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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僧人心头由一震,好像是有人在他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一阵轻微的
涟漪。
他默默望了宇文彤一眼,双帘下垂,沉默了一阵,然后以“传音入密”对苍髯道人说道:
“这事难保不是把人认错了吧?”
苍髯道人凝注着中年僧人,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向宇文彤单掌问讯,道:“施主想必就
是近日广传江湖,铁骨门新任掌门宇文大侠了?”
宇文彤不禁一愣,暗忖:这道人怎会认得自己,只见对方正含笑望着自己,连忙拱手还
礼,道:“在下正是宇文彤,道长这位大师上下怎么称呼?”
苍髯道人含笑道:“贫道知非,这位大和尚是山左积云寺主持慧智大师。”
语声略为一顿,目光微瞥慧智大师一下,接道:“贫道已有十多年未曾离开过江南了,
当年还是令尊赵大侠……”
语声未了,宇文彤陡地沉声说道:“住……两位请恕在下失陪了!”语声中,似是无比
激动,话完,脚步一动,转身离去。
慧智大师突然幽声噢道:“施主暂请留步。”
宇文彤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大师若无紧要之言,最好免开尊口。”
慧智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施主稍安勿躁,贫僧有一旧识,乃令尊赵大侠同……”
宇文彤忽地身形暴转,声色俱厉地喝道:“住口!赵振刚他……”
话至此处,倏然住口,转身狂奔而去。
忽地人影一闪,在宇文彤身前五尺之外,慧智大师含笑而立。
宇文彤倏然止住前奔之势,又惊又怒喝道:“你……”
慧智大师含笑说道:“贫僧话尚不曾说完,施主何故拂袖而去?”
宇文彤怒声道:“难道大师要强留在下?”
慧智大师正色道:“施主请勿气恼,贫僧实在不明白,为何每当一提及令尊赵……”
他的话声到此倏然而住,倒不是他的话锋被人打断,此刻只是他眉头微皱,似在沉思,
又似在倾听,生是忘了正在与人谈话似的。
知非道长似是亦有所觉,奇道:“谁?谁来了!”
这时,宇文彤仍然毫无所觉。
夜已深,时已三更。
蓦地——
远处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随见一条人影,飞掠而来,直如划空流矢一般,迅速至极,
霎眼间便已到了近前。
夜色中,现身出一个身量高大的怪老人。
他貌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秃顶、垂眉、两眼深陷,酒糟鼻,遮口白髯绕成一团,身上
穿了件白布袍子,长仅及膝。
三人注目这位不速之客,不由一怔,皆因谁也不识此人。
然而,怪老人却不理会三人,自顾自地摇摇摆摆绕着三人转了一圈,仍然回到原处,仰
望天际,大声自语道:“这件事我老人家不管,叫谁来管?”
他似乎预知不会有人答他的话,微瞥了慧智大师和知非道长二人一眼,继续说道:“出
家人既已绝百非,断六识,自不应再管尘俗之事,然而事实却好相反,是以我老人家最最厌
恶出家人。”
语声略顿,再次瞥二人,接着说道:“每当和尚道士与我老人家一旦遇上,不管识与不
识,一概得受我老人家一掌,至于这一掌之下,是生是死,那就得看他造化了。”
慧智大师闻言微微一笑,知非道长却接口道:“施主如此厌恶出家人,想必贫道和这位
大和尚自也不会例外!”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你两人自难例外。”
知非道长微微一笑,稽首问道:“尚未请教施主上姓大名?”
怪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连活了多少岁数都早巳给忘记了啦,至于姓甚名谁更记不得
啦,因我无名无姓,人家便叫我无名老人,哈哈,你这道士突然想起问名道姓,看样子是在
转我老人家的念头啦。”
语声一顿,却冲着宇文彤呲牙一笑,扮了个鬼脸,然后继续说道:“我老人家早已年老
成精,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知非道长被这怪老人真真假假一番话,弄得啼笑皆非,双目中神光闪动,似乎想要发作,
却不知为什么缘故,最后还是容忍下来,微微一笑道:“看来施主必须依照惯例行事了。”
无名老人道:“那是自然的喽,这还用得着说吗!”
知非道长含笑道:“如此贫道敬候赐教,请施主依例动手吧!”
