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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她微笑,〃别提名字,我们没有名字。〃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我拉开,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快回房间去,殿下急坏了。〃
我只好在地上拾起行李,跟保镖走。
那蹩脚记者的喉咙象受伤的公鸡,他在拼了老命叫:〃马小姐,你会后悔,你要吃官司……啊哟——〃大概那一拳还叫他痛得吃不消。
占姆士在房内,他铁青着脸。
我坐下,保镖退出。
〃你打了人?〃他责问我。
〃又怎么样?〃我反唇相讥,跷起二郎腿。
〃你下楼干什么?〃占姆士又问道。
〃我下楼是因为我有两条腿,我他妈的不是皇家金丝雀!〃我拔直喉咙大喊。
他气结,不言语。
〃我已把所有的东西还你——〃
〃宝琳,说再会的时间到了。〃
我看着他,〃哦。〃就这样?
〃我要回去了。〃
〃我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宝琳,我送你的东西,请你千万保留。〃他恳求。
我木着一张脸,〃谢谢你。〃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
我点点头。
〃我将一个保镖留在此地照顾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我不出声。
〃对不起,宝琳。〃他哽咽。
我想说些动听的话,奈何力不从心,只好扬扬手。这样就分手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曾说过,他是那种不到戏完场不肯罢手的人,没想到情势一急,各人还是只顾各人的事去了。
〃你不必道歉。〃我呆说:〃你走吧。〃
占姆士沉默良久,当我再转过头来要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他走了,这样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一去无踪。
我叹一口气,这件事完结得无声无息——原应如此。
电话铃响, 我动一动念头, 马上跑去接听,那边先是一连串粗话,然后说;〃你马上会接到我的律师信。〃我呆住。
〃你是谁?〃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太阳报记者。什么,打了人就忘了?〃
我无精打采,〃随便,抓我去坐牢吧,坐终身徒刑,只有好,我也懒得动。〃收了线。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来人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他是一个高大骠型的洋汉,有点怕难为情的样子,〃我向你报到。〃
我说:〃有人要控告我呢,你预备替我接律师信吧。〃
又有人按铃。
〃是谁呢?〃占姆士走了,还这么热闹?
是侍役送来一大束玫瑰花,花束上有卡片,上面写着〃你做得好,谢谢你代表我殴打太阳报记者〃,那个签名很熟悉。
是那个四方面孔太太送给我的,我知道。我将花搁在一边,她也备受这些小记者的骚扰。
我问保镖:〃你叫什么名字?〃
〃我编号B三,小姐。〃
〃很好,B三,这里的房租,占姆士垫付到几时?〃
〃殿下说你可以无限期住下去。〃
无限期?我苦笑,我才不要无限期住下去,我要回家。
〃如果我要回家呢?〃我问。
〃我会护送你,小姐,〃他答:〃一切凭你的需要。〃
〃我想到楼下的酒吧去喝杯酒,你可以回家去了。〃
B三说:〃小姐,我奉命保护你。〃
〃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罗罗嗦嗦的。〃我生气。
〃是,小姐。〃
我打开门,走到街上,钻进一间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张高座位坐下。
〃魔鬼鱼混合酒。〃我说。其实我顶不爱喝混合酒,味道永远象廉价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闷纳,喝了一种又一种,下意识我是企图喝醉的。
当一杯〃红粉佳人〃跟着〃蚱蜢〃之后,再来一个〃夏威夷风情〃,我就开始觉得人生除死无大碍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狼狈的心情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情。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干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我说:〃嘿,给人刮了耳光,我还得装笑脸安慰那个人,问他的手痛不痛,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呢。为了生活,我什么委曲没受过?除了没卖过身,眼泪往肚里吞的次数多得很呢。〃
〃说来听听。〃太阳报记者说。
〃我干吗要说给你听?我的苦恼,只有耶稣知道——〃我唱将起来,〃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经告诉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
〃你喝醉了,马小姐。〃是B三的声音。
〃B三,我叫你走开,你怎么不走?〃我很恼怒。
〃马小姐,我护你回去。〃B三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挟持着回旅馆。
我飘飘然只觉得浑身没半丝力气,一下子就沉睡过去。我没有那么好福气睡到天亮,我辈阵阵头痛袭醒,眼睛肿得睁不开来,呻吟着滚下床来,抓住床背站好,外头会客室有灯光,我看到B三坐在那里喝牛奶吃麦维他饼干,一边看电视。
