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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谨大惊,不意他如此大胆,当下只得一把推开钧惠帝,自己身行如惊鸿,飞快地向一旁掠去,只到一半,便觉胸口一凉,几支羽箭透胸而过。
他力竭倒地,不甘地看向钧惠帝,却见已经有士兵上前去扶起他,那支莫岚射出的箭堪堪掉在半尺之外。
安谨瞳孔收缩。
原来莫岚朝钧惠帝射出的那箭不过是假地,半路就会力尽掉下,自己却受此蒙蔽,生生的……
他再无力气想下去,眼睛瞪大,直直地瞪着自己地父亲,再不肯闭起。
钧惠帝低低地叹了一声,走上前去,抚了抚自己三儿子地眼睛,将他的眼皮阖了上去。
莫岚跪下谢罪,钧惠帝也不开口,只挥手示意了他免礼,却见莫岚又转向颖王道:“那么如今颖王爷怎么说?”
颖王袖手站立,笑着叹道:“我能怎么说?”
莫岚低首:“如今不服管辖地军队都已卸了甲,藏仪那边也早已偃旗息鼓,王爷不用抱有妄想。”
颖王点头:“我明白。”
莫岚又道:“有人托我转告,他知颖王爷自始,都盼望着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皇上明知王爷心思,却能容忍王爷到今日,实则,也是盼望着一场真正公平而势均力敌的战斗。原本皇上与颖王爷已默认着以春神祭为终结,然而若当真如计划,到时兵燹一起,死伤无数,实在不是好事,因此我们已经自作主张解了王爷手中可用之兵。也因为如此,如今却无法使颖王爷心愿达成,实属遗憾。”
颖王还是点头:“这个我也懂。”
“所以。”莫岚微微踌躇,“他已下令,平三殿下之乱后,我们全部都将撤退,唯剩皇上与颖王爷二人。”
他抬了抬头:“之后,皇上与颖王爷要如何对决,如何评判,如何算账,是要言和,还是决战,是要一起下得这神坛,还是只剩一人而下,都任由皇上与颖王爷决定。”
颖王眼皮微垂,半晌道:“好。”
天下·君临 第五十五章 终章(大家有空看下后记,在公众章节里:写在完结时^^)
大钧历正惠二十五年,已经延迟的春神祭上,三皇子安谨突然发难,挟持钧惠帝,被西方军少统帅莫岚平定。其战中,钧惠帝之弟钧颖,封号颖王为护帝身死,厚葬。前钧惠帝曾放言禅位,却迟迟未下诏,春神祭后诏,却只见大皇子身死,二皇子失德难以取信天下,三皇子不孝且已死,四皇子懦弱无能,大位之选,竟已只得第五皇子。
记于史书上的内容,也不过是这么一些。其实事情真正的样子,又有几人得知。
春神祭已经过去了几日,钧惠帝却一直在宫中佛堂吃住,许久未出,亦无早朝。
这日他正磨着墨,却家佛堂口出现一个瘦削的人影,钧惠帝抬头,慢慢道:“瑞香……”
瑞香淡笑行礼:“父皇。”
“我并非你父皇……”钧惠帝负手而立,“只是,你想必也已知晓。如今早已无话可说,莫非你已等不及,来要我赶紧禅位?”
