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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眉却道:“我不怕的大哥,你不肯信我,也是人之常情,等我去恳求一下几个将军,看能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情,把你放出来再说。这样一直泡在水里,骨头会冻坏的。”
萧谏笑道:“你那时候不是也被泡在水里一个月?”
休眉道:“我那是夏天啊,你这是大冬天,比不得的。”正此时,却被牢卒轻轻叩响了铁门,提醒时间不短了,催休眉离开。休眉无奈,紧紧地握了握萧谏的手,道:“我先去了。”自行出水牢而去。
他一去不返,萧谏接着一天天苦捱,浑身的骨头关节却越来越痛,他心中隐隐地担忧起来,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毁掉了?伸手摸摸墙壁,想找个借力脱离冷水的地方,竟然找不到,只得颓然叹息一声,认命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天,突然有一天,水牢的门打开了,两个狱卒过来将萧谏从水牢中提了出来,萧谏行路已经颇为困难,步履蹒跚地走着,惹得那两人不耐烦起来,伸手架了他往外走。在大牢的出口处,戚嘉静静地站在那里,瞥了他一眼,道:“跟我出去。”
萧谏道:“我不侍寝。”
戚嘉道:“我也不想让你侍寝,我只想让你早些死掉,可是陛下不同意。你这祸害,你比百里蓉还要祸害。”他神色沉静,语气平淡,可是字里行间却透着刻骨的厌恶和仇恨。萧谏听得脊骨冰凉,戚嘉已经先行走了出去,萧谏迟疑了一下,跟着他蹭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伸袖遮住眼,慢慢往前走,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全身的关节都要跟着痛一痛,如同在刀刃上行走一般。然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戚嘉回头看看,伸手将他提了起来。远远地有隐约的喊杀声传来,萧谏听在耳中,心道:“难道潞州城真的要被东齐攻下来了?”
这年冬天,潞州城上城下交兵不断,喊杀震天,随着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的降临,潞州终于落入东齐的手中。赵国的援军赶到,却是晚了一步,只接住了潞州退出来的残兵败将,还有伤势一直未曾痊愈的皇帝大人。
萧谏被上了沉重的手镣脚镣,塞在一辆破车里,由戚嘉一路带重兵看守着回了太原。行路途中,他没有看到赵元采,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置自己。玲珑姑娘据说也被皇帝收回了,不再算是自己的了,在这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孤独感再次慢慢袭来,将他整个人铺天盖地地笼罩。
回到太原,他依旧被安置在明洁堂,却是重兵把守。便是无人看守,萧谏也走不出去,他的关节被彻底冻坏了,行动困难且不说,天天晚上疼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痛苦不堪。那断臂他自己接得不好,想找个大夫来重新看看,竟无人搭理。只有休眉悄悄送来了许多丸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他一鼓作气吃了不少,只盼着不要再疼了就行。
到了夜晚,疼痛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来袭,萧谏一声喟叹,绝望了。
如此与世隔绝般没安静几天,又被侍卫来下圣旨,让他速往成华殿去,萧谏道:“怎么了?去干什么?”
那侍卫道:“今天年初一,圣上在成华殿赐宴,前晌是朝中的大臣,后晌就是你们了。”萧谏苦笑起来,这个“你们”想来还是指赵元采宫中搜罗来的美人们,当然也包括自己这挂着将军头衔的“男宠”。
成华殿中温暖如春,是赵国皇帝一贯喜欢的富贵风流繁华气派。赵元采冕服华冠,居中坐在龙椅上,看来伤势大好了。他的皇后嫔妃们陪坐在身边,正笑吟吟地看着姑娘们跳舞。百里蓉坐在他身边替他斟酒,轻软的锦缎红衣沿了狐狸毛的边,华贵端雅。萧谏扶着殿中墙壁站好,终于看到了正欲带着姑娘们跳舞的玲珑,两人眼光交汇处,玲珑对他使了个眼色,道:“陛下,箫箫来了,让他给我们吹笛伴奏如何?”
