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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香侧目去看柳眉,却见柳眉愕了一愕,皱起了眉,朝他摇了摇头。
不是明瑶长公主么……瑞香略略惊讶,还是温和地道:“柳娘是哪里人士?听口音却是京城人士,只是又有些生硬。”
柳娘木木地道:“我是京城人士,不过一直居于京城边上,口音跟京城人还是有些区别,我只是没见过世面的粗鄙人罢了。”
“听说柳娘会读书识字,已经很不错,万万算不得粗鄙,我欣赏得很呢。”瑞香道,“能让云兄刮目相看,想必在评诗上有独特的见解,瑞香反而是个粗人,倒突然有句诗,想让柳娘指点指点。”
“贱妾惭愧了。”柳娘低声道,“请问王爷想问哪一句?”
瑞香手指轻扣桌面,半晌,才低低吟道:“明朝驿使发,瑶水闻遗歌……”这两句诗原不是一首之中的,瑞香将这两句拼凑起来,却是暗含了明瑶长公主的名字,亦暗指了明瑶长公主当年远嫁藏仪时的情形。
柳娘脸色不变,平静道:“这两句诗本不属同首诗,然而王爷巧思将之拼凑起来,却也算得浑然天成。不过这两句诗本属平常,在原诗中也不是用来出彩的,王爷这样一拼,但求平顺而已。不过,却有另一份隐隐的苍凉之意,于平淡中见功力,的确是好句。”
“柳娘果然熟读诗词,这样胡乱拼凑的两句诗也逃不过你的眼睛。”瑞香笑道,“瑞香拜服。”
“柳娘惶恐。”柳娘站起来鞠躬,转身向云衡道:“老爷,后院的绣活儿还晾着,柳娘想告退了。”
“王爷跟你既谈得投机,绣活儿就不急忙了嘛。”云衡道。
“柳娘还会绣花?”瑞香挑眉道,“不知我有幸见识一下么?”
柳娘微愣,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幅绣帕,道:“柳娘献丑了。”
瑞香接过,但见绣帕上绣的是小小的一枝寒梅,枝干遒劲,花朵明艳,绣工甚是细致。便赞道:“柳娘果真是秀外慧中……我的一件春衫上一直想要绣点东西,柳娘愿意受累帮我绣上么?”
“王爷抬爱,柳娘自然不敢推辞。”柳娘顺目道。
“那我明日就差人将那件春衫和要绣的花样子送来。”瑞香说着起身,“云伯伯,瑞香叨扰了,这就告辞了。”
“王爷走好,有空常来。”云衡客套地说了几句,将他送出了门去。
直到上了马车,瑞香才缓缓道:“柳眉姐姐,真的不是明瑶长公主么?”
柳眉摇头:“无论相貌、声音还是身形,都不是。长公主的绣工也不是那样子……除非她易了容,改了声音,那幅绣帕不是她绣的。”
“我仔细看过了,她没易容。”听风插嘴道,“脸上并没有贴上什么东西,很干净。”
“是么。”瑞香淡淡地应了一句,转头看向了车窗外,轻描淡写似的说道,“柳眉姐姐,你当时那么惊慌失措地冲上去扶住柳娘,是怎么了?”
柳眉一愣,微微窘迫,半晌才道:“我是想,若她真是明瑶长公主,便是王爷的皇姑姑,实在没有长辈跪晚辈的规矩。长辈跪晚辈,那是要折寿的啊。”
瑞香安静地听着,之后,良久,才轻飘飘地答了一声“嗯”,便不再说话。
柳娘向云衡告退,缓缓走向内堂,起初还走得稳当,等到了内堂终于忍不住发起抖来,直奔向自己的卧室,颤声道:“公主……公主……”
她房内却有一个女子握着毛笔坐在书桌前写着些什么,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身躯微微颤动,努力平静地道:“怎……怎么?”
“公主,我见到他了。”柳娘脚一软,倏然跪下,“公主,王爷他……他长得那么大了,那么好看,那么像……”
“柳絮。”那女子的声音隐隐发抖,“柳絮……”
“他还说,明朝驿使发,瑶水闻遗歌……”柳娘竟然忍不住落泪,“公主,他竟是记得的,您这么多年的苦楚,这里的人都不记得你了,从来没有人想起当年那个远嫁藏仪不能回家的公主,从来没有人记得明瑶长公主是为了谁牺牲,为了谁受苦,但是,他是记得的!”
