杯盏,温热的杯面印着她清减的容颜和出神的眼。
“当年我以任安乐的身份从晋南入京时,一心想着把江山从嘉宁帝手中夺过来,狠狠踏在脚下告诉他他错了。”
洛铭西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以为,我们帝家和韩家隔着满门血仇和帝家军的冤屈,这辈子永远都只能你死我活。是安宁和韩烨让我明白,这个世上只要足够努力,没有不能化解的结。当年韩烨可以把烬言一手教养长大,如今我也相信我亲手教出来的韩云不会是第二个嘉宁帝。”
“过去种种错不在我们,我们却为当年的事耗费了半生光阴,几乎失去一切。铭西,嘉宁帝和慧德太后都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对韩家的执念该放下了。”
帝梓元起身,接过洛铭西手中的披风,转身朝华宇殿走去。
洛铭西望着她的背影,神情隐忍,他伸手欲牵住她,却终究只能拂过她披风的一角。
几日后,施府书房。
“殿下,您真的打算等先帝月丧过后就离开京城?”施诤言皱着眉,一脸不赞同,“您的眼睛还没好,还是留在京城一些时日,等寻到好大夫给您……”
“连北秦国师都治不好孤的眼睛,诤言,你还是放弃吧。”韩烨摆摆手,对不能视物的现状比以前更坦然一些,“给孤传口信给吉利,就说孤过几日就会离京,让他不用再贸然出宫见孤了。”
施诤言劝不了韩烨,只得点头,又道:“殿下,赵公公在府里等了您半日了,您是不是见上一见?”
嘉宁帝驾崩那一日,是吉利找上了赵福,韩烨才能在最后关头见上嘉宁帝。嘉宁帝驾崩后,赵福守灵十五日,便一心入施府求见韩烨。
韩烨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施诤言把赵福引进书房后便退了出去。
赵福才看见韩烨的身影,眼眶便红了起来,他朝韩烨的方向走了几步,哽咽行礼,“殿下”
就算看不见,韩烨也知道这个在嘉宁帝身边服侍了一生的老人是何般心绪,他神情难得动容,朝赵福的方向抬了抬手,“赵福,孤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不必再多礼。”
“殿下。”赵福当即便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回来了,大靖将来的帝君只会是您,大靖自然也是您的。陛下虽然把禁卫和皇家的势力交给了谨贵妃,可他生前曾经嘱托过老奴,若是您还在世,他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您的。”赵福朝韩烨连走两步,半跪于地,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郑重地递到韩烨面前。
“殿下,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传位诏书和玉玺。”
“传位诏书?”
他知道父皇驾崩后未曾给韩云留下继位诏书,却不想他不是没留下,而是把传位诏书留给了他。
“父皇他,什么时候立下的诏书?”
赵福头垂下,低声回:“三年前您的死讯传来,陛下为了国祚安稳,立十三殿下为储的那一日,同时立下了这道传位诏书。”
韩烨愣住,眼底复杂震惊的情绪袭来,他沉默半晌,摸索着行到赵福面前,接过他手中重若千钧的传位诏书。
“赵福,诏书是父皇留给孤的,孤留在身边做个念想。玉玺你拿回去,交还给韩云。”
赵福愕然抬头,失声道:“殿下?这可是先帝的遗愿”他怎么都没想到,韩烨活着归来,却不愿再做大靖的帝君
“赵福。”韩烨打断赵福的话,声带铿然,“父皇当年立旨时,并未想过孤会变成什么样子。孤如今双眼已毁,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纵使再爱戴孤又如何?大靖不需要一个不能视物的帝王,你想让我大靖成为整个云夏的笑柄吗?”
赵福讷讷不能言,望着全然看不见的韩烨,念及等了三年的嘉宁帝,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一夜,吉利接到了施诤言传来的消息,皱着眉头回了上书房。他入上书房的时候,正好碰见大理寺卿黄浦从上书房里出来。他没往心里去,从宫娥手里端了参茶放到帝梓元案头。
“殿下,都已经入更了,看完了这两本奏折就回华宇殿休息吧。奴才看刚才黄大人行色匆匆,该不会大理寺又出了什么大案子?”
帝梓元翻动奏折的手未停,“没什么,本王想起来一事,觉得有些蹊跷,便唤他入宫问上一问。”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