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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无泪[梁凤仪]-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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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士的表现尤其紧张,其中一人立即跑出去报告医生。
  “竞之……”
  “善鸿,我回来了。”竞之哭起来。
  “你……毕业了?”
  竞之拼命点头,赵善鸿像要使出全身的力气,要睁开眼睛看看竞之。
  那薄薄的眼皮竭力扯动,益发觉得难看与恐怖。
  竞之再忍不住冲动,整个人扑到床上去抱住了赵善鸿,哭问: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了?”
  有人走到她身边来,扶起她,把她跟赵善鸿分开了,那是古元佑,说:
  “庄小姐,别这样,赵先生刚做完手术,他需要休息。”话还未完,房间就走进两位医生及另外几个护士,急急的把赵善鸿围拢起来,慌忙诊断。

 古元佑把竞之扶到一边,对她说:
  “赵先生发病很久了,一直不要让你知道,直至无法隐瞒了,才让你来看他。”
  “什么病?善鸿什么病?会不会康复过来。”
  古元佑低下头去,用近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说:
  “肝癌。”
  庄竞之完全呆掉了。
  那源源不绝似的泪水,骤然终止,错愕与绝望明显地盖过了伤心与难堪。庄竞之顷刻之间不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几位医生忙乱了一阵子,其中一位走过来,和蔼可亲地跟庄竞之点头招呼。
  古元佑介绍:
  “这位是赵先生的主诊医生,特别从美国受聘来的癌症专家杜普林教授。”
  “你好,庄小姐,闻名不如见面,平日赵先生跟我们谈起你时,同僚们总觉得他夸大,原来赵先生的形容仍有欠功力。幸会。”
  庄竞之奇怪在这个紧张时期,教授还有心情说这种风流的应酬话。
  “赵先生的情况怎么样?”竞之急问。
  杜普林教授轻轻搀扶了竞之的手,引领着她走出偏厅。竞之有点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显得有点放不下心。
  “庄小姐,我请你到外头去喝杯咖啡长谈,赵先生有人照顾,等会你再进来陪他好了。”
  庄竞之只好一直随着杜普林走出病房,再乘升降机到顶楼的一层医生专用的休憩室及餐厅去。
  坐了下来不久,杜普林就对竞之说:
  “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
  “有得救吗?”
  “你的心情?还是赵先生的病况?”
  “后者。”
  对方摇摇头。
  “已经尽了最大的人事,会诊的都是本国大国手。”
  “那么说,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受重创,何来得救?”
  “不,”杜普林很坚定地说,“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生死有命,是不是?不能因为舍不得某亲友的离去而气馁,庄小姐,像赵先生这种人,他不会看走了眼,你会好好地活下去。”
  杜普林教授的这番话,其实是拿来安慰人的老生常谈,然,对于庄竞之,竟起了一个新鲜的作用。
  在这一分钟之前,竞之没有想过,她会为赵善鸿的生命付出如此深厚的寄望与深情。
  在庄竞之的心潮脑际,始终是那段与杨慕天难解难分的宿世情仇。
  只有在这一刻,当她惊闻噩耗之后,她有一种愿意以自己任何心愿和幸福交换赵善鸿生命的强烈感觉。
  没有了赵善鸿,她的希望好像会随之而殒灭。
  她因而恐惧、战栗、忧心戚戚。
  要她好好地生活下去,又将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了。
  “他还会活多久?”竞之问。
  “很难说。希望他能继续创造奇迹。”
  “他会创造奇迹吗?”
  “对。我曾坦白告诉他这个病就算手术成功,也可能是延长寿命而已,万一不成功,他就不会自手术床上转醒过来了。然而,他决定冒险。他说,你毕业回来,有很多事要亲自教导你,令你在事业上成长,故而就算苟延残喘的机会也不可放过。”
  “结果呢?”
