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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竞之支吾着,想撑着床起来,但觉头重脚轻,还是要直挺挺的躺着跟小芸说话:
“小芸,我很辛苦。”
小芸放下了饭菜,走过去顺手探探竞之的额,烫手的。
“你发烧了。”
“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似,老想吐!”
小芸把饭捧过来,再扶竞之倚墙而坐。才吃了两口,立即就吐出来,脏物竟还有黄水。小芸有点慌了手脚,说:
“你忍耐一会,我去找些感冒药来,或者跟道友九他们说一声,看有没有办法带医生来。”
竞之一手抓住小芸的臂弯,喊:
“不要去,小芸!”
“为什么呢?”
“我怕!”
“怕吃药吗?”
“小芸,我的不是病。”
“不是病是什么?”
话才说出了小芸的口,就似有省悟。
“竞之,会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竞之的表情很复杂,是惶恐与喜悦,不知所措与胸有成竹的混合。
当然,在这个再恶劣不过的环境之内,发觉自己怀孕,怀的又是一个刚刚证实要抛弃自己的男人的骨肉,更令她不辨悲喜与愤慨。
“天!不可以!我们要设法把胎打掉!”小芸这样说。
“不,不,小芸,我以为你会帮我。”
“我当然是帮你,你知否这副身势到菲律宾去,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你以为他们会让你保有孩子吗?根本是妄想,只看他们用什么手段使你更难以忍受!”
庄竞之拼命摇头,眼内爆发着悲愤的火花,差不多要烧到小芸脸上去。
“不,不,小芸,我宁愿他们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我,最低限度,孩子活不了,也并非死在我手上,并非死在我心甘意愿之中。”
这就真是无话好说了。
阮小芸紧握着竞之的手,千头万绪,尽在不言之中。
一个女人对于心中挚爱与自己共同的骨肉那份深不可测的感情,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也只有曾深深爱恋过异性的女人,才能惺惺相惜,互升共鸣。
“竞之,你以后得好好保重。”
竞之点头,很诚恳地说:
“小芸,谢谢你,你待我的深恩,不只何以为报。”
“有心不怕迟。”
“对。小芸,请相信我,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终于会有实现我承诺之一日。”
小芸轻叹一口气:
“将来很遥远的事。目前难关最要紧,你必须设法渡过。”
小芸匆匆在口袋里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些电话号码及地址,说:
“千万带稳,就算有什么事要交带别人替你摇电话传讯息,你也千万要留个底,以免遗失。像今次,你若不是太信任杨慕天,把你师姐顾春凝的电话给了他,今日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了,最低限度再给那位顾小姐通个音讯,也寻到点办法。”
竞之低下头,没再做声。
“来,振作点,听我说。这是我在本城联络电话及地址,实在是带大我的那个奶妈的居所,她会知道如何找到我,至于另一个……”
小芸很凝重地对竞之说:
“这位叫金紫琴的女士,在菲律宾是有点势力的。她是我母亲的金兰姐妹,有机会的话,你且跟她联络,如果她肯出手相救,你才会安全。否则,竞之,要想靠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效果肯定要适得其反。”
庄竞之在复述往事时,对同监仓的阿琴说:
“我跟叫阿琴的人怕是真的有点缘分吧?”
那阿琴听故事听得入神,说:
“庄大姐,你快说,后来你遭遇如何?”
庄竞之就在那些屈蛇集团的安排下,被无良人蛇卖出去。
就在晨光曦微的一个早上,小芸炖了白米粥,强要竞之吃饱了肚才送她离去。
庄竞之真的在勉力加餐饭。为了自己要活下去的意愿与承诺,更为了她肚子里可能已怀有的骨肉,她愿意这样做。
小芸陪着竞之,也在道友九的押解与监视下,出了小屋,座上汽车,一直驶去码头。
沿途看到的都只不过是新界风光,在竞之的眼里,比起乡间来,本城也没有太大的特色。
当然竞之知道,她并未窥全貌。因此,她对小芸说:
“香港是美丽而敏感的,是不是?”