赵元采眼光不经意地在萧谏身上扫了几圈,道:“随你们。只怕何将军身份尊贵,不肯赏这个脸。”
萧谏躬身道:“陛下,小人愿为玲珑姑娘吹笛伴奏。”赵元采轻微地笑了一声,道:“好,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然这么给面子。”
萧谏对他的讥刺恍如不闻,艰难地抬起曾经断掉如今尚未痊愈的手臂,只管吹响了笛子。玲珑带着舞娘和着笛声载歌载舞:“清歌舞曲淡铃语,却见裙似轻烟起。掌如玲珑转波凌,金莲潜行探兰亭。笑语停锣鼓声声,繁花却无根落定。秀舞长天歌未尽,怎及铁马君单行。红稣宛若花中首,看不尽霓裳羽衣飏春风。”笛声悠扬,歌声袅袅,舞姿优雅,赵元采看得龙心大悦,打赏不止。
赏了一圈,独独把萧谏给遗忘了,萧谏等了半晌,见没有自己份儿,便大着胆子厚着脸皮道:“陛下,小人为姑娘们伴奏,也想讨赏。”
赵元采哼笑一声:“你想要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你看得到眼里的东西?”
灯会
萧谏侧头看看小雪飞,道:“小人想和玲珑姑娘共度一个良宵。求陛下开恩。”小雪飞也正在目不转瞬地看着他,在外人眼中,一副含情脉脉难舍难分的模样。
皇帝大人阴沉沉地笑了,片刻后转头对百里蓉道:“就这种身份也敢讨赏?蓉蓉,去,先赏他两个耳刮子。”
百里蓉道:“遵旨!”站起身来,风情万千地沿着玉阶款款而下,缓步走到萧谏面前,眯着长长的狐狸眼打量了他片刻,看到萧谏秀妍明丽的面庞,清冽如水的双眸,忽然间不知何故愤怒起来,反手重重地给了他两个耳光。
他的指甲留得极长,手掌扫过处在萧谏皓白如玉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长长的血痕。萧谏本就站立不稳,被打得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他伸手扶住身后的墙壁,硬撑着站直了身子。小雪飞看在眼里,差点没有扑过来把百里蓉直接按倒,再噼里啪啦一番,双手握了几握,终于忍了下去。
赵元采微笑道:“箫箫,还要赏赐吗?”
萧谏伸手揉揉脸,看看小雪飞,不敢再说话,只是涩然一笑。赵元采察言观色,淡淡地道:“好,难得你这样冷心冷性,竟然也有中意的人,朕向来喜欢成人之美,这就答应你。”
酒宴行到夜半方散,萧谏没有座位,一直靠墙站着,最后等小雪飞过来扶住他,他已经全身僵硬。两人相扶相携着回了明洁堂,萧谏一头栽在床上,动弹不得。
小雪飞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谏蹙眉,冷汗涔涔而下:“我疼啊,骨头关节在水牢里冻坏了!姐姐,我是不中用了,你还是另觅良人去吧。你看看这手臂的骨头,我自己接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直痛,还长不好,怎么办呢?”
小雪飞把萧谏扶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断臂,道:“接错位了。这不行,将来会毁掉这只手臂的。可我也不会接骨,看赵元采那死相估计不会让大夫过来给你看了,还得悄悄传讯让二哥无论如何再来一趟。”言罢便想出去。
萧谏连忙扯住她:“不行不行,赵元采早已经起了疑心,只是没有抓住什么确切的证据而已,你千万不能让二堂主过来!谁也别让来了,让我多活两天吧姐姐。上次我生病了,说了不许告诉他们,你最后还是给他们知道了。我还没顾上和你算账呢!”
小雪飞冷笑一声:“算狗屁帐!你不让我叫二哥来,疼死你也是活该!你把我弄来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萧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我就是想找个人撒撒娇而已……”
小雪飞听他可怜兮兮话语,侧头看看他,一瞬间大眼睛也是水汪汪,伸手捶着他的肩头:“我也不过比你大两个月,我也想找个人撒撒娇,在这赵国一年多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萧谏无奈道:“好了好了,咱俩谁也不撒娇。叫你来有正经事,我被看得太严了,行动又不方便,你如今比我自由,想法子出去传讯告诉二堂主,我好不容易才把休眉快勾搭上手了,接下来我要想法子……”却突然间,两人同时听到远远地有一串脚步声迅速地靠近了寝殿,小雪飞连忙伸手一把揽住了萧谏,在他耳边低声命令道:“哭!”
萧谏一怔,这骤然间却也哭不出来,只是脸色苍白地伏在小雪飞肩上,小雪飞却已经开始大放悲声。接着哐啷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赵元采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透出一股冷冷的威压,目光阴鸷地看着这二人。
这夜半时分,他一个侍卫也不带,就这么闯了来,看到两人相拥而泣,倒是怔了怔,冷声道:“哭什么?嫌朕亏待了你们吗?”