  “结果手术成功,他度过危险时期。距离癌细胞再分化蚕食,还有一段日子。刚才他一听你回来,就急不及待地作出反应,实在也是意料之外。”
  杜普林教授很认真地对竞之说:
  “余下来之照顾赵先生的功夫,你我个半。对于他这种有坚强意志的病人,治疗法不能只靠高明的医术与药物,精神上的支持,可能是创造奇迹的原动力。”
  庄竞之立即答:
  “我必尽我所能。”
  从新坐回赵善鸿床边时,竞之发觉他已然再度入睡。
  刚才一听到竞之的叫唤声音,立时间作出的回应,怕是他的朝思暮想,潜藏在骨子里的强烈欲望,令他有常理以外的力量。张着嘴讲他想讲的话,睁开眼看他要看的人。
  事实上,一个生死边缘的大手术之后,整个人疲累至极。
  至此,竞之顿然明白,为什么赵善鸿一直不肯来纽约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甚至乎在年前的暑假,也不赞成她回到菲律宾来,怕是因为已经发现初期病征,而有了重重的担挂与沮丧,不欲跟竞之分忧,免障碍她的学业。
  对于一个垂死的恩人知己,竞之的心,绞痛至迷糊不清的地步。
  杜普林教授说,对于有顽强斗志的人,心灵的鼓舞与精神的激励,可能比药物更有灵验。
  这是真的。
  竞之的心飞驰回很多很多年以前,当她仍与老父居于乡间,跟杨慕天过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时,那一日,上山采药找生活补贴,慕天忽尔被毒蛇咬到。四野无人,求助无援,眼看慕天必死无疑,就是她庄竞之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当天发了个毒誓:
  “保得杨慕天重出生天,庄竞之以百倍于现今的苦难抵偿。”
  誓言应验了。
  她庄竞之,三度拯救了杨慕天的生命。
  他杨慕天,三度背弃的庄竞之的恩情。
  庄竞之回望床边骨瘦嶙峋、奄奄一息的菲岛巨人。她相信自己若能如爱杨慕天般爱他,为他生命的延续而奉献牺牲一些自己应得的福分,或许,他会有一线生机。
  然,扪心自问:竞之肯吗?
  誓言之所以会实现,一定要全心全意,绝不犹疑,决不反悔,自心上发出一种强有力的,死而后已的坚贞才会奏效。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对赵善鸿的敬重、感激与爱护,竞之是绝对肯定的。可惜,这种特殊的感情仍未浓烈到要以生命赌誓。
  竞之在这最危急、最决定性的关头,仍然一下子就想到,自己这再世之身,要留为后用。
  杨慕天负情弃义的仇恨,非报不可。
  庄竞之在未如愿之前,身不由己。
  如此牢牢地,老树盘根似的恨着一个人,只为仍然对他有着不可解的深情。
  庄竞之完全知道。
 她祈求赵善鸿平安,她渴望赵善鸿长命百岁,她甚至愿意在她了却心愿之后,以当时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交换赵善鸿的寿缘。
  然,誓言与祷告一旦有所顾忌,有了先后的选择,丧失掉誓无二志的决绝,是不会成功的。
  庄竞之呆呆望着这位垂死的恩人,浑身痹痛,因为她了解自己的自私自利,她痛恨自己的不能自拔。
  无法不缓缓地洒下眼泪,甚而发出了哭音。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少,竞之迷糊的眼泪中,竟看得见床上有微微的蠕动。
  她下意识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赵善鸿的手嚷:
  “善鸿,善鸿,请快快康复过来,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
  赵善鸿的确是转醒过来,他竭力地把手抽离,再伸到竞之的脸上去,尝试为她揩泪。
  赵善鸿以微弱的声音,缓缓地说:
  “别哭,竞之……别哭,我会好起来的,我会。”
  果然在往后的一个星期内,做完大手术之后的赵善鸿,康复速度令群医惊骇。
  每一次来为他检查,都有显著的进步。
  “这不会是我们的功劳。”杜普林教授这样对竞之说。
  庄竞之的心仍是极端沉重。
  对方这句极具鼓舞性的话,其实更令她伤心。因为如果她真有能力起死回生,那么,她的未尽全心全力,就更是罪过。
  这些天来,赵善鸿已能斜坐在床上,由着竞之服侍他吃稀粥,一边吃,一边他已有足够的力气跟庄竞之聊天。
  “老早知道你回来,我会恢复得如此神速,我根本不应让你逗留美国了!”赵善鸿说,一旦恢复了他微微的霸气,反而是好现象。
  “早回迟回,反正回来就好了。”
  “什么时候才回到美国去?”
  “回去?怎么会?我根本无此打算?”