“对。可惜,你没机会看见本城美丽的一面。”
“先看丑态,再睹风姿,可能更开心。他日吧,我总会回到本城来的。”
庄竞之此言相当认真。她根本在心里暗暗赌誓,她定要回来,因为这儿有一笔帐,非算不可。
码头上静悄悄,没有人,只他们几个在等着。
蓝天白云,水天一色,本是个明媚爽朗的早晨,身旁却一点生气都没有,人人都紧绷着脸。
未几,海面上掀起了浪花,一只快艇直向码头驶来,小芸一看,就知道是分离与话别的时候了。
“你保重!”
“你也是,小芸。”
“竞之,别了,有句话,希望你记住。”
“你说吧,我一定视之为金玉良言。”
“身体并不重要,有什么人玷辱你的身体,你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总会有日康复过来的,只要不让人吞噬你的心就可以了。”
竞之整个身体抖了一下咬咬牙道:
“好,我记住了。”
快船已经泊岸,阮小芸的父亲阮七跳上岸来,跟个人打了招呼,便说:
“快!”
说完就把竞之带上快艇,小芸仍在岸上喊:
“爸爸,你好好送她一程!”
快艇驶出了海港,竞之被安排上了货轮,由一个面肉横生的叫丧五的男人押解着,把她安放在船舱底。
舱底的气温很高,坐在那儿才半小时,就汗出如浆,人开始昏沉沉的,将睡欲睡的样子。船分明是平稳地开着,竞之却觉得有种浮浮荡荡的感觉。这种不舒适的感觉是越来越犀利,体内的肠肠脏脏就快要从心里冲出口里来似。
“我很辛苦!”庄竞之说。
那丧五两眼瞪着她,也不发一言,交叠着手,由得竞之独自去对付那种肉体的折腾。过不了多久,“哗啦”一声,竞之忍都忍不住,就把早上吃到肚子里去的稀米饭及其他,吐了一地。
不住地吐,直至胃内再空无一物为止。
一地的脏物,发出霉臭气味是使人难受的。
那丧五把一条污布塞到竞之手里,喝道: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我们不想跟你活受罪。”
庄竞之挺着已经软弱无力的腰蹲下,把那堆脏物揩掉。
一边做着难受的工作,竞之一边告诉自己现今只不过是苦难日子的开端。
后头,多的是百倍千倍万倍比如今还要难堪的折磨,需要忍耐。
她的确曾有极端愚蒙的时刻,请求上天以自己的苦难换取杨慕天的生存与安乐。誓言是一定会应验的。
船开行了三天三夜,才抵岸。
来接他们船的是另外两个彪形大汉,一般的恶形恶状。其中一个,听丧五称呼他阿标的,一件大花大朵的霉恤衫,还衬件残旧的西装背心,横而宽的一张脸上,五官挤在一个小范围,令人看着就生一种他决非善类的感觉。
另一个,有个菲律宾名字似的,竞之一时间听不懂,也没有心情再留意,只见他皮肤黝黑而粗糙,左边脸上也有个刀疤痕,比阿标还要难看,叫人见着觉得恐怖。
竞之被他们押到汽车上,才坐定了,冷不提防那阿标就伸手过来,在竞之的胸上捏了一把,吓得竞之挣扎,双手护在胸前,尖叫抗议。
“大惊小怪!”那刀疤子“噼啪”的连连赏竞之两记耳光:“这么个小动作也受不了,将来有得你瞧。”
“小小姑娘,除了脸儿标致之外,还是真材实料呢!”阿标这样说,“一哥这回是不到三两个回合就能把本钱捞回来了。”
车内的男人,包括了车夫在内,都哈哈大笑。
那些狰狞的笑声,像要震破了竞之的耳膜似。
噩梦的序幕是拉开了。
汽车一直由海边,沿公路,直驶入市区。
很长的一段路程,才见一栋栋的民居。都不是高楼大厦,顶高的只是三层楼高的房舍。
街上走着的市民,服饰不见得额外光鲜,又都是皮肤粗糙的可以,总令人觉得他们脏兮兮。
也不知转了多少弯,走了多远路。汽车转入一条窄得仅可容纳单程汽车走过的陋巷,在巷底停了下来。
庄竞之被扯着下了车,整个人跌跌荡荡被拖扯着,从后楼梯,走进屋里去。
阿标嘱咐丧五:
“一哥还在外头未回来,先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丧五押着竞之,通过了一个阴阴暗暗的走廊,直上二楼,推开了其中房门,就把竞之锁在里头。
放中的布置还算是像样的,天花板高高的,有一把吊扇垂下来,半旧的窗帘,花花绿绿,跟床上的被单都令人眼花缭乱。一个木衣柜,另外一个小小的妆台,一张没有椅背的凳子,装置完全是热带家居色彩,尤其当那挂在窗户前的贝壳风铃,久不久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时,更落实了庄竞之心头那个流落异乡的苍凉感觉。
竞之从窗口俯望出去,企图探看能否会有逃生的门路。
她才伸头往街外望,背后就有人喝止她,说:
“你这是要命不要了?”
