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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无泪[梁凤仪]-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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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坦言他的计划与意图,这对庄竞之无疑是再加一重压力与诱惑。
 这些天来,竞之每面对一次人事上的变动,她就有一个小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来,似在说:
  “何必要把这个游戏玩下去了,杨慕天不会放过你,你也不会放过他,既是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的人儿,就再手牵手,肩并肩,从新踏上人生路。你和他过往的恩与怨,都应该平衡补偿过来了吧!”
  读了阮小芸的信后,那个声音更清晰地响起来,说:
  “看,连阮小芸都这样说,彼此的恩怨,都已经好好地报过了,何必还要苦苦相迫下去!”
  要找一个替代杨慕天的人,去抚慰经年寂寞的芳心,谈何容易?
  曾记否,当年,在他俩南下偷渡的那一夜,在丛林之内,头上有无数的星星,像五色缤纷的花纸,洒落在一对赤诚相爱的人儿身上,直至温暖地覆盖着二人赤裸的心、赤裸的身体为止。
  就在那一刻,竞之对自己起了誓,她跟杨慕天将是生生和世世。
  往后,杨慕天对她的出卖,已经在若干年后,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他俩,早已互不拖欠了! 
  不论在何时何刻何地,当杨慕天俯伏在庄竞之身上时,总如一股无可抗拒的暖流把她包裹起来,有无尽的温馨甜蜜与爱意。即使在她要告发他的前夕,仍一次又一次在对方身上贪婪地啜吸到一份女性专利的幸福,让它弥漫扩散在骨子里,留为永恒回忆中至善至美的印记。
  回到他身边去吧!
  既是此生谁也少不了谁。
  这样的思潮起伏,把庄竞之折磨得消瘦了。
  她竟不能自制地希望日子可以快一点过,让她早日等到杨慕天出狱。
  她幻想,到那一天来临,在火毒的大太阳底下,她站在监狱的大门口等他。他会得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就在片刻凝望之中,捕捉到彼此的柔情与深意,杨慕天会一把将庄竞之锁在怀内,不再让她离去。
  江湖上一段惊心荡魄的恩怨情仇,从此幕下。
  这岂不是一个可接受的结局?
  在日间,每有这个思想,庄竞之就羞惭得满脸通红,时至今日,仍对人海江湖上的邪派高手恋恋不舍,对人间地狱内的恶魔鬼怪痴缠如故,真个枉生为人,无以对慈父,无以对自己,无以对社会?
  只有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庄竞之才斗胆,偷偷地细想,她有跟杨慕天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庄竞之静候了好一段日子,仍听不到物业买卖行的积臣柏图回音,这已透着一点古怪。
  她忍不住给对方摇了一个电话,询问他出让第五街物业的情况,柏图竟支吾以对,一味地推说:
  “我还在跟一些有诚意的买家联络,等候他们回我一个合理的价钱,我再向你回报。”
  这就是说,还没有回过价,或回过一个合理的价格。此番现象若出现于市道淡静之时,不足为奇。可是,现今的情势,应是相反。
  庄竞之是聪明人,她之所以要放出声气,沽售优质物业,并非她真个需要套现,只是她要利用此举,看清楚自己在美国政界中的现时处境与分量而已。
  到目前为止,她已掌握了多少头绪。
  无疑,此等线索与迹象是令她失望的。
  再加上了陆佐程实斧实凿的报道,差不多已肯定庄竞之的推论正确。
  陆佐程总结他的报告说:
  “美国下议院中对菲岛政坛权利之争,目前有均势出现。比起多年前,当新菲国政要得位时,美国朝野上下多了很多让旧派人士得过且过的呼声。这当然是旧人在这几年间努力活动所致,也可能由于新派在短期内的合作表现未尽如美国这老大哥之意。于是有政客乘机重施政治惯技,故意制造鹬蚌相争,以使汤姆叔叔这个渔人得力。换言之,在这儿,表面上仍是支持菲岛新政的势力抬头,但不无暗涌。”
 庄竞之点头。根据这个调查结论,就可以解释到她在美国及菲律宾的际遇。在菲岛,名正言顺由新派执政掌权,自然对所有有依附旧派势力的嫌疑者,退避三舍。在美国呢,人们稍微温和,采取保留态度,但仍不放心公然站到庄竞之一边去,诚恐她跟旧菲岛政权人士有不可告人之秘密。一旦美国要雷厉执行铲草除根的决策,就会得惹祸上身。因而,连庄竞之手上那两幢价廉物美的第五街大厦放在市场上兜售,也无人敢还价。
  为什么?因为还了价,作了实,收受了订金,甚而过了户,一旦发生政治发酵作用,说是跟前朝贪污有关之物业,勒令冻结,待官司打完自作道理的话,就不是捡到便宜货,而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故而,这等在顶级上流社会活动的可能买家都采取观望态度,甚至柏图在这些日子来都可能听到一点来龙去脉,但不好意思坦白向她报告而已。
  综观情势,庄竞之的备受骚扰,已到了一个不能不正视的阶段。
  是降?是战?她必须定策了。
  那不单是竞之日间夜里的内心激战,且是理智与感情的肉搏,令她骤然迷惘,以至于憔悴。
  无论如何,她也得先回到香港去,再作道理。
  美国方面的业务,只得交在新人手上去管要担心也担心不来。
  杨慕天如果有心挖角,她培植一个,他就收买一个,那也是暂时无法解决的事。
  回到香港去,无疑是站在前线,看准对方的动静,再行定夺。
  司机自机场把庄竞之接载回竞天楼去。她一脚踏进这幢久别的楼头,心上就不期然地起了一阵震荡,连人都浮浮浪浪,站不稳似。不但是为了这幢巨宅唤回了很多美丽而悲哀的回忆,还因为它原封不动地似足旧时模样,令庄竞之惊怒非常。
  在她出狱之后,曾嘱咐过郑玉英,要她负责把大宅改装过来,让她自纽约回来之后,可以入住。
  庄竞之要抹去过往的一切,在一个新环境内将自己从头建立起来。
  她不要触景生情,骚扰她的思维。
  然,竞天楼并不曾改动丝毫。
  郑玉英为什么抗命违旨,令她大吃一惊。
  迎迓她的不是郑玉英,只是菲佣,庄竞之问:
  “郑姑娘呢?”
  “她说这个星期度假去,下个礼拜才回来。”
  这又不是一个良好征兆,庄竞之的手下很懂规矩,不会胡乱擅离职守,而不通知她一声。庄竞之显然并不知道郑玉英在这段日子放假。
  她压抑着要爆发的脾气,说:
  “郑姑娘有没有安排室内设计家来装修竞天楼?”
  菲佣很直接地答:
  “没有啊,从没听她提及,更没有什么设计家来过。”
  庄竞之立即掉头就走,驱车前往庄氏大楼去。她的推测一点都不错,类同的情况也发生在香港的业务上头。
  放在她跟前,请她批阅的庄氏上市召股书,内容令她震栗,站在庄竞之跟前的苏世元与邓炯同却不动声色,处之泰然。
  庄竞之问:
  “这是你们按照我的意思所作的安排吗?”
  苏世元答: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发觉你的指示在推行时其实不切实际我们认为毋须要把市价盈利率降低至那个人人受惠的水平,仍能上市。目前的这个定价,是被个方面接纳下来的。”
  庄竞之盛怒,说:
  “被个方面接纳下来,并不等于被我接纳下来,是不是?”
  “是。”苏世元仍然是恭谨的站在庄竞之跟前,并无半点不友善的表现。
  “那就给我更正过来,依照我的意思去做。”
  “庄小姐,那又何必呢?”邓炯同答,两个人完全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你服务的人应该勇于直谏。”
  完全振振有辞。
  “如果我坚持己见呢?”庄竞之问。
  “那就太可惜了。”
  “是不是要我另聘高贤,才可以把上市一事按照我的意思进行了?”
  “如果这是庄小姐的意思,也叫没有办法的事。”
  庄竞之冷笑:
  “你们收受的利益,已足够使你们几年失业在家享用了吧?”
