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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哪!”庄妃说着眼圈红了。
那是崇德三年的事。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身怀六甲的庄妃身子越来越笨,行动不便,皇太极早已把她冷落一边,整日陪着宸妃和他们的儿子八阿哥。永福宫愈发冷清,两个上了年纪的太监,两个粗作丫头和两个厨娘,里里外外能拿个主意的就是乌兰了。
正月三十这天,又下雪了。凛冽的北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不远处的关雎宫和衍庆宫里传来了喜庆的鞭炮声,笑语喧哗,人声鼎沸。细心的乌兰生怕庄妃心里寂寞,特地将宫里的白纱灯蒙上了一层红绸,倒也显得喜气。
“姐姐,有道是瑞雪兆丰年,你怀的阿哥或是格格还没落地,就给我们带来了吉祥。”
“听这宫外的北风刮得像刀子似的,我心里真冷哪。宫里的柴禾够烧的吗?这个冬天可怎么熬哇。永福宫就像被皇上遗忘的角落,他怎么就这么无情无意的呢?”
“姐姐,本来我不想多说的。就算皇上忘记了,那还有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呀。怎么着她也是你的亲姑姑,自己在那边吃香喝辣的,怎么就不派人来问问你的冷暖呢?明知咱们宫今年冬天要添丁进口,可分派下来的食物、木炭衣料不仅没有增多反而比往日还少一些!她的心也真够狠的!”
“许是被管事的太监们克扣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斤斤计较了。对了,咱们宫里还有些什么吃的没有?我寻思着让厨娘做些龙鳞饼给关雎宫送去,姐姐以前可爱吃这个了,如今八阿哥已经快两岁了,皇上又日夜宠幸她,我真为她高兴啊。”
乌兰的嘴一撇,她的唇边长了一颗小黑痣,显得很可爱。“姐姐!那些食物还是给咱们自个儿留着吧,这会儿有皇上在,关雎宫里能缺什么呢?您那位姐姐呀怎么一点也不念着手足之情呢?想当初要不是您引荐给皇上,她能有今天吗?姐姐,我真为您不值呀。”
“有什么值不值的?当时她都二十好几了,一个老姑娘,眼见就嫁不出去了,我能不替她着急吗?现在她终于有了归宿,这不是很好吗?再说,她快三十了才生了龙子,多么不易呀!皇上排行第八,姐姐生的阿哥也是第八王子,所以我想皇上才格外喜欢她们母子俩,这真是姐姐的福分哪。要是我能生个阿哥就好了,母以子贵啊,那三个格格并不能给我带来好运,”庄妃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手一抖,针掉到了地上,她正腆着肚子赶制婴儿衣服呢。
“哎哟!快扶扶我!”乌兰也在灯下做着针线,没注意庄妃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我,想弯腰找一下针,结果,肚子就疼起来了。快,吩咐海公公去请御医,我恐怕要生了!”话音没落,庄妃的额上已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快来人哪,海公公,快去请御医!胡水妈,快生火烧水!快,快来人哪!”乌兰毕竟是姑娘家,一时慌了手脚,看着蜷缩在床上痛苦万分的庄妃,急得团团转。
“回姑娘的话,两位公公到隔壁关睢宫的公公那里吃酒聊天去了。两个丫头和张妈也不知跑哪儿去凑热闹去了,就剩婢子一个人在。我是先烧水呢还是去请御医?”胡水妈披着棉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真是反了,无法无天了!”乌兰气得柳眉倒竖。她一咬牙冲出了永福宫。
凛冽朔风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飘舞着,天上地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瑞雪白得如银缕玉雕,晶莹剔透,寒光闪闪。若是在往常,乌兰最喜欢在这雪地里倘祥,听着脚踩着积雪发出的“吱吱”声,甚至捧起一把放进嘴里含着,在温柔的阳光下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这是雪夜,没有阳光,只有刀子似的寒风。乌兰不由得哆嗦起来,这才发觉匆忙问忘了披件斗篷。她咬着牙,迎着刺骨的寒风和飘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永福宫的?这大冷的天,御医早就睡下了,明个一早再说吧。”乌兰一听,急得要哭了,用力拍着门板:“叶公公,您老就行个好吧,救命如救火呀!”