竞之回头,看见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走进来,手里拿了饭菜。
竞之想又是给囚犯送饭来的人了,忽尔那么的想念小芸。
“我只不过探头出去看看。”
“这么一看,有可能闹出人命来,真是。”
庄竞之愕然。
“别说我三婶不警告你,头一伸出去,看守的人以为你要逃走,会对准窗户开枪。他们未必会舍得把摇钱树一枪结束,但,子弹是没有眼睛的,横祸飞来,悔之已晚。”
这位自称三婶的老妇,很认真地望了庄竞之一眼,才叹一口气说:
“真是漂亮精致的人儿一名,可惜,天妒红颜,命苦!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薄命,差不多是公式了。我在这儿看过不知多少个更醒目的绝世佳人,遭逢劫难。唉!”
庄竞之禁不住抖动一下,浑身像浸到一潭冰水里去似。
“天!别给我吓着了,再苦只要活下去,还是好的。看我,不就是个例子。”
“三婶,那些好看的女人呢,最终的下场如何?”
三婶拿手在颈上一比,示意有人自杀,道:
“想不通,捱不住的,自寻短见者有之;不自量力,企图逃脱,被抓回来活活打死者也不少。然,值得安慰的是,有大多数可以撑到重见天日,只要好看女人都变成不好看时,他们就会把你推出门外,他们可没这么多闲米养闲人。”
庄竞之呆住了,像有千斤铁锤捣在她脑袋上去似。
三婶把饭菜放下,说:
“吃得下就吃吧,在这儿没有所谓心情好坏,影响胃口,人人都是见一日做一日人。恩,你上九姑娘吧!”
“什么?我家中并不排行第九。”竞之答。
“你现在是在妓寨之中,当然是跟这儿的姑娘排列,个个都不必问姓查名,以号码代替,八姑娘才不过月前来的,到你,是第九了。”
庄竞之望住那碗饭菜,不知所措。实在有点肚饿,在船上一直没法子进一口饭,饮一口茶。只把胃里头的都吐得干干静静。
“吃呀!吃饱肚,做起工作来有点力气。”
什么工作?不言而喻了罢,庄竞之在打哆嗦,本来有一点点食欲,立即化为乌有。
她的胃,甚而她的肠肠脏脏,都开始抽紧,像被人一下子执着不放,握得她痹痛。
“三婶,”竞之说,“他们会要我什么时候工作?”
“看情形吧,或许今晚,如果他们肯让你休息一天,那已是你的造化了。”
“不,不可以,三婶,我这几个月不能依他们!”
“几个月?”三婶笑了起来,那层已经皱了的面皮动荡起来,好像要甩出来似,“你说什么笑话?”
“三婶,我不可以接客,我……”
话还没说完,房间门就已经让人家打开了,走进了几个彪形大汉,包括了丧五、阿标、刀疤,还有一个穿菲律宾上装的黝黑得似地道的土著。
三婶一望是这几位,立即闷声不响,就从旁边闪了出去。
庄竞之瞪大眼望着来人,一种要接受宰割的恐惧感由心底升上脸来,使她的肌肉开始微微颤抖。
“一哥,是很好的一块料子!”丧五这样对那土著模样的人说。
“不错,等了足足一个月,也算道友九没有给我一些流货。”那一哥说。
然后俯身冲向竞之,拿手摸一摸她的脸说:
“先吃这顿粗饭,吃饱肚好好卖力,替我们赚了钱,多给你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
庄竞之昂起头来,硬压下恐惧,很坚决地说:
“什么都可以依你,但我有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