“柳絮。”那女子转过身来,是一张清丽却带了风霜的脸。她弯腰抱住了柳娘,“柳絮,他是个好孩子,我一直知道的……他是好孩子……他现在怎么样,当年我抱他时他还那么小,那么轻,我一直担心他活不了,可是你说他长大了……”
“公主,王爷看起来身子是比平常人弱,似乎有些先天不足。”柳娘哽咽着说,“但是他又聪明,又温和,对下人也没一点架子。公主,你实在该去亲自看看他。”
“不,他是好孩子,所以我不能害他。”女子黯然却坚定地道,“有些事他不能知道,我也不可以让他知道。我自己的罪孽已经够重够多,不能再害他跟我一起背负那些沉重的罪……”
战歌北疆 第六章 生辰将至
回到平靖王府,瑞香由听风扶着下了马车,信铃立即跑上前,道:“王爷,今天宫里的林公公来说王爷的生辰在腊月初四,也没几天了,皇上正准备给王爷祝寿,说往常都应了王爷平平常常过了生日,这次是二十岁生日,还要去宗祠进行加冠礼的,不能马虎。好像说要请戏班子,问问王爷的意思。”
“啊……我没什么意见。”瑞香愣了一下,“一切听从父皇安排就可以了,林公公走了么?”
“王爷这么希望老奴走么?”一个吊高了的太监声音似笑非笑地道,“老奴今日来得巧,才跟信铃没说上几句,王爷就回来了。敢问王爷这是打哪回来?”
“我想着云伯父一个人挺孤单,就去探望了一下。”瑞香笑道,“林公公既然还在就别在这院子里站着,快请进用茶。信铃不懂事,可怠慢了公公。”
“王爷客气了。”林公公细声细气地应了,随着信铃进了屋子。
瑞香府里一向冷清,用以待客的客厅更是一派冷清,如今即便是多了几个人,也还是冷冷得没什么温度。
“父皇这次怎么兴起了要请戏班子的念头?”坐定了,瑞香问道。
“本来皇上也一直在伤脑筋要怎么给王爷祝寿才热闹。前些天把请柬发出去了,往日里从不来京城的颖王殿下这次居然允诺说要来,信中说因为听说京里有个叫玉砚堂的戏班子唱戏非常不错,想顺道来京里听听看。皇上一时高兴,就想多顺顺这位殿下的心意,也就趁了王爷您的寿筵……”林公公撇着浮在茶面上的茶叶,轻轻地说。
颖王……要来?
除了信铃,瑞香等人全部怔了怔,瑞香良久才开了口:“怎么颖皇叔这次倒想来了?”
“这个老奴可不知道。”林公公笑道,“只是颖王殿下当年就是不拘的性子,先皇也拿他没办法。他说怎样就怎样,可没有定数,咱们都是奴才,更摸不准殿下的心意了。”
“嗯。”瑞香低低应了,道,“那我没有意见,一切听凭父皇高兴就是。我若能让父皇和颖皇叔开怀一笑,也算尽孝道。”
“王爷真是明事理的人。”林公公赞着,站起挥了挥拂尘,“那老奴这就回宫复命了,王爷一切多保重。”
“多谢公公。”瑞香起身送他,却见他忽然又转了身,道:“对了,原先皇上赐给王爷的水沉香屑,王爷似乎用完了,皇上叫老奴带了一份过来,交给信铃了。王爷用着还喜欢吧?”
瑞香手腕一沉,抓住了一下要蹿上前去说话的听风,示意她别轻举妄动,笑吟吟地道:“喜欢,那香味很是纯正,闻着叫人舒服。多谢父皇赏赐了。”
“嗯。”林公公转身,信铃看了一眼瑞香,跟着送了出去。
“王爷!”听风蹙起眉,埋怨似的叫道。
“没关系,反正有你在,麻烦你多注意一些,给我多开些补充的药物就可以了。”瑞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转向柳眉,道,“柳眉姐姐……”
柳眉点头,知道瑞香在想什么,说道:“颖王这次来……实在让人很容易将他跟藏仪的进犯联系起来。”
颖王的封地是北境处的云阑城,而如今北疆藏仪正蠢蠢欲动,这种时候颖王更适合做的,似乎是留守北境,助边防军一臂之力。突然回京城,难以让人不猜测他的用心。但是,回京城来,又能够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看戏班子?
瑞香揉了揉额头,道:“罢了……等颖皇叔真的到了再说吧。柳眉姐姐也出来很久了,伊统帅不会担心么?”