  对方竟毫无愧色亦无惊惧,只温和地答:“这种收受,对我们至为安全。并非要为非作歹,以至于影响专业操守的话,我们是很难抗拒的。根本被你辞退之后不久,便又可以东山再起,另起炉灶。这是个需要揾急钱的世界,请庄小姐见谅。”
  庄竞之第一次在下属跟前无辞以对。
  一整个下午,她坐在办公室内,面向着一大片玻璃,凝望着香江堂煌华丽的海港,不住莞尔。
  脑海里竟想起了一段历史故事来。那是她父亲庄世华在她童年时,给竞之和慕天两个孩子上的历史课。
  那个时候,在乡间没得上课,每日黄昏,庄世华工作回来,就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给他们上英文与历史课。
  庄世华说到清代历史,里头有一幕是宫庭的明争暗斗,讲慈禧太后如何地于丈夫咸丰帝逝世之后,在执掌朝纲的顾命大臣手上,把政权勇夺过来。
  当时文宗遗诏,以肃顺为首的八大顾命大臣,正好执掌军机。同时,两宫太后都得到了文宗赏赐的两颗玉玺,作为权利尊严的象征。照说,两宫太后加起来,盖印在诏书之上,军机大臣就必须依照懿旨行事。偏就是肃顺弄权,要给两宫太后一个下马威,把她俩的懿旨违抗。清朝政制,没有经过军机处发出的命令,根本无人会遵行,军机大臣联合一致,视太后盖印的圣旨如无睹,实行罢工,两宫太后的命令就无人会执行,等于作废,这个行动叫“搁车”。顾命大臣实行搁车,皇家号令于是不行,谁也奈他们不何。
  当时,两个听故事的孩子紧张得瞪着眼,张着嘴,看精明敏锐的慈禧如何斩除那个胆大妄为的肃顺。听到“搁车”的一段,竞之记得慕天说:
  “大军不发无奈何的又一故事?”
  可见身为天子,高高在上,还得臣下听令,切实推行任务,才见权威。一旦让人架空,空自张牙舞爪、都不管用。
  读书明理,融会贯通,杨慕天竟然把历史教训抬到现实生活来应用。他是看得够透彻的。名将手下无兵可用,一定徒呼奈何。杨慕天要使她庄竞之彷徨有如昔日的慈禧,不得不屈服,把印章盖在依照肃顺意思写成的诏书之上。
  再跟杨慕天斗下去,撤换完家里头的郑玉英,再延聘良才取代苏、邓二人,又能维持偏安之局多久了?
  半夜里,竞之在睡梦中,忽尔转醒过来。伸手摸一摸枕头,冷冷湿湿一片,是不是曾在梦中痛哭过一场了?她抱住了自己的脸颊,企图搜索泪痕。
  庄竞之从来不爱流泪。小时侯,她跌倒在青砖地上,擦破了膝盖,庄世华慌忙走过来,抱住了小女儿安慰:
  “竞之,不怕,不怕,一点点痛而已,等下就过了。”
  小竞之管自点点头,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半滴泪水也没有。
  庄世华开心地把小女儿拥在怀里,说:
  “竞之,还孩子,你不爱哭,不爱哭的孩子定是好孩子!”
  小竞之昂起头来,用力的拿小小的胖腿踩在青砖地上,说:
  “是这块地欺负小小竞之来了,我是乖乖的、听话的人儿啊!干什么该我哭了?”
  不是自己的错,就不用流愧悔的泪,这是小小年纪时就已经养就的个性了。
  如今,午夜梦回,怎么会想到自己要流泪?
  是因为生了个什么歪念头,做错了什么错误事了?
  竞之在被窝内抖动着。
  梦里她的确曾看见滟滟骄阳之下,鸟语花香,壮丽的竞天楼,那一片青葱的后花园草地上竞之笑嘻嘻地跑着跑着,一头似云的乌亮黑发随着她的动态,在空中飞动。在后头追赶的正是英风飒飒,倜傥风流的杨慕天,他终于赶上了她,抱住了,双双滚落在草地之上。身与心欣然承受着男欢女爱、郎情妾意,温馨甜蜜、震荡兴奋,在在均如往昔。像把竞之的灵魂儿直带上九霄云顶,放手,让她再轻轻地像一根羽毛似地飘下来,飘落地上,才蓦然惊醒。
  为了这么个梦,竞之应该羞愧至痛哭失声才对。
  怎么可以,在今时今日,仍然眷恋着曾经出卖过自己、出卖过其他许许多多人、如狼似虎的杨慕天?
  然,出卖自己的仇,已经报过了。
  出卖别人呢,这又有什么严重的相干呢?商场如战场,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出卖而迫不得已出卖他人?
  庄竞之总不能只爱圣人,人世间,圣人有多少个了?
  一念及此,竞之惊出满头冷汗,立即坐起来,把房里的灯全都扭亮了。
  幽黯的环境,最易令人意志薄弱,胡思乱想,把魔鬼的主意接受下来。
  庄竞之急得忽尔流下两行热泪。
 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后,必须拭干眼泪,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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