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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满煤屑的手指按过一样。我把照片拿到灯光下,仔细一看,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笑容灿烂,男的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一头金发,身材清瘦,颇有贵族气息,女的看起来比他小个一两岁,脸色苍白,五官精致,留着俏丽的深色短发,清秀可爱,神采飞扬。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她一副顽皮的模样,似乎在跟他窃窃私语。我对照片中的人一见如故,总觉得这两个不知名的陌生人就像是我的老朋友。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商店的橱窗,看起来应该是一家帽子专卖店。我仔细地端详着这对情侣,从他们的衣着看,这张照片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年前的事了,一对青春洋溢的情侣,眼神中充满了希望。火舌几乎吞噬了照片的四周,但我依然看出了老旧的橱窗上那一行幽灵般的文字:
风之影 第一部分(8)
安东尼·富尔杜尼之子
创立于一八八八年
重返“遗忘书之墓”的那天晚上,伊萨克曾经告诉过我,卡拉斯用的是母姓,他父亲的姓氏是富尔杜尼,在圣安东尼奥环城路经营帽子专卖店。我再次凝望照片中的这对情侣,突然惊觉,这个少年一定就是胡利安·卡拉斯,他就在遥远的过去对着我微笑,却忽视了那即将把他烧成灰烬的熊熊烈焰。
幻影之城
1954
·14·
第二天早上,费尔明扇动着爱神丘比特的翅膀来上班了,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地哼着波莱罗舞曲。换了其他时候,我大概会上前去问问他和贝尔纳达喝下午茶的情形,不过,这天我却对他的罗曼史完全不感兴趣。父亲早上十一点有个约,他必须把书送到哈维尔·维拉斯盖斯教授的大学办公室里,费尔明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气得不肯去了,于是,我自告奋勇地帮忙去送书。
“哼!这家伙根本就是个书呆子、酒鬼,十足的法西斯奴才!”费尔明义愤填膺,紧握着拳头,“他以为他自己是教授,不过期末打个分而已,甚至还想搞出点儿桃色新闻来,如果他有那个机会的话!”
“您就别生气了,费尔明,维拉斯盖斯教授付钱一向都很大方,而且都是预付,他还四处向人推荐我们呢。”父亲说。
“他那些肮脏的钱,沾满了纯洁少女的鲜血!”费尔明驳斥道。
前一天晚上,我就把维拉斯盖斯教授的书打包了,包裹里有几本里尔克的诗集,还有几本伪书,都是奥尔特加的爱国散文集。
好一个风光明媚的日子!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清新的微风吹拂着,散发出秋天和海洋的味道。十月的巴塞罗那,一向是我的最爱,初秋时节的街道,因为散步的人群而变得生气蓬勃的。如果再喝一口卡纳列达斯喷泉池里的水,人甚至都会觉得自己变聪明了,更神奇的是,自来水里常有的浓浓的氯味,这时候也尝不出来了。我在街上悠闲地漫步,偶尔避开沿路正努力干着活的擦鞋匠,以及这时候已经喝完了咖啡,正要回去上班的公司职员。
维拉斯盖斯教授的办公室位于文学院的三楼,在那条铺着象棋地砖的昏暗走廊里,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了。我看到他正站在教室门口,和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学生说话,女孩子穿着性感的紧身洋装,纤纤细腰特别引人注目,修长的美腿上还套着精致的丝袜。维拉斯盖斯教授是出了名的风流情种,大家都知道,那些名门闺秀们如果还没和这位名教授去小旅馆里过一个周末的话,情感教育就不能算完整。
“啊呀!那不是达涅尔吗?”维拉斯盖斯教授惊呼道。
那个刚刚和维拉斯盖斯谈话的女学生忽然转过身来,我的舌头差点没掉到地上!
她微笑地看着我,而我却觉得一双耳朵都快要着火了!