  “为什么?你应该继续攻读硕士,那是我的愿望。”
  “为了你,也为了我,就觉得留下来,心上比较安稳。”
  “竞之。”赵善鸿回一回气,把脸上笑意隐没,很认真、很缓慢地说:“不必为我,为你自己。你是来日方长,我是去日无多。”
  “不!”庄竞之突然惊叫一声,冲前抱住了赵善鸿。
  他扫抚着庄竞之的头发,再浮起刚才的笑容来:
  “别傻!我们应该理智点处事。竞之,你快回纽约去!”
  “不,赵善鸿,我是个说了‘不’就一定‘不’的人,你明白。”
  “我明白,可是,我们是臭气相投,怎么办?”
  “其中一个要屈服。”
  “那个人是你。”
  庄竞之扬一扬眉,很坚定地说:
  “我不是个屈服惯的人!”
  “我可又是了?”
  他俩相视而笑,由微笑继而大笑,笑得连眼泪水都挂下来,流了一脸。
  “竞之,我们的关系复杂,这些年,我们成为知己、父女、亲人、密友。”
  庄竞之望住赵善鸿,做不了声。彼此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明白心里头的感受与关系。
  “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我们就不要再谈分离了。”
  “人力难以胜天,竞之,我们须要像过往,有勇气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且改变现实。”
  “你是冥顽不灵。”
  “我坚持,你会完全康复过来。”
  “不论我会与不会,竞之,答应我,在这最近的日子,让我们别浪费时间,好好地、切实地过。”
  赵善鸿这番意思很快就明显地实行起来。只要那一天,他的精神较好,就会跟竞之谈他的赵氏王国。
  “竞之,你必须用心点听,关于我名下生意与产业的一切情况。”
  “为什么?善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是我会好起来,也希望你能帮我打理事业。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麦基给我报道得很详细。竞之,你是个极具潜质的商业奇才,条件优厚得不得了。”
  “说得煞有介事似。”
  “不,我的信心来自年来阅人的经验。一个成功的商人,要有基本的商业知识与概念,你利用这三年时间,完成大学教育速成班,成绩斐然。其次要讲天分与潜质,女人心细如尘,在一些事物的感触上非常敏锐,聪明的女人尤然,把这个潜质发挥到商业上,有不可言喻的好处,非一般男人所能及。平常女人失于胆怯,很多大事的裁决,不能大刀阔斧,狠得下心去干。
“妇人之仁往往是致命伤,竞之,偏巧你后天的际遇培植了你,使你晓得临危不乱,且肯不择手段,为要达到目的为止。这个作风,正正是成功关键。”
  庄竞之听赵善鸿这么不客气地实话实说,竟有一点腼腆,以她的这个脾气对知己和恩人,无疑是惭愧的。
  “善鸿,你怪责我?”竞之说这话时,头不期然地垂了下去。
  “怎么会?在我的一生中,曾不知多少次为求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世界上总不该有理以律人,情以恕己的这回事。”
  赵善鸿叹息一声,再以他那混浊而没带神情的目光望这竞之,说:
  “怕只有一次是例外。”
  这个例外,施之于庄竞之身上,当事人完全明白。
  “善鸿,感谢你。”
  “不用说这话,竞之,不强求而能得的更多,只在吾妻身上发生过,现今我又在你身上,看到活生生的例子。可惜,太迟了。”
  “请别再说丧气话。”
  “的确如是。如果我还有时间,你我之间的转变会更动人,更深得我心。”
  无疑,除了赵善鸿的元配夫人之外,庄竞之是令他肯赋予真情挚爱的一个女人。
  “我常想,都是跟祖荫的母亲有生生世世解不开的缘分,连在精神上稍有背离她、遗忘她的迹象都不可以,女人善妒,她决定把我带回身边去了。”
  庄竞之听了这番话,微微地吃惊。女人对感情的坚持与执着,竟至殁后?
  “我们言归正传,竞之,你要留神听着,我把赵氏王国版图内的一切向你详尽地解释。”
  于是一个竭心尽力地讲解,另一个全神贯注地倾听。赵善鸿把企业王国的精美与奥妙之处,都一一自心中抽调出来,注入庄竞之聪明透顶的脑筋里去。
  几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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