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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只要这方法奏效,颉利将会发现他的南下之行荆棘处处,寸步难行。到时候我们再集中兵力和他做决战,我会让他尝尝惨败的滋味。”寇仲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又道,“但少帅军和江淮军大多是南方人,对北疆地理知道的很少。打起仗来,一旦情报出了问题,被偷袭的就是我们了。”
徐子陵接口说道:“可以赶快给李世民送信让他帮忙。他常年在北方作战,应该会有自己的情报队伍。而且仅是我们和老爹的军队,战力稍显不足。如果加入李阀的精兵,情况便会改善。”
麻常在旁边说道:“还要挑选一支精兵中的精兵,作为突袭的先锋军。塞外联军既然精于骑射,我们的突袭军一定也要用最佳的骑手。”
寇仲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赏,说道:“事不宜迟。传令下去,马上调集少帅军和江淮军的兵力,挑选精兵,即日北上!”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内,寇仲收到的消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最先到的是李世民大破刘黑闼,刘黑闼战死的消息。这个结果让寇仲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该为李世民的胜利高兴,还是该为刘大哥的失败而伤感。
接着收到李世民的飞鸽传书,信中说他在战败刘黑闼后,立刻调回兵力,挑选精兵,准备加入寇仲的北上大军。而关于寇仲提到的探子队伍,李世民表示他军中的整套情报队伍都交给寇仲使用。
再有就是洛其飞派出的哨探和双龙帮在长安的线报,一方面告知寇仲巴陵的萧铣和豫章的林士宏暂无动静,巴蜀的谢晖自从寻找到宋师道之后,整日密议,不知在谋划什么;另一方面则告知他长安城中现在一片混乱,朝野被塞外联军的入侵惊动,李渊急令长安加强布防,更做出各种姿态对李世民示好。李建成和李元吉则暂时失宠。
塞外联军的入侵,马上将在中原掀起腥风血雨。
寇仲率领的少帅军和杜伏威江淮军的精兵约有三万人,分为骑兵和水军两路,日夜兼程,向着黄河中段进发。杜伏威则仍坐镇江淮,以防南方生变。
寇仲和徐子陵跋锋寒等人坐船,倒不是因为他们图安逸,而是在船上可以继续讨论军情。几个人在宽敞的船舱内围着地图,分析着源源不断的各路情报,推测着塞外联军的行军路线和到达时间。
侯希白对打仗没甚经验,大多数时候只听不说,或者到船板上去优哉游哉地观景。跋锋寒意外地发现徐子陵一改往常对战争的淡漠,积极地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而且头脑相当敏锐,虽然对军队的了解尚不及寇仲,分析局势和提出对策却总有可圈可点之处。
寇仲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在走出船舱吹风的时候笑着对徐子陵说道:“我们兄弟好像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全无歧见的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了。”
说这话的时候徐子陵正站在船尾,遥望着后面少帅军连绵浩大的船队,闻言回答道:“因为我们都是在为中原的和平贡献力量。比起这一点,什么个人的恩怨乃至欲望,都变得渺小起来。”
寇仲走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头,用难得严肃的口气说道:“说得对。但个人渺小的欲望也同样值得去追求,天下太平不就是要人人幸福嘛。”
徐子陵侧过头微笑道:“你想说什么?”
寇仲眨了眨眼睛,故作委屈地道:“陵少不是和我心有灵犀?为何反猜不到我的意思呢。”
徐子陵悠然地抱臂道:“心有灵犀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寇仲看了他半晌,徐子陵只是含着笑没反应,只好再度投降道:“好吧,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次我们成功,我可以不用再当这劳什子的少帅,和陵少一起过他娘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他感到触手的肩头微微震了震,嘴角的笑意慢慢勾起来,贴近了徐子陵耳边说道:“小陵,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啊。”
徐子陵道:“什么问题?”寇仲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痒痒的。
寇仲故意高声清了清嗓子,话出口时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睡着?”