“嗨!达涅尔。”贝亚特丽丝·阿吉拉尔向我打招呼。
我朝她点点头,舌头仿佛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迷恋着好朋友的姐姐——那个让我害怕的贝亚贝亚特丽丝。
“啊!怎么,原来你们两个认识?”维拉斯盖斯好奇地问。
“达涅尔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了。”贝亚对他说,“他也是惟一有资格说我娇生惯养、自以为是的人!”
维拉斯盖斯惊愕地看着我。
“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替自己辩解,“况且,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
“我还在等你道歉呢!”
维拉斯盖斯在一旁开心地笑了,他接过我手上的包裹。
“我看,我在这里可是多余的了!”他边说边拆开包裹,“啊!太好了!对了,达涅尔,你回去告诉你爸爸,就说我在找一本书,书名是《虚张声势:我在摩洛哥的青春岁月》,作者是弗兰西斯科·弗兰科·巴蒙德,还附有佩曼的导读和批注。”
“好的,我会告诉他的,具体情况我们几个礼拜后就会告诉您。”
“就这么说定了!我得走了,还有三十二个空白的脑袋在等着我呢!”
维拉斯盖斯教授对着我顽皮地挤眉弄眼,然后他走进了教室,留下我和贝亚两个人。我紧张得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才好。
“喂,贝亚,那次取笑你,我真的……”
“我和你开玩笑的,达涅尔!我当然知道那是小孩的把戏,再说,托玛斯也已经狠狠揍过你一顿了。”
“就是啊,我到现在还觉得痛呢!”
贝亚嫣然一笑,她看起来善意十足,至少我们暂时可以休战了。
“何况,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的确娇生惯养,有时候也很自以为是。”贝亚说,“你不怎么喜欢我,对吗,达涅尔?”
风之影 第一部分(9)
她突然这么一问,更让我惊讶得无言以对。没想到,我对别人的反感,这么轻易就表露出来了。
“没有,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托玛斯跟我说过,其实你不是不喜欢我,你是受不了我父亲,偏偏又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只好拿我出气。所以,我也不怪你!碰到我父亲这种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
我吓得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傻笑、点头。
“看来,托玛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弟弟对每个人的想法都清楚得很,他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哪天他要是决定开口,一定会惊天动地的。你知道吗?他真的很喜欢你啊!”
我耸耸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经常聊到你、你爸爸、你们家的书店,还有在书店跟你们一起工作的那个人,托玛斯说,他简直就是个天才!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们反而比我们更像他的家人。”
我瞥见她的眼神:严厉、坦白,无畏无惧。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着微笑。她的坦诚让我不知所措,于是我只能转头去看中庭的花园。
“我一直不知道你在这里念书!”
“嗯,我刚上大一。”
“主修文学吗?”
“我父亲认为弱势性别不适合研读科学。”
“是啊,太多数字了!”
“我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喜欢读书,而且,文学院里有很多有趣的人。”
“比如维拉斯盖斯教授这种吗?”
贝亚撇嘴一笑。
“达涅尔,我虽然刚上大一,可我对各种流言蜚语清楚得很,尤其像他这种人……”
我不禁自问,那么她会认为我是哪一种人呢?
“再说,维拉斯盖斯教授和我父亲还是好朋友呢!他们两个都是西班牙轻歌剧协会的会员。”
我刻意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嗯,那你男朋友呢?我们的卡斯科斯·布恩迪亚上尉还好吧?”
她收起笑容。
“巴布罗再过三个礼拜就会来找我。”
“你一定很高兴吧!”
“嗯,我真的很高兴!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男孩子,不过,我知道你并不这么想。”
我心想,其实也不尽然吧!贝亚一直盯着我,我本想换个话题,没想到嘴巴比脑筋快了一步。
“托玛斯说你们打算结婚,婚后就在费罗尔①①位于西班牙西北角的一个海港城市。定居?”