“不是。”瑞香继续淡淡地笑,坐下来,“父皇未免将瑞香看得太歹毒了一些。瑞香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想来跟父皇聊聊罢了。”
钧惠帝不出声,只静静地听。
瑞香轻声道:“很久很久以前,皇姑姑,送给我一盆瑞香。那盆花没什么特别的,开得虽然好,但是瑞香这花原本就好活,没什么希奇。后来我将那花送给了宁欣养,宁欣丫头不小心将那花盆摔碎……”
他忽然说这些琐事。钧惠帝微感惊奇,却听他继续道:
“那花盆碎了一角,却露出了里面的夹层来。我一直忍着。没有去确认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直到最近万事平定。才终于拿出来看,是一封皇爷爷的诏书,内容嘛,与我猜想得也差不了多少。”
他顿了一顿,看着钧惠帝道:“皇族血统。原本就很难说。据说当年皇爷爷刚被立为太子时,有了父皇您。说起来,里面最大的原因,正是因为有个聪慧讨喜地皇孙,皇曾祖才立了皇爷爷为太子,可谁知,不久之后,才十多岁的父皇您得了怪病,仿佛不久于人世。那怪病。也真的很怪,皇爷爷四处求医,也毫无办法。一旦没了皇孙。这太子位就不一定很稳固了,所以皇爷爷那时最想地。就是立刻再有一个皇孙来。而当时父皇您的生母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却是女儿。皇爷爷地一个侧室也有了身孕,不料生下来却也是个女孩。”
“之后的事就很容易说通了。皇爷爷去宫外买了一个男婴回来。…原本打算将他好好抚养长大,当作延续血脉,却不知为何,父皇的病突然好了。”
瑞香苦笑:“于是,这位被抱养回来的颖皇叔,忽然之间便变成了多余的人。哪怕再聪明,功课再好,再文武双全,也只得父亲表面地喜爱,心目中,却总是一句,不是亲生的,其心不知啊。因此直到父皇您登基,皇爷爷还是生怕颖皇叔知晓自己的身世,直接将他封王,却如同发配一般去了北疆。”
钧惠帝一直很安静地听,不发一言。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瑞香慢慢道,“我前几天走访了凌大叔,也就是一直跟在颖皇叔身边的,凌杨的父亲,他的夫人,正是当年我母妃,玉贵妃临盆时在旁服侍的宫女。我曾很疑惑,凌大叔人正直敦厚,为何却甘愿为颖皇叔所用,行其不义?”
“凌大叔说,他一早便与颖皇叔机缘之下成了知交。颖皇叔曾经经历过一件事,便是他少年时,皇爷爷已登基,太子自然是父皇您。而颖皇叔喜欢上了一位血统高贵的女子,却在向皇爷爷说明要纳她为皇子妃时被皇爷爷一口回绝,当时皇爷爷口无遮拦,口中还说,如你这般卑贱出身,倒还想娶她?颖皇叔实在不明所以,逼问自己的母亲,始知,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多么出色,终是得不到父亲地一点喜爱了,因自己原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皇室的人,这世上最难以改变的,居然便是血统二字。他地母亲因泄露秘密,也被皇爷爷暗中处死。那时颖皇叔人小力薄,却终是将这一切的仇恨记在了心里。再之后,那位血统高贵地女子成了父皇地太子妃,又很快成了皇后。颖皇叔失意之下,却与您的妹妹,名义上也是他地姐姐,暗生了情愫。明瑶长公主生性聪慧,在点滴之中也早已察觉颖皇叔并非自己的亲兄,却又对颖皇叔爱才而起怜悯之意,于是,便是两情相悦。”
“之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明瑶长公主居然已有身孕。无论如何,未婚而有子,本是天下不齿,更何况,孩子的父亲还是她名义上的兄弟。因此,只好偷偷躲入护国寺产子。”瑞香歇了口气才继续说,“而其时,父皇最为宠爱的玉贵妃也即将临盆。玉贵妃产下的男婴瘦弱无比,看着便活不长,便抱出了宫去,以明瑶长公主之子代替。却不料明瑶长公主之子反而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倒是那个抱出的婴孩健康长大了……自然,这是后话。凌大叔因对颖皇叔的知己之谊而娶了昔年玉贵妃身边最为得宠的宫女,却也因此与妻子从无和睦之时,甚至于他的妻子一直教儿子要如何恨他爹,于是这唯一的儿子不得不被早早送离身边,到得后来,父子竟无能再相见。”
“再之后,藏仪要求和亲。这个和亲公主,没有人比明瑶长公主更适合。要怎样使人看起来如同处子,宫中太医自然是有办法的。那时颖皇叔早已在云阑城,而明瑶长公主出塞和亲,路过那条道时,终与颖皇叔重逢。大约,便是在那时定下了二十年之约。”
