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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胡利安·卡拉斯一九一四年进入了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他一入学,我立刻就跟他熟络了起来,因为我们俩都并非富家子弟,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都叫我们‘丐帮’。我们这些清贫的学生,每个人各有不同的入学条件。我能够获得奖学金,是因为我父亲在这所学校当了二十五年厨师。胡利安得以入学,全凭阿尔达亚先生的出面关照,胡利安的父亲经营了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他是他的老顾客。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
“请您和我们说说我父亲入学第一年的情形,好吗?”我轻声问道。
费尔南多神父点点头。
“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要大家叫他卡拉斯,虽然他的父姓是富尔杜尼。刚入学的时候,有些学生会拿这个来取笑他,当然,他作为 ‘丐帮’之一,也常常被嘲弄。他们也会笑我,因为我是厨师的儿子。各位知道,小孩子就是这样。其实,上帝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填满了善念,可惜他们只会重复他们在家里听来的那些话。”
“都是小天使啊!”费尔明附和着。
“关于我父亲,您还记得哪些事情?”
“啊……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啦!当时,您的父亲最要好的朋友还不是豪尔赫·阿尔达亚,而是一个名叫米盖尔·莫林纳的男生。米盖尔出身豪门,他家财力也十分雄厚,足以和阿尔达亚家族相提并论。我敢说,他大概是这所学校创立以来最古怪的学生了。校长认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捣蛋鬼,因为他居然在望弥撒的时候,用德文朗诵马克思学说。”
“这个人准是中邪了!”费尔明在一旁帮腔。
“米盖尔和胡利安真的是气味相投的好朋友。有时候,我们三个人会在午休时凑在一起,然后胡利安就开始讲故事。他偶尔也和我们聊他的家庭,还有阿尔达亚家族……”
神父似乎犹豫了一下。
“毕业以后,我和米盖尔还保持着联络,有好一阵子呢。胡利安后来去了巴黎。我知道,米盖尔很想念他,动不动就提起他,也非常怀念以前大家共处的美好时光。后来,我进了修道院,米盖尔还开玩笑说我已经向敌人靠拢了,不过,我们从此就渐渐疏远了。”
风之影 第二部分(10)
“您有没有听说,那个米盖尔后来娶了一个名叫努丽亚·蒙佛特的女人?”
“米盖尔结婚了?”
“您觉得很奇怪吗?”
“我觉得他应该不会结婚……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和米盖尔倒是真的多年没有联络了,自从内战爆发后,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有没有和您提起过努丽亚·蒙佛特这个名字?”
“从来没有!他没想过要结婚,也不想交女朋友。唉呀!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两位说这些事情,毕竟这都是胡利安和米盖尔的私事,照理说,这不应该跟别人说的……”
“一个做儿子的,好不容易可以多了解已故的父亲,您忍心剥夺他这样的机会吗?”费尔明故意问道。
在我看来,费尔南多神父的内心似乎在激烈斗争,不知道该不该重提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我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没什么关系了。我还记得那一天,胡利安跟我们聊起他和阿尔达亚家族相识的经过,他的人生因此也完全改变了……”
……一九一四年的十月,有一天下午,一辆罕见的名贵轿车,宛如一座可以移动的万神殿,突然在位于圣安东尼奥环城路的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门口停了下来。下车的是高傲、威严的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当时,他不只是巴塞罗那最有钱的人之一,甚至是全西班牙数一数二的大富豪,他的纺织业王国,是从市区起家的,但后来的版图已经扩张到整个卡塔卢尼亚省。他右手操控着全省半数以上的银行和房地产,左手则不断地介入政治,包括议会、市府、中央部委,还有教会和海关。