“你就是把门板拍烂了也是白搭!半夜三更的,天儿太冷了,就让庄妃娘娘忍一个晚上吧。再说,她前边不是已经生过了三位格格了吗,这一回料也没大事儿,她们母子会平安的,不过这一回也许还是个格格呢。”
屋里再也没了动静,灯也灭了,乌兰气得抬脚猛踢着门板,疼得她吡牙咧嘴的:“这些朝三暮四的小人,势利眼,丧良心的,赶明个娘娘生个阿哥,头一个就收拾你!不行,我找皇上去,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冰冷的雪片被狂风裹卷着,直往乌兰光溜溜的脖子里灌。乌兰心里憋着火,倒忘记了寒冷,调头朝关雎宫走去。
“哟,这不是永福宫的乌兰姑娘吗,大冷天的还想着来看哥哥?来,让我摸摸你的手,啧啧,冻得像个石头,可真让我哈朗心疼哟!”
“呸!”乌兰憋足了力气朝哈朗啐了一口,扭着身子想躲开,不想却摔倒在雪地里。
“乌兰姑娘,这么晚了还来关雎宫,有事儿吗?”年纪颇大的穆公公实在于心不忍,和气地问道。
“是的,皇上是不是在关摊宫?我有急事求见,请公公给通报一声。”
“这可不行。皇上有令,谁也不得打扰他。这会儿他可能睡得正香呢。”
“两位公公,庄妃娘娘就要临产了,总得请个御医呀,您快给想个法子吧,若娘娘生了个阿哥,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乌兰冻得直打冷颤,浑身哆嗦个不停。
“赖总管发过话,谁也不得擅自打搅皇上。咱们是帮不上忙呀。快回去吧,我可要关门了。”
“哎,乌兰姑娘,听说东边的园子里住了几个萨满妈妈,你去请她们帮帮忙吧。不过,这冰天雪地的路可不好走哇,何不让你们宫的海老弟跑一趟呢?”
“我们宫里的两位公公不知去哪里玩去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嘻嘻!海中天这个滑头准是躲在哪儿搓骨脾呢。”
乌兰一听没指望了,谢过了两位太监,跌跌撞撞地挣扎着离开了。关雎宫的大门“吮当”一声关了起来,乌兰的心里冷得像冰一样。
四个萨满妈妈终于被乌兰请进了永福宫,而这时的庄妃已被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了。乌兰像个雪人,头发上了冻,连眉毛上都结了冰,她的两只脚早已麻木冻僵了。
胡水妈拧亮了宫灯,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张神桌,四个萨满妈妈脱去了斗篷,吸足了大烟之后来了劲了。她们年岁也不小了却个个打扮得妖妖娆娆,描红抹绿的,有的还在粉白的脸颊或是下巴上点个黑痣。
庄妃躺在炕上,已经精疲力尽了。她的长发散落在脸上,愈发衬得面目苍白。她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在与命运作苦苦的较量。“我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天神阿布凯恩都里,请你帮帮我!皇太极,你的心真狠哪。我入宫十多年了,难道我的一切言行就没有一点儿能邀得你的欢心吗?这是不公平的!在这后宫,我的贤慧,我的聪颖,我的才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宸妃我的姐姐入宫前,我一直深受恩宠却从未恃势凌人。宸妃入宫后,她深得皇上垂爱,我却常常独居深宫坐等天明,却也未醋海生波!皇上你怎么就不明白臣妾的一番苦心呢?
虽说我被封为永福宫,位居五宫之末,但我并不承认从此就会失去皇上的恩宠,我犯了什么过错了,要被皇上抛弃呢?侍奉皇上十多年了,我急皇上所急,想皇上所想,日思夜想的全是国事和皇上,我甚至把亲姐姐送给了皇上!皇上呀,在你家睦族和、帝业有成的今天,难道没有我大玉儿的一份功劳吗?