这人真懂得享受,我哼哼唧唧的跑出去,坐在他身边,令他吓了一跳。
〃什么片子?〃
〃雪山盟。〃他不好意思,〃老片子了。〃
〃海明威的'凯利曼渣罗之雪'?〃我问。
〃是的,小姐。〃他有点意外,〃你看过这套电影?〃
〃我独自饿了,有什么吃的?〃我问。
〃我替你下去买热狗可好,小姐?〃他说。
〃谢谢你,我实在走不动。〃我把头搁沙发背上。
电视声浪很低,我两眼半开半闭的看起电视来。我得回家了,一定要回家,我不能如此崩溃在异乡。
有人推门进来。
〃可是你,B三?〃我问。
〃你跟B三做起朋友来了,啧啧啧。〃
我抬头,是爱德华,英俊的爱德华。
〃爱德华。〃我的救星。
〃嘘。〃他挤挤眼,一只手指放在嘴唇边。
〃你怎么来了?〃
〃我是爱的仆人,〃他念起十四行诗来,〃受灵魂的差遣,忠于我的主人……〃
〃占姆士他——〃
爱德华把热狗及牛奶递给我,面色就转得肃穆了,〃宝琳,占姆士后天结婚。〃
〃我知道。〃我咬一口热狗,面包象蜡一样的味道。
〃你看上去很凄惨。〃爱德华说道。
〃两个人当中选一个,〃我说:〃而我永远是落选的那一个。〃
〃虽败犹荣,对手太强。〃爱德华安慰我。
我马上努嘴,〃才怪!你为什么不说形势比人强,没奈何?〃我想到奥哈拉,他比我强?滑天下之大稽,我想认输,只怕他随时良心发现,不给我这么委曲——他比我强?天晓得。
〃你别气坏了自己,占姆士有他的苦衷。〃爱德华说。
我的头更痛了,胸口闷得象是随时要炸开来,巴不得可以杀人出口怨气。
〃宝琳,〃爱德华说:〃我陪你去参观婚礼如何?〃
〃是前三排的位子吗?我一向坐惯包厢的。〃我说。
爱德华凝视我,〃宝琳,你的心已碎,何必还强颜欢笑?〃
我掩住胸口,〃如果心已碎,我又不是比干,如何还活着张嘴说话呢?〃
〃我陪你走一趟,〃爱德华说。
〃你这小子,你懂什么?〃我说:〃婚礼有什么好看?〃
〃你不想看看她真人?〃爱德华问:〃看戏看全套呀,见过玛丽皇后,也应见见未来的比亚翠斯皇后。〃
我拍一拍手,〃说到我心里去,我确是不应该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我订了飞机,我保证你没坐过七座位的私人喷射机,来,试一试,什么都有第一次。〃
〃你真可爱,〃我说:〃爱德华,谁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他眨眨眼,〃可不见得,她们都埋怨我不够专一。〃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说。
天蒙蒙亮了。鱼肚白的天空,淡淡的月亮犹挂在一角,象个影子,是爱情的灵魂。
〃婚礼完毕,你就该回家了。〃爱德华劝我。
〃是的。〃
〃我喜欢你,宝琳,你对占姆士是真心的,不比梵妮莎对菲腊。〃爱德华说。
〃你这孩子懂些什么,〃我叹口气,〃梵妮莎对菲腊才好呢,你不明白。〃
〃你看你,又教训我,我好不容易溜出来见你,你总不见情。〃他笑。
〃你倒是自由。〃我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比起占姆士,那当然,〃爱德华说:〃他做人一生跟着行程表: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生孩子,吃些什么,穿那种衣服……他生活很苦恼。〃
我岔开话题:〃即使是你们的名字,也很受严格挑选,来来去去是占姆士查理士亨利。〃
爱德华大笑,〃不然叫什么?罗拔王子、艾维斯王子?名字也有格局呀,女孩子当然是玛丽,维多利亚、伊丽莎白,你几时听过有云蒂皇后、吉蒂皇后?告诉你,母亲不喜欢比亚翠斯这个名字呢,大嫂将来还有得麻烦。〃
我喃喃说:〃真厉害,必也正名乎。〃
〃你满意啦?她做人也不好过呢。〃爱德华说。
我的眼睛刺痛得睁不开来,爱德华带着我与保镖B三上飞机。
那机舱小小,非常舒服,我用药水敷了棉花,覆在眼上休息。
爱德华在一边看图书,他在读一本有关中国名胜古迹的书,他问我:〃秦始皇帝为什么要造那么大的坟墓与那么多的陶俑?〃
我说:〃爱德华,关于中国与关于人性,我不会知道得比你更多。〃
〃他是一个怪人。〃他合上书本下个结论。
〃谁?〃
〃秦始皇帝。〃
〃天。〃我呻吟,〃我不会关心不相干的人,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身边的事呢。〃
〃宝琳,我能否问你一件事?〃我趋向前来。
〃什么事,说吧,别问得太深刻。〃我取下眼上的棉花。
〃占姆士有没有送过你一只袋表,跟这一只一个式样的?〃他自裤带取出他的表。
我看一看,〃有,我很喜欢这只表,怎么,你们几兄弟人各一只呀?〃
〃你说的不错,这是祖父在我们廿一岁的时候送我们的生日礼物,小弟还没有收到呢。〃爱德华说。
〃你有廿一了吗?〃我微笑。
〃宝琳,说真的,这件礼物,我们应保留到死的那天,而占姆士却给了你——〃
〃你想代他讨还是不是?〃我一骨碌坐起来,〃真噜嗦,从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王子,〃我取过手提袋,掏出整只织锦袋交给他,〃拿回去。〃
〃宝琳,你不明白——〃
我瞪大了眼,喝道:〃我明白得很,你闭嘴!〃
他震惊。
我骂:〃你们家,男人全部婆婆妈妈,女人则牡鸡司晨,我受够了。〃我闭上眼睛。
我默默数阿拉伯字母,平静下来。呵一辈子对着他们的又不是我,我何必担心,我应当庆幸我只是个观光客。
我紧闭着嘴唇,又一次做了阿Q。
爱德华说:〃我知道你生气了,但我情愿看你生气,好过看我母亲生气,我怕她怕得要死。〃
我睁开双眼,我说:〃你真可爱得要死。〃
〃请你原宥我们,宝琳,对一只鸟儿解释飞翔是困难的事。〃说来说去,他要取回金表。
〃这么伶俐的口才。〃我诧异。
〃不错。〃他眯眯笑,〃我占这个便宜。〃
飞机经过三小时的旅程就到达了,一样又服务员招呼茶水,真是皇帝般的享受,不必苦候行李,经过海关的长龙,我们直接在机场上车。
爱德华还替我挽着行李下飞机哩。 他说:〃B三会得替你安排住所,明天你可以自由活动,不必跟旅行团行动,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问:〃菲腊与梵妮莎会来吗?〃
〃没请他们观礼,如有兴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