徐子陵听了,面无表情。寇仲瞪着他看了好半天,仍像是看了块无表情的石头。最后得出结论他不会拿实话回答自己了,心底叹了口气,刚想放开他,忽见徐子陵“噗”地笑出来,接着笑得前仰后合。
是?还是不是?亦或是朦胧中微有感觉?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寇仲也哈哈大笑起来,随即用力搂了徐子陵肩头一下,意气风发地高声道:“老子要为美好的未来奋斗啦!颉利你等着瞧吧!”
空旷的大河中,他的呼喊声震四野,后面战船上立刻响起潮水一般的哄笑和呼应。
徐子陵听着他的和后面战船上将士们的呼喝笑骂,迎着船尾吹来的凉风,笑得十分畅快。
曾经的犹疑、退缩乃至恐惧,现在想来恍然若梦。真的冲破了再回头看,原来一切不过如此简单。原来想要的,只是唾手可及。
——那么,就和颉利的金狼军较量一下吧!
番外一:多情无情(伪跋侯)
那晚上的宴会,跋锋寒和侯希白的座位正对着。
侯希白一直是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即使喝再多的酒,他的一举一动仍是潇洒飘逸,十分好看。任媚媚来敬酒时还和他调侃两句,侯希白笑得温柔又从容,言语风趣,引得任媚媚也不时娇笑,临去时将纤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笑道:“多情公子名不虚传,人家都要爱上你哩。”
侯希白摇着扇子只是笑,当然知道她这话说说而已,全不是真心。任媚媚是他认识的女子中最成熟也最值得尊敬的那一类,她们明白自己在追求些什么,不会轻易动心,更不会执著于不可能的事情。
眼见这一拨敬酒过去,将扇子放在桌上,自己动手浅浅地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细细品味。匆忙的敬酒之间是品不出酒的味道的,当然这种庆祝的场合和自己最常去的风月场还是不同,到了这里,也不妨随着大家同乐。
耳边忽听到有人说道:“侯公子似乎很享受这种场合。”
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正对上一双毫无酒意的眸子。跋锋寒坐在他对面,即使在这种时刻,他的姿态仍始终挺拔,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就像他那把偷天剑,即使不出鞘,也是寒意逼人。
侯希白心中泛起奇特的感受,难得跋锋寒会和他搭讪。
他和跋锋寒是因为寇徐二人而相识。在那之前,虽然在江湖中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兄弟。就本来的性情来说,他们可称格格不入,一个是一心专注于武道,冷傲得像个冰块,另一个则一心享受生活,流连花丛,琴棋书画样样不落,武功反而是可有可无。这两人到了一起,别说成为好兄弟,恐怕连聊天的话题都找不出来。
但因为寇仲和徐子陵的关系,他们却有了机会接触,乃至互相了解。也由此改变了彼此之间的印象。尽管,还远称不上是肝胆相照的好友。
侯希白举杯遥遥致意,微笑回答道:“入乡随俗。跋兄请。”
灯光的折射中,多情公子眉峰斜挑,酒晕微红面颊,愈发显得眸光潋滟,那神态竟可称得上是魅惑。
谁说只有女子才堪这个形容?风流冠天下,却半点不沾身。本身也是一种魅惑。
跋锋寒举杯回敬。
侯希白注目着他咽下杯中酒,估摸着他到现在仍然毫无酒意,不是因为躲了酒,而是本身酒量极好,千杯不醉。想来也是,和塞外的烈酒相比,这几杯只能算小意思了吧。
至于他自己,风月场上如鱼得水的人,早练就了微有酒意而绝不沉醉的本事,侯希白左右看了看喧哗的人们,估计自己和跋锋寒将是这场宴会少有的清醒到最后的人,不由得笑了笑。
“跋兄好酒量。”
“侯公子才是。”跋锋寒淡淡地答道。“浅饮薄醉,却绝不失态。难免让人想知道你是否时时刻刻都能保持这样的温文尔雅。”
侯希白呵呵朗笑起来,因为周围有嘈杂的人声,他这笑声清晰却不显得突兀,边笑边说道:“小弟也很好奇跋兄是否一直都这样,时刻准备迎接挑战……而不肯停下脚来欣赏身边的一切。”
跋锋寒身体微微前倾,望着侯希白。口中回答道:“对于我来说,生命的意义便在于不断的苦修。但侯公子想来不会认同这种说法。”
侯希白重新拾起美人扇,刷地展开,扇子向着跋锋寒的那一面画了多名美女,各自不同的神态和风姿,或俯或仰,却都画得栩栩如生。嘴里回答道:“哪里,小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好像这些女子,素裹浓妆,各有所长。”
跋锋寒失笑道:“这个比喻有意思。如果以此比喻生活,侯兄偏好的大约是浓妆。”
侯希白摇着扇子不置可否。
不经意间的对答,竟像是一种交锋。说不清目的的,单纯为了互相了解而交锋。想要看穿对方心里真实的想法,想要了解他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人人都有的好奇心,在放到对面坐着的人身上时,成倍地扩大了。
侯希白刚将注意力移向被大家起哄唱曲的任媚媚,耳边忽然听到跋锋寒似笑非笑的说话:“多情公子结识了这么多女子,就没碰上愿意相伴终生的人?”