无名老人目光一瞥慧智大师,缓缓道:“你二人还不赶快准备。”
慧智大师一旁接口道:“以施主之意,是想同时向我二人出手……”
无名大师侧看望了知非道人一眼,以“传音入密”对知非道长说道:“懒道士,此人若
非狂人,便是疯子,若任由他闹下去,可不是意思。”
知非道长立以“传音入密”答道:“是疯是狂,等他出手之后便知道了,咱们何必忙在
一时。”
宇文彤早就想要离开,但此刻反因好奇心驱使,默然静立一旁。
无名老人双目一瞥僧道二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你两人大概以为我老人家非颠即狂,
我叫你们准备,却显得毫不在乎似的。”
慧智大和知非道长闻言不由一愕,暗道:“看来此人并非颠狂之人……”只听无名老人
继续说道:
“若以你二人成就,已算得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但离超凡入圣的境地,尚有一段距离,
是以我老人家叫你二人准备,千万自大不得,好,我言尽于此,你二人看着办吧!”
这番话可把这两位世外高人听的心头一凛,彼此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答道:
“施主好意,贫僧贫道心领,再说生死有命,施主尽管出手好了。”
无名老人缓缓道:“一掌定生死,两位可要留意点啊!”
人在说话,双掌由下而上,自肋下翻出,迳向二人身前缓缓推出。
知非道长脚下未动,上身微侧,倏地举起右臂,一翻腕,右掌迎着来势斜斜推出。
就在同一刹那之间,慧智大师已自抖臂扬袖,迎势排出。
三股劲力半途相遇,知非道长和慧智大师以八成力道所发的一掌一袖,非但如同泥牛沉
海,一去无踪,并一股极大的震力,反扑而至。
僧道二人惊凛之下,猛地上身一仰,式化“卧看天星”,贴地倒窜而出,直退丈余,方
挺身跃起。
就在二人仰身暴退之际,谁料那足以致人死命的反震之力,突然消失无踪,这情形二人
那有不知之理,但对无名老人这种举动却惑然不解!
怔神之间,耳际间突然传来一阵“传音入密”的蚁语蚁声:“老夫来历,和尚归寺后一
翻老和尚遗留手册便知,至于你和尚的身份,此时尚不宜向娃儿说出,何况其中恩怨这娃儿
业已知悉,如今你二人速即离去吧!”
语声方杳,二人顿时觉到一股奇异的柔风云涌而至。
僧道二人为当今武林奇侠,功力之高,尚在宇文彤之上这柔风方一及身,两人陡然全身
一颤,连连倒退不迭。
慧智大师受这柔风一逼,似已这无名老人是谁,立即双手合十,肃容道:“贫僧谨遵前
辈之命,尚祈事了之后,前辈驾临敝寺一行,先师有一……”
无名老人挥手道:“去吧!”
知非道长目光一瞪宇文彤后,立即低声对慧智大师说道:“野和尚,此间没有我二人的
事,咱们走吧。”
慧智大师向无名老人合十一礼,然后方和知非道长转身离去。
字文彤忽地心念一动,疾步向二人追去。
白影一闪,无名老人已经阻拦在身前。
宇文彤脚步一顿,急声道:“老丈请让道……”
无名老人呵呵一笑,道:“娃儿何必发急,老夫正要指引你一条明路!”
宇文彤闻言一愣,呆呆望着无名老人。
无名老人微微一笑,道:“娃儿必然奇怪老夫何以知道你心中之事,是吗?”
宇文彤道:“在下实难相信老丈能够猜出别人心事!”
无名老人纵声一阵大笑,道:“娃儿,你以为老夫信口开河吗?告诉你吧,你娃儿乃因
感怀身世,满腔悲愤无从发泄,故深宵满山狂奔,冀图泄去心中闷气,你说是与不是?”
宇文彤闻言微微一怔,不知对方是人还是神,竟然毫无所误一口道出别人心事,仿佛是
曾亲身目睹一般……
他正自思忖之间,突听无名老人笑道:“任何事必须探本求源方不致自寻苦恼,然而你
却不知追查真象,只知自苦,岂非愚不及。”
宇文彤眉头一皱,沉声道:“老丈口舌之间,切莫辱及在下。”
无名老人目注宇文彤,呵呵大笑了一阵,然后接道:“就算是老夫失言吧,但令尊未死,
令堂健在……”
这等惊人之言,顿使宇文彤激动得全身不住颤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老丈之言可是
真的吗?”
