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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竞之于翌日一早,嘱咐古元佑把那个预定要举行的晚宴取消,并准备即时回港。
她要到监狱去跟杨慕天讲数。
在往机场之前,庄竞之紧握着古元佑的手,说:
“这儿的事,重托你了。”
“在我能力控制的范围之内,一定为你效劳!”古元佑这么说。
航机飞抵香港,庄竞之一跳上座驾,就接到挂至汽车电话来的美国长途电话,是纽约办公室打来的:
“庄小姐,你可否回纽约来一趟?”
“什么事?你是谁?”
“我是若翰。”若翰怀德是麦基约克的副手。
“麦基呢?”
“他,没有上班两天了。”
“为什么?”
“庄小姐,近这星期,美国股市狂升不已,麦基一直抛空出货,直至前天,道琼斯指数再上升至百多点,他就没有再上班了。”
庄竞之呆住了。
她挂断电话,嘱司机开车到监狱去。同时把电话再接到邓炯同律师事务所去,庄竞之嘱咐:
“请代我设法安排,跟狱中的杨慕天见一面,只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无论如何取个特别人情办妥它,我明天一早要飞到美国,没有多余时间。”
邓炯同答应着。果然,庄竞之得以顺利地在监狱的囚犯探望室内见到了杨慕天。
穿着囚衣的杨慕天,依然高大威猛,他那俊秀的五官与浑身的肌肉骨骼都挺拔顽强,有一种骄人的架势。一双粗眉大眼,炯炯有神,看牢庄竞之,竟清清楚楚地说了这句话:“你仍然艳绝人寰!”
整个探望室,光秃秃,只摆着一桌两椅,却在这一刻充满着既兴奋有恐惧、既陶醉有迷惑的气氛。令人呼吸急促、心脏狂跃。两个世纪末绝色绝艺高人的恩、怨、情、仇、爱、恨,,刹那间迸发着,像两度电光碰触。擦出目眩心荡的光芒来;又像雷电交加,冲击大地,漫山遍野的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焰,竭力将两颗矛盾至极的心融烧成灰烬。
杨慕天坐了下来,面对着庄竞之。
二人凝望,不发一言。
良久。
庄竞之问:“你部署了多久了?”
“从你入狱的那一天开始。”
居然直认不讳,益显枭雄气概。
庄竞之宛然一笑,妩媚足以匹敌对方的豪迈。
的确各有千秋,半斤八两。
“你的时间控制得极准。”竞之说。
“对,十面埋伏,伺机出击。竞之,从今而后,你的王国,将被我的形形式式游击战骚扰过够,你会发觉身边亲近的人,逐个逐个的疏远你、离开你、误会你,于是你会觉得彷徨,对所有人都信心顿失,每分每秒都觉得会有不愉快的事故发生。”杨慕天俯身向前说,“竞之,我不会放过你。我大部分的财产既已丧失在你手上,要毁灭你的基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然,善用我余下来之所有,绝对足够形成一股强劲的干扰力量,教你不得安宁。”
庄竞之表面固然不动声色,然,心上实在已经发毛。杨慕天果然聪敏狠绝。以他手上还拥有的资产论,买她身边各个亲信、制造各种不利于她的谣传、实行各式破坏她声望的行动,仍是绰绰有余。
永远消灭不了的干扰,是一种不可忽视的精神压力。有如安居于华宅之内,突然飞进一只苍蝇来,在头上不住的团团转动,是非常非常讨厌与烦躁的一回事。
杨慕天瞪着庄竞之,依然风度翩翩,款款而谈,继续说:
“多谢你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地重现我的身边,向我报复。这个行动,对我发挥了两重意义。其一证实你盖世聪明、魅力四射,实在有不可多得、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一个几乎在个方面无懈可击的女人,如此死心塌地、把整个人生的目标负托在自己身上,尤其令我感动。我发觉,我非爱你不可。其二,竞之,我和你,此生此世,已证实不可分离,纠缠至殁。你明白吗?”