侯希白怔了一怔,眼中闪过的一丝茫然和伤感并没逃脱跋锋寒的眼睛。
耳中听着任媚媚娇声唱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摇踵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将领们都是习武人,对这诗也听不出好坏,只听任媚媚音调哀怨,起哄道不好,要她另唱首别的。
任媚媚笑了一笑,痛快地喝下一杯罚酒,便换了曹植的《白马篇》。
这边跋锋寒语调微凉地道:“曹丕的这首《燕歌行》,哀婉怨尤,说到底是因爱而生期盼,因期盼不能满足而怨恨。侯公子夜夜笙歌,惯于惜花护花,却不知会不会害一些姑娘魂断神伤?”
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轻轻叹息一声:“侯公子究竟是多情呢,还是无情?”
看着侯希白发怔的表情,心中没来由地竟升起一种快意。跋锋寒微微一凛,发觉自己对侯希白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他明明不是这样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更不是恶劣到要以揭露别人为乐。但不知为何,看到面前这个人把美人扇展开,一派对感情控制自如的模样,那些话竟就自作主张地出了口。
想要证明什么?证明多情公子只是一个薄情之人?还是证明……他风流的背后,其实掩藏着微不可见的,淡淡的寂寞?
伸手端起了酒,仰头一饮而尽。
直到宴席散去,侯希白仍在不停地回味着跋锋寒那句话。
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风流蕴藉,惜花护花,对每个认识的女子都温柔体贴,在折扇上留下各位美女的容貌姿态。居然有人问他,你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侯希白不由得好笑起来。就这样微笑着站起身来,身子微微一晃,这才发觉头有点沉,看来今晚酒喝得略多了些。
身边有个人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转头看,仍是跋锋寒,仍是眼神十分清醒,身姿挺拔,好像那些酒对他全无作用。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侯希白看着他刚毅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话:“跋兄就从来没遇到过想要相伴终生的人么?”
跋锋寒愣了一愣,才想到这话是在接续刚才的话题,于是摇了摇头,答道:“值得我相伴终生的,只有对武学的追求。”
侯希白默然,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并肩往外走去。
院子里有白亮亮的月色,树木的枯枝在地上白亮亮的光华中留下斑驳黑影。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夹杂在那树影中。不经意地一脚踩上去,好像同时踩到了心里的某处隐秘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走着,从灯火明亮的厅堂走向黑暗的院子,又从黑暗走向吊着灯笼的后进几间屋子的门房。有酒的味道漂浮着,有些是远处来的,有些则是另一个人身上传来。
过了门槛,到了走廊,再走到走廊的分岔口,两人的房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侯希白突然说道:“跋兄是无情的人……我也是。”
跋锋寒愕然地回头看他,侯希白却已转身,一边脚步微晃地向前走,一边似唱似叹地道:“多情乎?无情乎?”
跋锋寒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向前走去,声音渐渐远了,却仍清晰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