无名老人微微一笑,正色道:“老夫之言字字真实。”
宇文彤想是喜极而泣,星目中陡然落下两滴热泪,探手抓住无名老人双臂,情绪激动地
问道:“老丈可知家父家母在何处?”
无名老人却摇了摇头。
宇文彤目睹斯情,神情不由一呆,紧抓着无名老人双臂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目中一
片茫然,木立了一阵,突地悲嘶着叫道:“你……你原来是戏弄我。”
无名老人含笑凝注宇文彤苍白的脸上,平静地说道:“老夫何时愚弄过你?”
宇文彤不禁一愣,呆呆地愕了半响,目光一抬,大声道:“我问及家父家母下落,你为
何却摇头表示不知?”
无名老人呵呵笑道:“季孙老儿尚夸你聪颖,我看你简直蠢笨已极,老夫表示不知令尊
令堂下落,你便以为老夫愚弄你,你这娃儿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先前告诉你令尊令堂未死讯
息,可不曾说过曾见过他二人,或知道存身何处的话,你这娃儿却一口咬定我在戏弄你。”
宇文彤俊面一红,嗫嚅地说道:“有关家父和慈亲未死的讯息,老……老前辈是由何处
获来的?”
无名老人然须笑道:“娃儿尚记得老夫曾说过指引你一条明路的话吗?”
宇文彤点了点头。
无名老人接道:“你如能见着一人,她便会告诉你令尊令堂的确实下落。”
宇文彤精神一振,大喜问道:“是谁?”
无名老人缓缓道:“死亡谷主!”
宇文彤茫然问道:“谁是‘死亡谷主’?”
无名老人道:“远在四十年前,中原道上出现了一位终年紫纱蒙面的奇绝人物,她不但
武功高绝,行踪更是神出鬼没,中原道上高手,大都挫败在她手下。”
语声微顿,突地长叹一声,接道:“这位名倾四海,威震武林的神秘人物,突然失踪不
见,从此未再出现江湖,而然,武林中谁也没见过她真面目,知道她真姓名,因她自称是
‘死亡谷主’,故武林中人,便叫她死亡谷主,至于她生死之谜,当今武林之世,只有三两
人知道而已!”
宇文彤目注无名老人道:“老前辈想必是其中之一。”
无名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正是其中之一,此人自称死亡谷主,正因她那居地叫做
死亡之谷,四十年前此人突然销声匿迹,原因虽然不知道,但却知她隐在谷中,四十年未出
谷外一步。”
宇文彤道:“老前辈想必知道‘死亡之谷’在何处啦?”
无名老人哈哈笑道:“老夫若不知道,还对你娃儿罗嗦个屁。”
宇文彤欣然而笑,接着深深一揖。
无名老人道:“死亡之谷在鄂西荆山深处,那地方又隐秘,又险恶,当年若不是死亡谷
主所赠的方位草图,纵然找到地头,也无法见到那绝谷。”
只见他从身畔摸出一张业已变得乌黑的羊皮,递交给宇文彤,缓缓道:“这便是通往死
亡之谷的草图,你好好保管着,我走啦!”
“我走啦”三字刚刚出口,人已一旋而起,半空中一拧腰,娇若游龙,迅如疾风,一掠
已是十丈之外,霎眼间已踪迹杳然。
宇文彤目送着他身形远逝后,方转身离去。
从巫山到荆山,相距数百里,跨越川鄂两省,其中尚要横渡两条大川。
宇文彤因为这一带人烟甚少,放开脚程奔驰,第二天的晌午,已抵达无名老人所说的死
亡之谷。
这真是一座又隐秘,又险恶的深谷,四周环绕危崖绝壁,无路通达谷中。
宇文彤走到危崖边缘,俯首望去,一幅前所未见的奇景立现眼底。
但见此谷广百数十顷,此刻虽然烈日当空,全谷仍然迷漫着一片白檬潆的雾气,遮隐了
谷中景物。
那环列在死亡之谷四周的千仞峭壁,竟然不类普通山石,亮若晶屏,平滑如镜,被日光
一反射,霞气千条,彩色缤纷。
宇文彤目注云海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