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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谏靠在墙边听得清清楚楚,忽然眼前一黑,几欲昏去,恍惚中听到那皇帝说道:“萧谏,你来晚了。你爷爷已经死了,这须怪不得别人,你如何打算?”
却久久听不到萧谏回答。
殿中静寂无声,片刻后高淮冷冷地道:“我父皇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嫁妹
萧谏回神,低声道:“人既然已死,我还能如何?我爷爷在哪里?我这就去给他收尸!皇上,三殿下,草民……告退。”站起身来,随着领路的汪睿踉踉跄跄出殿而去。
外面天色渐淡,威严的皇宫,鳞次栉比的房舍,一切都依旧,萧谏恍恍惚惚看来,却是什么都不一样了。清晨的空气雾蒙蒙的,打在脸上冰凉,他用袖子拭去了泪水,跟着汪睿往前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萧润的死讯传回了太师府,被囚禁看管着的两位老夫人本就悲戚莫名,听到这天大的噩耗,竟不知从何处弄到了毒药,双双服毒自尽,跟着萧润去了。萧谏一个不留神,又没了两个奶奶,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遭这连番打击,人也已经糊里糊涂。朝中之人向来是墙头的高草摇摆不定,见萧家落到这种地步家产府邸奴仆又都被悉数收了去……太师府被封,家产被抄,贵妃萧容被打入了冷宫,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一场繁华富贵风流云散。人都晓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眼见萧家这颗大树两年来渐渐枝叶稀疏,接着飘零败落,有识之士早就走的干干净净了,至此巨变忽起,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况且皇帝被萧容害得到如今还卧床不起,这情又如何说法。
萧谏带着妹妹操持爷爷奶奶的后事,没有人敢来帮忙,只有丁无暇敢隔三岔五过来帮他处理事情,瞧情形偷偷摸摸,看来也是瞒着父亲来的。抽空还给他塞了一张银票,第二天却不见来,想是被兵部尚书丁蕴看管了起来。朝中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很多。高帜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糊涂皇帝,知道萧家只剩了两个孩子,便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置若罔闻,总算没有再接着难为他们。
丁无暇给的那张银票让萧谏将就着办妥了爷爷奶奶的后事,所剩无几。萧谏虽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大道理还是明了,如今这形势,找谁都不合适,都怕牵连了人家,以后靠的只能是自己。
萧润和两位老妇人的灵位无处停放,最后兄妹二人只好在城中一座寺庙中捐了香火钱,暂且寄放在那里。待收拾妥当,已是黄昏时刻,萧谏也不觉得饿,妹妹萧窈这两天完全吓傻了,跟在他身边就知道掉眼泪,此时伸手扯扯哥哥的袖子,低声问道:“哥,咱们去哪里?”
萧谏心中茫然,却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怕一说她又是哭哭啼啼的收不住阵势,便拉着妹妹的手,先到了庙外,找了一处房檐,兄妹二人坐了下来。国都金陵的夜晚,虽然喧嚣热闹人来人往,这寺庙挨着石头城的城墙根儿,却地处偏僻,冷清的很。夜风轻轻掠过城墙,发出悠长的呜呜声。
萧窈觉得身上冷,就挤到了萧谏的怀中,萧谏伸手抱住她,侧头想了片刻,道:“窈窈,想不想嫁人?”
萧窈道:“哥,这会儿了,你让我嫁给谁呢?”
萧谏道:“丁无暇,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萧窈个性豪爽大方堪比男儿,但最根本的眉高眼低还是能看出来的,扁了扁嘴道:“可他不太喜欢我呢!我能看出来。你知道我小时候打过他好几次。”
萧谏道:“小时候的事儿谁会计较?因为你好去和人打架,我跟着打了多少人,打了也就打了,又能怎么样?我看着无暇他挺喜欢你的,要不以前有事没事干嘛老往咱家跑?最后这几天还有谁敢来,也就是他悄悄过来帮着张罗张罗,给丁尚书知道了,说不定还要骂他。这样,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萧窈转头去看着他,美目中泪光晶莹:“哥,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你好好一个媳妇儿没有了,那丁无暇他也没个妹妹,你留着我,将来给你自己换个媳妇儿不行吗?”
