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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赐履久居官场中,迷恋权势,最后也难免沾染许多恶习。这里把他最著名的嚼签子丑闻揭出,使人知道,害人之道德最深者,无过于官场。
吴三桂之乱时,内阁大学士们常常错批奏章,朝议罚俸。康熙帝都免了,说: “他们心乱了,本无大事。”当时冯益都、李高阳、杜宝坻与熊赐履同在内阁,熊赐履有一次偶然拟批错了一件,被皇上检出来问。熊赐履颇心动,次日五鼓,便先到内阁,叫中书拿奏本来,又支走中书,找出自己错的签子(批答小票)嚼了,因见杜宝坻平素糊涂些,就裁去他别本一条批签,把自己错批的文字易书此于上。
等到杜宝坻来,熊赐履迎之说: “老先生昨天又错批了本了。”没想到这日杜宝坻却又精明,立即取本看,自己摇头作色说: “学生不曾见这个本。”熊赐履说: “老先生忘记了,不是你是谁?”杜宝坻又审视一遍,说: “昨日不曾见此,是何缘故?”厉声呼中书林麟焻至前,骂道: “我不曾见此本,都是你等作弊,我要启奏,先夹起你来审。”林麟焻大惧,跪下表白: “与中书不干,中书为何作弊?”杜宝坻问: “为何这一条签独短些?”林麟焻说: “不知道。”又问: “这一条是你的字么?”答: “不是。”问: “别签是你的字么?”答: “是”。杜宝坻说: “这必定有弊了。”
索额图在旁边有所知觉,说: “这容易,查昨日几本、几原签,即可知是谁错。”查少一原签字,问熊赐履。熊赐履忿然说: “这样难道原是我作弊不成!”
彼此喧争起来,大学士觉罗沙麻出来说: “熊阿里哈达何苦如此?某今夜在亲戚家丧事守夜,过来得更早,在南炕上倒着,看见阿里哈达检本,口内嚼了一签子,如何赖得?”
熊赐履语塞,索额图遂必欲启奏。众劝不止,索额图拉杜宝坻竟启奏,康熙帝命交吏部审问。以明珠为首的大学士们都到场,熊赐履不出一语,只说: “公等如何落供,即如何,某无可说。”
索额图说: “这本无大事,就是审贼犯,也毕竟要他自己亲供,方可定罪。老先生不言,如何定案?”熊赐履仍不语,索额图又说: “老先生不要怕,就是如今吴三桂、耿精忠自己说出真情来,皇上也只得歇了赦了他,何苦不言?”窘辱备至。最后说: “罢了,就是如此罢了。”
为了这件事,熊赐履也就被落职回籍。康熙帝也不好袒护他,但以后又加起用。
明珠结党营私、贪赃弄权,声名狼藉,康熙帝也有耳闻。有一次康熙帝旁敲侧击地对明珠说: “如今做官像于成龙那样清廉的人非常少,做十全十美的人确实很难。但是,如果把‘性理’一类谈修养、正人心的书多少看一些,就会使人感到惭愧。虽然人们不能全照书上说的那样做,但也应勉力而为,依理而行才好。”
康熙帝总是告诫官员们要“存理遏欲”。他说: “大凡人衣食可以自足,便应知足,理应洁己守分。”又说: “洁己操躬,臣子之意,财悖入而悖出,古训所戒,子产象齿焚身之论最为深切著明,当官者宜铭诸座右。”“财悖入而悖出”一句,出于《大学》,用通俗的话说就是,钱财来的不明不白,去的也不明不白。《左传》曰: “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因为象牙珍贵,所以招致毁灭。大臣如果过于聚集钱财,也会招灾。
小于成龙颇有胆力,他为官清廉,很得到康熙帝的信任,授直隶巡抚。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康熙帝谒东陵,于成龙陪驾,向皇上揭发了朝廷的弊病,说: “天下官尽被卖完了,没有一个巡抚、布政使不是用钱买的。”康熙帝愕然,问: “何致如此?有何证据?”于成龙说: “皇上但使人将各省藩司库盘一盘,若有一处不亏空,臣便认虚妄之罪。他将藩库银子买升巡抚,藩司焉敢发其奸?相习成风,都是用皇上的钱买皇上的官,岂不可惜?”康熙帝又问: “是谁卖?”于成龙答: “不过是满、汉宰相,还有何人?”