柳眉被他说得呆了呆,蓦地一跺脚,竟是连告别都来不及说,赶紧转身冲了出去。
瑞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将手中的暖手炉一扔扔给了听风:“听风,帮我加点炭,试试新的沉香屑好了。”
听风张嘴,闭嘴,张嘴,闭嘴,循环了好几次,还是不甘心得嘟嘴,说道:“放放放!你真是嫌自己身体太好!……罢了罢了我劝不了你,那我帮你找只鸽子下锅去。”
“鸽子好啊,要好好用来煮汤,煮得味道次了我可不要喝哦。对了,听说蜂蜜也很补元气……甜甜的。”瑞香笑眯眯地说着,换来了听风一个白眼:“我知道了!我现在非常怀疑你执意要用沉香屑是不是因为谗那些东西才故意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听风真聪明。”瑞香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微微闭起眼,“去吧。”
“要睡觉回房。不许在这里。”听风皱着眉数落。
“我不睡,在这等开饭。”瑞香笑着说,“怕我在这里不知不觉睡着的话就赶紧去准备午饭。”
“是!”听风含着笑瞪他一眼,匆匆跑开了。
瑞香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仰头靠上了椅背,微微闭眼。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都来不及理清思绪。
阿翎去了北疆,明瑶长公主疑似出现在云府,真去看时,却并不是她。那个柳娘,若是与明瑶长公主有些关系,那么明瑶长公主带去藏仪的婢女,柳眉也没道理不认识。若她与长公主没有关系,阿翎又是从谁那里知道流媚此人来自藏仪?或者说,柳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接着,颖王从北回京参加他的寿筵,还要听玉砚堂的戏——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或者,他回京城,真的与藏仪有所联系?而他来京城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与玉砚堂有关系么?
还有很奇怪的一点——
柳娘向自己下跪时,柳眉慌张地上前扶住她,那个神色,既是害怕又是担心,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绝不像她后来自己解释得那么简单。
这么多事……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总让这看似平静的京城,看似太平的天下,内里藏着很多的波涛汹涌,只是还差了一道闸没有开,洪水没有泄出。而若是有朝一日那道闸门被人打开,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瑞香手握拳敲着眉心,缓缓叹了口气。
瑞香……你并不能掌握天下所有的事,不要太过奢求。
战歌北疆 第七章 寿筵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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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四,钧惠帝最宠爱之幺子平靖王生辰,皇宫中大摆筵席,四方来贺。
在瑞香的请求下听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乖乖坐在钧惠帝旁边,接受众人的贺礼。寿筵的桌席中只有钧惠帝和瑞香的设在殿内,其他桌席均在殿外,寿筵开始后便有人陆续经过通报而前来祝寿,文武百官送的寿礼大多一样,珠宝玉雕,很多都颇贵重,却也并不被瑞香放在眼里。宁欣送来一块雕成玉兔的翡翠,雕工精致,翡翠本身算不得特别上乘,瑞香本来便是属兔的,当下开开心心收了,当场问听风要了一根红丝线挂在自己脖子里。
走马灯般地过了几批人,忽然太监拖长了声音道:“颖王爷到——”
瑞香一直有些疲惫地垂着的眼帘煽动了一下,抬起了头。
“钧颖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走进便长拜到地。
“二弟免礼平身。”钧惠帝笑着捋捋胡子,道,“你我多年未见,二弟风采依旧啊。”
颖王站起身来,一张脸丝毫不见锋芒,难得的是温润俊秀,很有儒雅气质,倒不太像是个武将。瑞香几年前见他时印象深刻的一头灰白头发,如今似乎是更白了一些。他抱拳道:“皇兄言重了,皇兄也威武康健如当年。”他转头看瑞香,又笑起来:“这想必是瑞香了。当年见时才十六岁,一转眼已到弱冠之年,皇叔便祝你健康长寿,一切如意了。”说罢手一挥,手下人便抬上了贺礼。
那贺礼被装在一个描金的紫檀木箱里,瑞香瞟了一眼,并不急着打开来看,示意几个小太监将那箱子抬走放好,道:“瑞香谢过皇叔。”
“二弟别拘礼,赐座。待会就有你想要看的玉砚堂戏班子,我们兄弟好几年没见,趁这机会好好聚聚。”钧惠帝吩咐着,罗清眼疾手快地为颖王端上椅子,颖王坐下,钧惠帝看看该坐的都已坐下,轻声吩咐了一句,罗清便去叫玉砚堂准备上台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