她点点头。“巴布罗一退伍,我们就结婚。”
“你一定等不及了吧?”我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股酸溜溜的语气,真不晓得这么恶毒无礼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
“我无所谓,真的。他们家的事业都在那里,拥有好几个船坞,这些船坞以后全部都会交给巴布罗经营,他的领导能力很强。”
“看出来了。”
贝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再说,这么多年来,巴塞罗那,我也看够了……”
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疲惫和哀伤。
“据我所知,费罗尔是个很迷人的城市!那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地方,还有海鲜啊,听说是好吃到无法形容的人间美味呢!尤其是大螃蟹……”
贝亚摇头叹息。我觉得她就快要气哭了,但她强大的自尊心让她忍了下来,最后只是冷静地苦笑了一下。
“十年过去了,但你还是不会忘记利用各种机会羞辱我,对吧,达涅尔?来吧,尽管羞辱我吧!不用客气。我错了,我不该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或者至少装装样子也行。不过,我想,我大概不像我弟弟这么讨人喜欢吧?耽误了你的时间,抱歉!”
她立刻一转身,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她的脚步,在黑白相间的地砖上越走越远,她的身影,在那一道道从窗帘缝中钻进来的阳光里穿梭而去。
“贝亚,你等等!”
我在心里咒骂着自己,赶紧跑去追她。我在走道上把她拦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的眼神里,全是愤怒的烈火。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并没有错,都是我不对。我并不像你弟弟说的那么好。如果我的话让你觉得受了羞辱,那是因为我忌妒你那个混账男朋友,一想到你以后要跟着他搬到费罗尔去,我就来气,去那里和去非洲刚果有什么两样?”
“达涅尔……”
“你误会我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还有,你也误会巴塞罗那了,你以为你已经看遍了这个城市?我向你保证,绝非如此,如果你愿意,改天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不为人知的巴塞罗那吧。”
她脸上漾起了笑容,两行热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风之影 第一部分(10)
“我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她说,“要不然,我就告诉我弟弟,他一定会把你揍扁的!”
我向她伸出手。
“我觉得这样很合理的。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她握住了我的手。
“你星期五几点下课?”我问她。
她迟疑了一会儿。
“下午五点。”
“那么,我们五点整在回廊见。在天黑之前,我一定要让你看看你从没见过的巴塞罗那,到时候,你大概就不会想跟那个白痴去费罗尔了,因为你对这个城市的记忆,会永远纠缠着你,如果就这样离去,你会遗憾终生的。”
“你似乎很有自信嘛,达涅尔!”
我一向愣头愣脑的,听她这么一说,居然也傻乎乎地点头承认了。我目送她的身影在走道上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黑暗的尽头。我在心里自问道:我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
·15·
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旧址依然如故,老旧萧条的店面,就在圣安东尼奥环城路一栋占地狭小、破旧肮脏的建筑物下,一旁就是戈雅广场了。玻璃上沾满了污垢和灰尘,但依稀可见那一行店名。门前还挂着一张圆顶礼帽形状的海报,上面写着:本店可依个人尺寸订制帽子,巴黎最新款。门上有个挂锁,看起来在那里至少已经挂了十年了。我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希望可以从阴暗的屋子内看出一些究竟。
“您如果是要租房子的话,那就来晚啦!”有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中介公司的人刚刚才走!”
说话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身黑衣,标准的寡妇装扮。她头上包着粉红的头巾,露出了几只发卷,脚上穿着棉质拖鞋,搭配着肉色的半长丝袜。我猜她大概是这栋楼的管理员吧。
“这家店子要出租?”我问她。
“怎么,您不是来租房子的?”
“原则上不是,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突然想租了呢!”
管理员老太太皱着眉头,心里八成犹豫着,到底该怎样和我打交道才好。于是,我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个店已经关了很多年了?”
“至少有十二年啰!那个老家伙去世之后就关了。”
“您是说富尔杜尼先生?您认识他吗?”
“我在这栋房子住了四十八年了,年轻人!”
“那您也认识富尔杜尼先生的儿子啰?”
“胡利安啊?那当然。”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烧焦的照片,递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