瑞香看着钧惠帝,道:“颖皇叔起兵。为的是夺帝位,但是更多的。为的只是一场公平之战,他想与你以兄弟地身份平起平坐!他想证明给皇爷爷看,不给他帝位,他自己抢得来!因为若不是自己做皇帝,便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什么人都无法保护!”他的声音陡然升高,怔怔地发了一会呆,“谁料,最终,最终……不仅因为自己使得自己心爱地女人身死,唯一的儿子,也不能承欢膝下甚至于…认仇人作父,自始至终,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
钧惠帝一直安静听着。手下磨墨地动作不曾停下,此时才忽然道:“当日独留我和他,我们。根本没有打斗什么。若真的打斗起来,我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过忽然说了许多事。我们兄弟二人。从未说过那么多的话。你懂得……他为何要等二十年么?他为何等得起二十年?因为送明瑶和亲时,我便答应过明瑶。你的孩子,一定能活过二十岁。”
瑞香口中一阵苦涩。许久才道:“这几日,也曾有名医为瑞香调理身体。他说道,以瑞香地先天,若不是生长于宫中,有各式药材补品维持,只怕活不过二十岁。而有条件好好调理,能延命是肯定的。但是到得封了平靖王之后,我的毛皮衣物越来越多,沉香屑里也出现了冰兰粉末,如此一来,又是减寿。父皇……只是重当年的承诺才对我好,当年的承诺,换句话来说便是这样:你的孩子,最多活到二十岁。父皇既恨自己的妹妹不守贞节,也恨颖皇叔坏你疼爱的妹妹的名节,自然不会希望他们地孩子活得很久。”
“我知道了这一层之后,唯一想的只是……”瑞香看着他,“父皇,够了,我不恨你了……父皇终究是疼爱皇姑姑的,为保住她地名声,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听说他还活着,也要进了宫来,竟然能狠心让他做小太监,却被我什么都不明白地我给救了下来,还留在了身边。于是父皇顺水推舟,毛皮衣物,沉香屑,都由他来安排,这样父皇你,也完全不用觉得内疚,实是天经地义。”
钧惠帝又是一阵难言地沉默,许久之后,才道:“颖王等上二十年,其中有更大的原因,是要等你长大。他到云阑城之后,并未娶妻,也无子嗣。哪怕他夺得了帝位,又何以为继?他地儿子,终是成了别人的儿子。他在这里明里暗里表演着他不认你这个儿子,也是一心要你死,却是只怕朕心存猜忌,再也容不下你。细想来,也许他一直想的便只是与我一战,之后扶你上位。”
瑞香牙齿紧咬,只觉得牙根酸疼。
如今想来,一切如昨。以颖王的聪慧,又怎会因小小的无根据的滴血认亲,而认定了他的血统,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将所有过错推到旁人身上。
“那日在神坛之上,他与朕说完那些话,便自尽身亡了。是觉得大势已去,还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明瑶,或是觉得即便自己夺了帝位也无人继承,这世上再无亲人,生无可恋,不得而知。”
钧惠帝长叹一声,坐下来,墨已经被他无声地磨得极浓稠,他饱蘸了浓墨,写下一篇往生咒。
二日后,钧惠帝下诏,禅位于第五皇子平靖王瑞香,己入护国寺,戴发修行,再不问朝政。
尾声
凌晨,天还未亮。
瑞香坐着马车回了荒废已久的平靖王府。
马车忽的一停顿,他下意识道:“信铃……前面年轻的马夫探头来:“王爷,小的叫南木。”
瑞香一怔,笑道:“南方嘉木么?好名字。”
下得车来,平靖王府里早已空无一人。
据说,听风随着连惟弦回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山谷去了。她似乎觉得,这外面的世界并不怎么欢迎她。
信铃依旧下落不明。
伊吕与柳眉终于决定成婚,正快活得张罗,莫岚与云翎都在帮忙。
宁欣深夜亲自找他,告诉他,若是当真需要和亲,作为大钧公主,她义不容辞,也当仁不让。
大家都有归宿了啊,却是他自此总是孤单一人。
天色青灰,忽然起了一阵冷风,瑞香仰起了头,几滴细小的雨珠落在了脸上。
他轻笑道:“春雨终于姗姗来迟。”
忽而记起自己曾在那人抱怨发怒时写下的,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只是,终于再等不到秋。
得得的马蹄声从外面传来。
只听有人跪下,道:
“陛下,五更朝鼓快要响了,陛下的头次早朝,莫要迟了。”
瑞香闻声,回过身来,笑容澄澈却安静,眼神平和,而再无波澜。
END
写在绮罗完结时
首先新文疏影阁欢迎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