那天下午,这位秃头大亨,蓄着浓密的胡须,鼻梁上架着华丽的镜架,让人一看就敬畏三分。他要添购几顶帽子,于是他走进了安东尼·富尔杜尼先生的帽子店,快速地把店堂扫视了一遍,他斜眼睨着帽子师傅和旁边的学徒,也就是少年胡利安。接着,他说了以下这段话:“我听说,虽然这家店面很不起眼,但是这里做出来的帽子却是全巴塞罗那最好的。现在已是深秋季节,我需要六顶大礼帽、一打圆顶礼帽、几顶打猎的便帽,还有适合去马德里参加王室庆典的帽子。您都记下来了吗?还是等着要我重复一遍?”那便是帽子师傅父子最初接待这个富豪客户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的情形。胡利安天天看报,他知道阿尔达亚崇高的社会地位,因此,他暗自寻思,父亲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对于他的帽子店生意,这将是无比关键的时刻。打从富豪大亨一走进店里,帽子师傅就乐得飘飘然了。阿尔达亚向他保证,只要做出来的帽子让他满意,他就会把这家店铺推荐给所有的朋友。这就意味着,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的业务将会蒸蒸日上,社会名流,举凡议员、市长、主教和部长,不管头大头小,都会来订做帽子。那个星期,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胡利安干脆不去上学了,就待在帽子店后面的工房里干活,每天至少要干十八到二十个小时。帽子师傅的情绪一直很亢奋,不时忘情地抱着儿子亲了又亲。他甚至还给妻子苏菲买了一件洋装和一双新鞋,这可是结婚十四年来的头一遭。帽子师傅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人。有个星期天,他居然忘了去望弥撒,就在那天下午,他自豪地搂住了胡利安,眼眶中含着泪水,对儿子说:“你爷爷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以我们为豪的!”
在制作帽子的各种技术中,最复杂、也是逐渐失传的一项,就是量尺寸。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的那个头,根据胡利安的说法,就像一只大大的哈密瓜,稀疏的发丝好像野外的杂草。当天下午,帽子师傅一看到大亨的头部就知道,这个头的尺寸并不容易测量,到了晚上,当胡利安跟他说起蒙塞拉山脉那几座崎岖的山顶时,富尔杜尼也觉得很有道理。“爸爸,我绝对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但是,您也知道,替客人量尺寸,我做来更加顺手,因为您容易紧张。所以,还是让我来吧!”
”胡利安虽然很清楚这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并没有因此而胆怯退缩,他说:“阿尔达亚先生,您头上没有几根头发可以让我们抓着,要把您耍得团团转也不容易啊!您顶上的皇冠,就像斗牛场,我们再不赶快做几顶帽子给您戴上,秋风一吹,您的头顶七零八落的,看起来恐怕就像巴塞罗那的街道地图了。”听了这段话,富尔杜尼心想,这下死定了。然而阿尔达亚不动声色,双眼直盯着胡利安。就在这时候,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发出了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开怀大笑。
“您这个孩子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富老板。”阿尔达亚高兴地说道,只是,他最终不记得帽子师傅的姓氏是富什么。
从那一刻起,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才知道,原来他的头形很不容易量准尺寸,但是大家因为畏惧他、奉承他,总是百依百顺地让他踩在脚底。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马屁精、胆小鬼,还有所有在他面前态度软弱的人,无论是身体、心理或道德方面。于是,当阿尔达亚发现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学徒,不仅胆识过人,还居然敢开他的玩笑,便决定把这家帽子店铺列入理想的店家队伍中,当场把订购数量再加了一倍。那一整个星期,他每天都高高兴兴地来让胡利安量尺寸、看式样。看到这位全省知名的大人物和那个连他自己都很陌生的儿子在一起谈天说地、有说有笑的,安东尼·富尔杜尼惊讶万分,儿子从来都没有和他自己聊得这么热络,多年来也从没有对他展现过如此丰富的幽默感。那个星期接近尾声时,阿尔达亚把帽子师傅拉到一旁的角落里,他有话要对他说。
风之影 第二部分(11)
“我说,富老板,您那个儿子可是个天才啊,却被您当成小动物似的关在这个小店里埋没天分,我看了都痛心!”
“我们小店的生意很好啊,里卡多先生,这孩子做得还挺顺手的,就是耐力差了一点。”
“讲这些都是废话!您给他上哪个学校啊?”
“这个嘛,他上的学校是……”
“唉!念这所学校,出来顶多当个工人。如果在少年时期,不好好掌握他的天分和才气的话,孩子很容易就误入歧途。必须要为他指引方向,要给他支持。富老板,您懂我的意思吗?”