竞之的声音从来都美妙,即使在盛怒时,仍然控制得非常好听。她说:
“杨慕天,我后悔打蛇没有打在七英寸之上,当日对你刀下留情,让你依然有本钱与我为难。”
“不,竞之,对我,你绝对没有本事作斩草除根之举。你舍不得,真的,就这么简单,你舍不得。”
庄竞之心头颤动、眼里闪着泪光。
“竞之,不要否认了,你无非是通过报复的漂亮潇洒精密壮烈行动,去向我再一次证明你的魅力。你所期待的依然是跟我杨慕天化干戈为玉帛,双宿双栖。”
“杨慕天!”庄竞之恼羞成怒,站了起来。
“别冲动,回去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就知道我的分析极有道理。我爱你,真的,从以前直至现在,非但无时或缺,且跟你一样日益不能自拔。故而,我会追随不舍,亦步亦趋,一直在你身边,长年大月的滋扰个够。总有一天,你忍无可忍,跟我携手共创将来。”
“杨慕天,你的估计与计划如果正确,那么,你将比从前更富有,更具威势,真正的财色兼收,你是太聪明了。”
“对啊!竞之,我有信心,这一仗,我会赢,因为你爱我,是你的死门,我爱你,更是你的致命伤。只要我迫着你自觉走投无路,不堪刺激,就会平息干戈,投怀送抱。”
庄竞之那张宛如出水芙蓉的美丽脸庞,忽然青红不定。历年来几许风雨,仍能屹立不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她,已禁奈不住既羞且愤的激动情绪,言语从牙缝隙中发泄出来:
“杨慕天,我此来并非求和求饶,你等着瞧。”
说罢转身就走。
杨慕天大笑,开怀地大笑起来。
他简直是信心十足。天下间最坏的浪子,被父母毒打惩戒完之后,依样会互相抱头痛哭,重聚天伦。为什么?因为潜藏于骨肉之间的亲情挚爱太深,无法可以分离。
他跟庄竞之就是如此,天生他俩有同生共死,爱恨交织的关系。谁都逃不了。
对于庄竞之,不能用一般纠缠的方式,匍匐在她裙脚之下,痛哭失声,追悔前事,以祈她会回顾,伸手相扶。
好强的女人,喜欢接受挑战。
庄竞之却是强者之最。
她好比一匹野性难驯的骏马,必须以特技,以严峻的策骑手法,令她疲累,令她折服,才会温驯下来,承认她此生此世的主人。
杨慕天觉得未来的岁月终竟是光明的、胜利的。
他期盼着收成的一天来临,实实在在的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目前,一定得循计划进攻下去。
不久将来,庄竞之就会面临围困,自觉众叛亲离。
竞之在翌日飞赴纽约。
无可否认,跟杨慕天见过面之后,证实了对方已经宣战,是令她不寒而栗的。
不是为了怕输,也是为了怕输。
她知道自己的致命伤。
她的复仇,是暗藏圈套,引杨慕天上钩。
杨慕天的还击,却是明刀明枪,看准她的死门出手钳制。
二者比较起来,杨慕天的飞扬跋扈,有恃无恐,反而令他显示了一种王者的霸气,发挥无尽的吸引力。这个发现,令庄竞之心碎神伤,羞愧莫名。
天下间之所以有负义忘情、为非作歹之事,怕只为局中有人执迷不悟,不能自已。
她,庄竞之,敏慧灵巧,又复刚劲正直,尝尽了天下咸苦、捱透了人间惨痛之后,依然在儿女私情爱欲之上,分不清方向正邪,自投罗网,自掘坟墓。
不,不,庄竞之挣扎,她要自迷途中寻找出路,要在浓雾里极目而视,弄清视野。不可以再与虎同眠,自甘作践。
不要再跟魔鬼谈恋爱、讲将来。
庄竞之决定打醒十二个精神,应付一切。
抵纽约后,立即赶往曼哈顿区内的办公室去。
若翰哭丧着脸,请示她如何收拾残局。
麦基是有全权处理公司的投资决策的,他差不多倾尽自己职权之内所可挪动的,抛空股票,在于股价凌厉上升、一片旺市的景象之时,这种近乎盲目的,不可理解的错误方针,除了使同僚吃惊之外,并无善策对付。
直至麦基约克失踪,才令副手自极度错愕之中惊醒,立即报告请示。
为时已晚了!