小雪飞连忙溜下地给赵元采行礼,一边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地道:“不是的,陛下,箫箫的骨头坏完了,成了个废人,这床上床下的都不中用了,奴家这下半辈子的终身可要指靠谁呢?”言罢就着床边捶床大哭起来。
赵元采呵呵几身冷笑:“朕几时答应让你一辈子跟着他了?”
小雪飞一呆,迷惘地看看他,才想起来他不过是将自己赏赐给了萧谏一晚上而已,便是这一晚上,看来他也很不甘心,又跟过来捣乱,害得两人正事儿还没有说上几句又被打断。她嗫嚅两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赵元采喝道:“你出去!”
小雪飞只得站了起来,回头无奈地看看萧谏,心道:“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灰溜溜地出殿而去。
萧谏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赵元采。赵元采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冷汗,伸手握住了他曾被自己拗断的手臂,道:“一直在疼吗?”
萧谏瑟缩了一下,要抽回手去,赵元采却死攥着不放,道:“还是不情愿?那个女人你可以抱着哭,我却连摸一下都不行!看不出来你的性子倒是如此执拗,要不咱太原的水牢,你再去多住几天?”
殿中一时静谧下去,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噼嘙嘙之声,萧谏隐忍着全身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痛,如此让人刻骨铭心,生不如死的疼痛。他垂下眼睑,思绪一瞬间飞越过千山万水,回到了自己梦中的江南,千顷横塘水,莲叶何田田,人生一世,若是最终能埋骨在家乡的土地上,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这为东齐皇朝横扫天下的雄心壮志,姑且先算了吧。
他抬头看着赵国的皇帝陛下,道:“好,再住几天也行,便是永不出来……也行。”
赵元采坐在他对面,凝神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又决绝的容颜,忽然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我倒真服了你了……”手上用力,一声轻响过后,把他的左手臂从上一次断掉的地方再次扭断。
萧谏两眼一翻,差点昏了过去,赵元采道:“你接得错了位,我给你扭断,再接一次。来人,传御医。”他伸手拍拍萧谏的肩头,笑道:“你可真笨,接骨都不会!”
萧谏已经唯余喘息的份儿,没有力气回应他。
从这一天起,总算天天有一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看病,再开出药方子来将就吃着。
上元节到来,赵元采看来是打算和他不计前嫌,竟然过来邀请他去看灯会。萧谏虽然行动困难,也不敢过于忤逆他,只得答应下来。赵元采亲自给他挑选了石青色凤纹锦衣,织出四季折枝花卉,外罩深青色羽缎面貂毛里子的斗篷,看着人伺候他穿戴整齐。那只断骨的手臂吊在颈项中,另一只好手被赵元采牵着出了门。
赵国的皇帝出行,一向是人山人海前呼后拥,今天却标新立异,便装轻裘,装扮得像个大富人家的公子,只有戚嘉带着几个侍卫随行。
赵元采带着萧谏登上了太原城的南门城楼,戚嘉等远远地守护在二人身后。今夜里城门彻夜不关,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汇成了银河,手中提的花灯是河中点点的星光,喧嚣热闹。街边也挂了各色各样的花灯。皇宫前皇家组织放烟火的人正在待命,城隍庙左近,舞龙和舞狮子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要依着老规矩通宵表演,彻夜狂欢。
萧谏站不住,便有人送上来椅子给他坐下了,他单手托腮,看着五彩的烟花在自己面前冉冉升起,再分崩离析了开来,繁华如梦,恍惚迷离。赵元采侧头,看到了他眼中隐隐的泪光,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谏道:“陛下,我在想家。”
赵元采一声轻笑:“你有家?”
萧谏道:“曾经有。”
赵元采笑道:“箫箫啊,爷倒是愿意再给你一个家,可惜你不稀罕。我的什么东西在你心里,想来都是烂泥。我倍受你冷落还如此来巴结讨好你,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儿了。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你吧,我究竟欠了你多少?什么时候我能还清?”
萧谏很困难地转头,凝神望着他,道:“陛下,我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该如何还你。”
赵元采叹道:“你有,你不肯给我。”
萧谏对着他笑了一笑,笑容苦涩无比,眼神在这漫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