萧谏道:“胡说,我哪能拿你去换媳妇儿呢?再说咱家到了这份儿上,我还要媳妇儿干嘛?拿什么来养活她?窈窈,你别东拉西扯,你和丁无暇从小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脾气好,不会打你骂你,再说了,你从小跟着我练武,花拳绣腿学了不少,他未必打得过你,我觉得你嫁他是最好了。”
萧窈低头不语,片刻后道:“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嫁人?”
萧谏悄悄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接着道:“你从小没有吃过苦,我们现在家破人亡,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带着你流落江湖?”
萧窈嗯一声,道:“那咱家现在这个样子,人家会要我吗?岂不是找麻烦上身?”
萧谏道:“试一试!窈窈,让你嫁给别人,哥哥估计你也不愿意。他也不小了,我听说这几天丁尚书四处托人给他说亲,万一哪一天定了亲,你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我们现在这种状况,不自己争取,就会什么都没有!不如干脆现在我们就去找他,走吧,现在就去!”伸手扯起萧窈,就往丁尚书的府中去,萧窈却犹豫道:“恐怕不行的,多……多丢人!”
萧谏道:“这会儿了还管得他丢人不丢人?走!能说得成了你就在他家里别走了,丁无暇他想说亲?哼!休想!”兄妹两人拉拉扯扯地摸到尚书府,尚书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萧窈揽起妹妹,从后花园围墙处展开轻功越墙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丁无暇的居处,丁无暇却不在房中。
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地四处看看,待绕过一处回廊时,却忽然被路过的家丁发现了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声惊呼,接着狂喝起来:“有贼!抓小贼啊!”
这一咋呼,府中霎时乱了,巡逻的护院家丁啥的蜂拥而至,萧谏带着妹妹躲也没地方多,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道:“别叫了,是我。你家公子在哪里?”
丁府的护院头子认得他,晓得这兄妹二人和公子过往甚密,但太师府出了大事,已是传遍京师,也不知公子还敢不敢招惹这两人,正犹豫间,却见自家老爷和公子一起从老爷的书房那边赶了过来。
本朝的兵部尚书丁蕴四十二岁,是个谨慎认真的人,这快半夜了依然衣冠整齐,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半夜了吵什么?”待看到是萧谏兄妹,却分明地愣了一愣。
萧谏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给丁蕴行礼,道:“见过丁世伯。”
丁蕴道:“贤侄不必多利,无暇,请两位到书房来。”言罢转身就走,丁无暇做个手势让家丁退散,带着萧谏兄妹随后就进了书房。
三人进了书房,萧谏还未开口说话,丁蕴瞄了他一眼,道:“贤侄可是暂未找到落脚的地方?”
萧谏微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是,晚辈刚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处理好,暂时还没有顾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不过很快就要去找。”
丁蕴伸手拉开身后多宝格上一个小抽屉,伸手抽了几张银票出来,道:“无暇,把这个给萧家少爷,让他拿去先用。夜深,这就送客,老夫明日还要上朝,恕不能相陪了。”
萧谏一愣,萧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转身便想出门而去,被萧谏一把拉住,她低声叫道:“哥!”
萧谏不动声色地看看她,然后转头向着丁蕴道:“丁世伯,小侄今番前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令郎的终身大事。丁世伯可知无暇大哥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肯娶妻?皆是因为他私心仰慕舍妹之缘故,因此对丁世伯给他定亲一事推推拖拖。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却知晓他的心意,不忍拂逆他这一番盛情。无暇大哥,是这样吗?”
丁无暇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萧谏,你在胡说什么?”
萧谏微笑道:“我是为你好,怕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就替你说了。我兄妹二人如今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本来我带着妹妹,想着不如跳了长江,随爷爷奶奶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也遂了东齐朝中那帮敷衍趋势趁机落井下石的人的心意。但思前想后,无暇哥你待我妹妹这一番心意,虽引而不发,我萧谏却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丁世伯一直对晚辈多有照拂之处,我们就这般死了,岂非对不起二位?因此我就主动把妹妹带过来了,无暇哥,我这番心意,想必你能体会了解,是吗?”
丁无暇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唇角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苦笑,心中暗道:“萧谏,你就吃死了我,要死要活地这样来逼着我娶你妹,我前一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碰着个你?”