所谓满汉宰相就是明珠和余国柱,清朝虽然承明制不设宰相,但是总要有俗语所谓的“领班”之人,视同宰相。明珠是满洲领班,余国柱是汉人领班。于成龙敢于揭发宰相之奸邪,大约也是因为明珠在治河的问题上支持靳辅的意见,与皇帝的意见相左,使康熙帝十分生气,此时揭发明珠的罪行,胜算的把握比较大。明珠之贪赃枉法,康熙帝尚能容忍,而他在朝廷内外交结朋党,在某些事情上藐视君主的意见,就不能容忍了。
回宫后,康熙帝又向高士奇询问,有关明珠卖官之事,可是真的。高士奇也说是真,然后将他们许多营私舞弊之事详细汇报一通。康熙帝问: “何以无人参?”高士奇答: “谁敢?”康熙帝说: “满洲不敢,汉官何惧?”高士奇说: “汉官独不要命吗?”康熙帝说: “有我。他们势重于辅政四大臣吗?我欲去则竟去之,有何怕?”高士奇答: “有皇上做主,有何不可呢?”
高士奇把康熙帝的意思向徐乾学说了,二人商议一番。徐乾学草书弹章令佥都御史郭琇奏上,又令刘楷、陈世安各上一疏,弹劾明珠、余国柱。高士奇先将他们三人的疏稿交给康熙帝过目,说: “郭琇早已俱稿,但迟徊不敢即上。”康熙帝改定几个字,说: “即此便好。”
第二天他们的奏章就上了。事前,风声已露,余国柱找到陈世安打听,说: “风声甚恶,听说你要上疏参我,确有此事,有何来历?”陈世安反问: “老师信吗?”余国柱说: “我正心疑,故来问君。”陈世安叹息说: “小人如此喜欢挑拨离间。我受老师大恩,豢养无所不至,哪里敢做如此的负心事呢?说这话的人,太不通情理了。”其实,陈世安是受到大学士索额图的指使。
余国柱释疑,放心去了。次日,弹章奏上。余国柱在内阁迎着陈世安,持其手扯至一边,问道: “听说有参疏上,可信吗?”陈世安说: “有。”余国柱问: “参谁?”陈世安说: “参的便是老师。”余国柱问: “谁参的我?”陈世安说: “人甚多,就是门生不得已亦在其内。”
余国柱大惊失色,震惧之下,已不能自然行走,距离内阁不过几步之遥,他手扶石栏杆一步一步,半天才移回到内阁。他平时胸中只有名利,紧要关头自然没有从容不迫的态度了。
郭琇的《特纠大臣书》共八款,摘录如下:
“一、凡阁中票拟,俱由明珠指麾,轻重任意。余国柱承其风旨,即有舛错,同官莫敢驳正。皇上圣明,时有诘责,乃漫无省改。即如御史陈紫芝参劾湖广巡抚张汧疏内,并请议处保举之员,皇上面谕九卿,应一体严加议处,乃票拟竟不之及,则保举张汧原属明珠指麾,即此可见矣;
“一、明珠凡奉谕旨,或称其贤,则向彼云由我力荐,或称其不善,则向彼云上意不喜,吾当从容挽救。且任意增添,以市恩立威,因而结党群心,挟取货贿。至于每日启奏毕,出中左门,满汉部院诸臣及其腹心,拱立以待,皆密语移时。上意无不宣露,部院衙门稍有关系之事,必请命而行;
“一、明珠结连党羽,满洲则有尚书佛伦、葛思泰及其族侄侍郎傅拉塔、席珠等,汉人之总揽者则余国柱结为死党,寄以腹心。向时会议会推,皆佛伦、葛思泰把持,而余国柱更为之囊橐(收容包庇),惟命是听,但知戴德私门矣;
“一、凡督抚藩臬缺出,余国柱等无不辗转贩鬻,必索及满欲而后止,是以督抚等官遇事朘剥,小民重困。今天下遭逢圣主,爱民如子,而民犹有未给足者,皆贪官搜索以奉私门之所致也;
“一、康熙二十三年学道报满之后,应升学道之人,率往请价(请问价钱)九卿,选择时,公然承风,任意派缺,缺皆预定。由是学道皆多方取贿,士风文教因之大坏;
“一、靳辅与明珠、余国柱交相固结,每年糜费河银,大半分肥,所题用河官,多出指授,是以极力庇护。皇上试察靳辅受任以来,请过钱粮几何,通盘一算,则其弊可知矣。当下河初议开浚时,彼以为必委任靳辅,欣然欲行,九卿亦无异辞。及见皇上欲另委人,则以于成龙方沐圣眷,举出必当上旨。而成龙官止臬司,何以统摄,于是议题奏仍属靳辅,此时未有阻挠意也。及靳辅张大其事,与成龙议不合,于是一力阻挠,皆有倚托大臣(明珠),故敢如此。天鉴甚明,当洞悉靳辅累累抗拒明诏,非无恃而然也;