庄竞之在这一役上损失惨重,还不可以不安慰若翰:
“我既是把自由权利交给麦基,他出了错,我总要负责。若翰,你计算一下损失的总额,我通知纽约银行以现款拨回充数。”
“数目将可能是整条华尔街受薪阶级者的全年薪金总和,或更多。”
庄竞之拍着颓丧的若翰的肩膊,说:
“放心,我付得起。”
“但愿只此一次。”
这句无心的答话,令竞之惊觉。
如果一波未完,一波又起,她能够奔波得几多,补救得几多?
这是不是杨慕天的刻意干扰,故意四面包抄,终而至令她失意疲累,无法不向他再度俯首称降?
“庄小姐,我们公司以后将作什么安排?”
“以后,就得拜托你代替麦基了,你会效劳吗?”
若翰喜不自禁,忙道:
“多谢栽培,自当效忠。”
庄竞之凝望着眼前的这个年青美国人,没由来,心上又生了疑虑。
什么时候,他今日的忠节又会变成咎戾?也就是说,杨慕天不住收买她的臣属,无有已时。害事的麦基之后,一样可以有害事的若翰。她不住的调兵遣将,他则不住的出钱收买。要超越常规地笼络手下,总非长久及可行善策。
当陆佐程跟庄竞之在世界贸易中心顶楼饮下午茶时,彼此的神情肃穆。
陆佐程盖上了他的档案簿,淡淡地说:
“麦基约克在夏威夷的户口,最近存入的一大笔款项,数目跟杨慕天日前所开的一张支票,银码相同。这是我掌握到的其中一项资料。还有……”
“不用了,证据已经很足够。”庄竞之叹一口气,“世界上没有收买不到的人心,全在乎你出的金钱是否足够。麦基约克跟赵先生和我做事多年了,宾主一场,还是以这种令人惆怅的方式落幕。”
“庄小姐,以后的应付及补救办法比感慨重要,你应该明白。”
“我怕大限难逃。”
“人的意志力非比寻常,绝对能反败为胜。”
“说得对,佐程!”
庄竞之不能向陆佐程解释,在听了杨慕天的那番宣战宣言之后,她的意志力已空前的薄弱起来。
“你会留守纽约多久?”陆佐程问。
“看情形与需要吧!”庄竞之有点犹疑:“我在想,应否像在菲岛一样,跟本地的势力头头打个招呼,看看他们的反应,还是应该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这问题呢,陆佐程就不好答了。庄竞之雄才大略,她是个并不简单的女人,自有其独特的主张,旁人休得妄议。她问出口来的一句话,也不过是属于心口相同的一种而已。何况,内中的复杂情势,不是陆佐程所能了解的,一直以来他的责任只是为庄竞之调查详尽且准确的资料。
于是陆佐程答:
“有什么进一步的调查工作,我可以做,以便帮你作出决定?”
庄竞之想了想,答:
“设法帮我了解一下现今美国对菲律宾的态度,与他们对现政府的支持态度,还有,对旧日政权是采取一种穷追猛打的方式,抑或只做足表面功夫,而实在是放对方一马?”
陆佐程点头会意。
“我待你的调查有了结果,才离开纽约。”
这种调查当然是费时的,与此同时,庄竞之另外做了一项测试的功夫。
她去拜会纽约市的最大物业买卖行主持人积臣柏图,跟他说:
“我在第五街的那两幢物业,有意脱手,想交拖你办,愿意接这单生意吗?”
柏图差不多要拥吻庄竞之,她的这句话,代表了把一张巨额支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一定效劳,为你卖到个好价。现今纽约市的优质商号物业正惹起了世界各地富豪的留意,无不垂涎三尺。可是愿意出让的并不多,苦无货色供应,正在徒呼奈何!难得你肯割爱。”
“然则,你看纽约的第五街的这两幢物业,是否仍有保留在手的价值?”
“当然是价值不菲。留住曼哈顿区内的贵格房产,是肯定保值的。那儿的地已经没有一英寸剩下来可供发展了。只是,如果你另有别用,就趁如今是卖家市场放出去为上算。”
庄竞之笑,对方到底是得体的生意人,催促她卖出物业。但又不表现过分猴急的态度,这更使人信服。
“那就拜托你了。”
“有没有底价?”
“价高者得,从来如是。”
“我们就做估值功夫,再以那个价格加多百分之二十为底线。”之后,柏图立即补充,“当然,买家出了价,我们还是让你好好考虑过,认为满意了,才作准。”
庄竞之说:
“我希望尽快赶回香港去,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