丁蕴慢慢沉下了脸,片刻后道:“萧谏,婚姻大事,轻率不得。无暇是老夫唯一的儿子,老夫须得为他的前途考虑,请萧少爷见谅。”
萧谏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接着:“世伯,小侄也是在为无暇哥的前途着想,朝中官员家的公子如他这般年纪还没有娶妻的,几乎没有了。再这样拖下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着舍妹吗?若我带着妹妹去寻了死,那无暇哥岂不要终身孤独?实则生死对萧谏来说,都是小事,家中遭此巨变,我本来也不想活了。若妹妹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萧谏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也断不会再轻言这个死字,定当振奋精神,好好活下去,决不会拖累耽搁了无暇哥的仕途。若违誓言,犹如此树!”言罢忽然拔刀出鞘,反手甩出,一道流光闪过,打破了窗户,接着窗外一棵梧桐树轰然倒地,竟是被他的飞刀生生拦腰斩断。
书房中登时鸦雀无声,丁蕴听说过萧谏自小好武,又勤奋好学,据说年年去十三旗的青琐印花楼看书,武功相当不错,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片刻后方道:“萧少爷,你口口声声我儿仰慕令妹,可我儿并未对老夫提过此事,你这番话,却是从何而来?”
落水
萧谏道:“无暇哥未提此事,须是面薄的缘故。无暇哥若再这么羞怯下去,那就只好有劳无暇哥为我兄妹二人收尸了,在这金陵,萧谏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在死后帮着收尸的人,无暇哥意下如何?”他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丁无暇,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死给你看!”
丁无暇看着他英挺秀雅的脸,见他这般步步紧逼地和自己耍赖,心中又气又笑,却也是百般滋味莫辩,片刻后道:“爹,孩儿确是仰慕萧窈姑娘久已,从前不愿说亲,也是因为此故,还请爹爹成全。”萧窈听他终于吐了口,悄悄瞥了他一眼,脸色慢慢红起来,萧谏却仍不罢休,接着道:“丁世伯,无暇哥已经吐了口,虽然自古婚姻大事须由父母做主,但我东齐民风甚好,夫妻二人也讲究个两情相悦举案齐眉对不对?还望丁世伯成全。”
丁蕴见他一番话说的云天雾地,待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得皱眉不语。萧谏见他犹豫,微微一笑,道:“丁世伯,我萧家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和从前爷爷姑姑做下些不好的事可能也有关系,这贰臣之后的名头,我萧谏却绝不会担负一世,男儿在世,当有大志向,行大道义,总有一天,我必定要凭一己之力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光大我萧家门楣,彻底洗脱这不良名声。丁世伯,您就信我一回如何?”
丁蕴垂头思索,还没理出个头绪,听丁无暇又道:“爹爹,孩儿愿娶萧窈姑娘为妻,您就答应了吧。”
两个孩子一块来夹攻,丁蕴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长叹一声,凝目望着他,道:“萧谏,你说你会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少年人胸有大志却也口无遮拦。事到如今,老夫我就相信你一回,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就先暂且住在我家,等风头过去,老夫这边准备妥当,便给他二人成亲,萧少爷意下如何?”
萧谏道:“如此多谢丁世伯!”扯着萧窈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给丁蕴行了大礼,丁蕴连忙双手扶起,萧谏道:“那么我妹妹就留下了,小侄我却不能留下,这就告辞!”言罢转身出门,丁无暇惊道:“萧谏,这半夜三更的,你去哪儿?”
萧谏道:“我自有去处,谢谢你,无暇哥。”闪身出了门,去到门外那梧桐树下捡取了自己的佩刀,丁无暇连忙出去拉他,见萧谏身形一晃,已是展开轻功离去,转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窈和丁无暇一块儿撵出了房门,萧窈叫道:“哥哥,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算什么?”心中瞬间空落落一片,珠泪盈眶。丁无暇摇头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萧谏掠出了丁府,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孤独凄凉无比。他从小没有了父母,爷爷奶奶对这一对孙儿爱若珍宝,萧谏自小和萧窈相依为命,从未和妹妹分开过。今天跑到丁家去胡搅蛮缠,要挟耍赖,若为了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但为了妹妹,就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想起这几天功夫竟似从云端跌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