“一、科道官内升出差者,明珠、余国柱率皆居功要索。至于考选科道,即与之订约,凡有本章,必须先行请问,由是言官多受其牵制。
“一、明珠自知罪戾,见人辄用柔颜甘语,百般款曲,而阴行鸷害,意毒谋险。最忌者言官,恐发其奸状。当佛伦为总宪时,见御史李兴谦累奏称旨,御史吴震方颇有弹劾,即令借事排陷,闻者骇惧。以上各款,但约略指参之。明珠一人,其智足以窥探上旨,其术足以弥缝罪恶,又有余国柱奸谋附和,负恩罪极,伏冀立加严谴。”(蒋良骥《东华录》卷一四;《清史稿》卷二六九,《明珠传》)
皇帝要大权独揽,无奈精力不济,必须要大臣参与决策。皇帝的旨意就在大臣票拟时被歪曲或阻挠。票拟不可避免地要被权臣掌控。明珠指挥“票拟”,操纵部院,暗中左右康熙帝的意志,在任免官吏时从中“展转贩鬻”、“图取货贿”。其实,卖官索贿,也不仅仅是为了积累财富,更是为过足官瘾,也就是把自我意志最大限度地发挥和运用。这是人类的通病,一入官场,此病就恶性膨胀。每个官吏在潜意识里都是皇帝。所以古人对治此病的良方只是自我修养,清官必然是人性自觉的表现,不可能是制度的产物,什么样的制度也治不了此病。
康熙帝对权臣明珠、余国柱倒很客气,只是降职了事,没有对之深究严谴。大约宽容也是运用权力获得快感的一种方式。有些皇帝非虐人杀人不痛快,而康熙帝以宽容为乐,其心理基础,可能要追溯到康熙帝对理学的体认。而御史们的心态就不同了,他们看到官吏们被整肃,纷纷落马,就高兴。所以总是要求严惩,以此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高士奇、徐乾学顶替了明珠、余国柱位置,郭琇升左都御史。其实徐乾学也是大贪官,更是一位野心家、阴谋家。过了一些时日,他见到高士奇较自己更受皇上信任,就妒火中烧。他也要做权臣,一旦驶入这条轨道,就无法停止弄权收钱的运作,总是妄想把自己的意志充分发挥,所有贿赂都归一己,皇帝对自己言听计从。时人说: “徐健庵(乾学)势倾满汉,高澹人(士奇)呼吸风雷”,“直至徐复谋高,而始两败俱伤矣”。(李光地《榕村续语录》卷一三、卷一四,《本朝时事》)
康熙帝又将南巡,徐乾学料定皇上到了南京一定要召见罢官后侨居南京的熊赐履。徐乾学企图把熊赐履拉回京,一起攻击高士奇。他派家人事先到熊赐履处传话,说皇上不喜欢的人,有高士奇、李光地、王鸿绪,皇上喜欢的人是徐氏兄弟等等,嘱咐熊赐履顺着皇上的意思说话,推荐皇帝喜欢的人,排挤皇帝不喜欢的人。康熙帝到了南京,果然就召熊赐履谈话,问到朝臣的优劣,熊赐履就按照徐乾学的意思说话。
康熙帝问: “李光地学问如何?”熊赐履说: “一字不识,皆剿窃他人议论瞎说,总是一味欺诈。”康熙帝问: “听说他晓得天文历法。”熊赐履说: “一些不知,皇上试问他天上的星,一个也认不得。”熊赐履又称高士奇、王鸿绪招权纳贿,奸滑诡诈,荐徐乾学道德、文章、经济兼而有之,古无其匹。
在南京,康熙帝特意试验李光地天文知识,觉得不是那么无知。又向高士奇询问: “李光地的学问如何?”高士奇答: “不相与,不知。”高士奇已经料到熊赐履在皇上面前诋毁李光地,而皇帝现在正在考察,又不知皇帝的态度如何,所以不敢轻易说好说坏,只是模棱两可。康熙帝说: “岂能全不相见?毕竟有所闻。”高士奇说: “相会也相会,但是不深相与,如何知道他学问?但看来自是读书人。”康熙帝又问: “不然。熊赐履说他一字也不通,且为人奸伪。”高士奇说: “是吗?这却看不出,或者福建人见闻短浅,则有之,若说一字不通,恐怕也太过分。或词章之学非其所长,倒是读些有根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