“我今天就跑一趟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的教务委员会,我会吩咐他们把您的孩子安排在我儿子豪尔赫那一班的。我说了就算数!”
“可是,里卡多先生,那个学校的学费,我负担不起啊……”
“谁说要您付半个子儿了?这孩子的教育费用,全部包在我身上了。至于您这个做父亲的,只要点头说个‘好’就行了。”
那天下午,当车子缓缓开上蒂比达波大道时,胡利安以为自己跨进了天堂的大门,一路上都是雄伟壮观的大宅院。半途中,司机一转弯,把车子开进了其中一幢豪宅的围墙内。霎时,一群仆佣像军队似的一字排开,恭敬地迎接老板归来。胡利安眼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三层豪宅。他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人真的住在这种地方!他走进前厅,然后越过拱顶大厅,大厅旁有一排通往楼上的大理石阶梯,楼梯扶手上披着天鹅绒的帘子。接着,他走进另外一个大房间里,四面的墙壁摆满了一排排的书,从地上一直延伸到无尽的顶部……
“你觉得怎么样?”阿尔达亚问道。
胡利安几乎都没听见他的声音。
“达米安!你去告诉豪尔赫,叫他立刻到图书室来。”
仿佛无声无息似的仆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执行了主人的命令,卑躬屈膝的身影,好像一只训练有素的昆虫。
“你需要一套新衣服,胡利安。外面都是以貌取人的笨蛋。我会吩咐哈辛塔,让她去帮你张罗的,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不用跟你父亲说,免得让他困扰。你看,豪尔赫下来了。豪尔赫!来,我给你介绍一个很棒的朋友,他马上就要成为你班上的新同学了,这是胡利安·富……”
“胡利安·卡拉斯。”胡利安提出更正。
“喔,胡利安·卡拉斯。”阿尔达亚重复了一遍,“嗯,这名字念起来真好听!来,这是我儿子豪尔赫。”
胡利安立刻向豪尔赫·阿尔达亚伸出手来。豪尔赫温软的手,握得并不太情愿。他的五官分明,脸色苍白,仿佛就像是在童话世界里长大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在胡利安眼里,根本就是那种只会在小说里才出现的。他那高傲的眼神里透露出不屑,同时又有善于应酬的世故。胡利安热情地对他微笑,但在那个讲究排场的场景里,他的内心却充满了不安、恐惧和空虚。
“你真的没有读过那些书吗?”
“书都是很无聊的!”
“书是镜子:人只能在书里看到自己的内心。”胡利安反驳他。
里卡多·阿尔达亚又笑了。
“好啦,我让你们俩彼此认识一下吧!胡利安,你很快就会发现,豪尔赫好像很受宠,又很骄傲,其实,他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笨!他好歹也是我的儿子嘛!”
阿尔达亚的这段话仿佛重重打了胡利安几拳,虽然他始终面带微笑。胡利安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反驳豪尔赫,而且,他也替那个男孩难过。
“你应该就是那个帽子师傅的儿子吧?”豪尔赫问,他说话的口气毫无恶意,“我父亲最近常常提到你。”
“那只是新鲜感罢了。我希望你听听就好,不用太在意。虽然我是一副爱管闲事的样子,但我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愚蠢!”
豪尔赫笑了。胡利安心想,他的微笑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没有朋友的人。
“来,我带你参观我们家。”
他们离开了图书室,朝大门外的花园走去。经过大厅时,就在楼梯口,胡利安突然仰头一看,瞥见了一个摸着楼梯扶手的身影。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幻影,那个女孩正往上走着,她大约十二三岁,身边跟着一个身材娇小、脸色红润的中年妇人,看来应该是她的奶妈。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洋装,一头杏色的秀发,双肩和脖子的皮肤像是轻弹即破的水晶玻璃。她站在楼梯的高处,回头望了一眼。在她回眸的一瞬间,他们的眼神相遇了,此时,她对他拋下了一个迷蒙的浅浅的微笑。接着,奶妈搂着女孩的肩膀,带着她进了一条走道,两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了。胡利安低下头,眼前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