我有自知之明。论身份我不如正宫皇后大福晋,她是我的亲姑姑,如今是清宁宫的皇后。我知道你们当初的结合是为了共同对付明朝与察哈尔。她总理后宫,从无过失,我怎么可能与她争位呢?论政治作用,我不如懿绪大贵妃和康惠淑妃,她们曾是被击败的蒙古察哈尔部首领林丹汗的妻子,皇上您娶她们并非为色而是表明您克和天道,这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这个道理我懂,所以她们俩在后宫中仅次于正宫之后,我一点儿也不嫉妒。论宠爱,我不如姐姐宸妃。关雎宫本身不就意味着深深的爱意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姐姐的幸福不也是我所祈盼的吗?由此看来,五官之中,最无足轻重的就是我永福宫了。皇上,如果您真的这么想可就错了!
五宫之中我居末位但我却最年轻,这就是我的依赖,我的资本!其实,我不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我还有能耐没使出来,只要是皇上您需要,我就是为您,为大清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这么多年了,皇上您还是不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哪!皇上,您现在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也许我就要给大清国生出一位龙子了,皇上您会对我刮目相待的!皇上
庄妃的嘴唇轻轻嚅动着,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因为萨满妈妈们已经开始了神秘莫测的跳神占卜吉凶,铃鼓作响转移了人们的视线。
头上插着花的萨满妈妈们腰上还系着一串小钢铃铛,当她们一扭一捏地走动起来的时候那铃儿便叮当作响,十分悦耳。她们左手拿着闪亮的銮刀,右手擎着系着铃铛的桦木棍,先恭恭敬敬地在神座前行了礼,然后开始跳神。她们摇着叮当作响的桦木杆儿,舞着银光闪闪的銮刀,跳踏舞步哼唱起来:
“乌兰,乌兰,乌兰依……
乌兰,乌兰,乌兰依……
天神阿布凯恩都里,
请你保佑床上的博尔济吉特氏。
銮刀闪光腰铃儿响,
灯影摇摇月影儿长。
弱水悠悠,不咸巍巍,(注:弱水和不咸分别为黑龙江和长白山古称。)
天神保佑的庄妃娘娘,
将生下大富大贵的哈哈济。(注:哈哈济为女真语男孩子之意。)
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比雪鹰还要矫健,
比虎豹还要勇猛。
乌兰,乌兰,乌兰依,
乌兰,乌兰,乌兰依……”(注:此为女真语,意为相传,相传,永久地相传下去……)
萨满妈妈们舞得起劲,唱得卖力。歌声悠悠,铃儿叮当,真令人眼花缭乱,神魂飘荡。也不知跳了多久,唱了几遍送子神词,忽然歌声戛然而止,萨满妈妈们齐唰唰地跪倒在神桌前,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远而近缓缓传来:“天神阿布凯恩都里踢谕:今有帝星罕尼乌西哈降生为博尔济吉特氏为子,帝星马踏之地,皆为大清国土。博尔济吉特氏,你要小心抚育。”
屋里静极了,忽然庄妃大叫一声:“火龙,满地满炕的火龙!”接着只听“哇”地一声一个白胖的哈哈济果然降生了!
“姐姐,快睁眼看看,这是一个阿哥,一个哈哈济!”乌兰又哭又喊摇着疲惫不堪的庄妃。
“我……真的放心了……”庄妃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但她的脸上却显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永福宫的庄妃终于如愿以偿。母以子贵呀,五宫之中她终于可以吐气扬眉了!位居五宫之末,那又算得了什么?她大玉儿有了皇子,大清国又多了一位龙子,这件事情难道还不足以使皇上回心转意吗?……
乌兰看着庄妃出神的样子,不由得抿嘴儿一乐,庄妃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乌兰已经一勺一勺地把一小碗热粥喂完了。
“姐姐,您出神的时候样子可真好看,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看着还这么年轻呀,倒显得妹妹我干巴巴,又黄又瘦的。”乌兰说着故意噘着嘴巴。
“幸亏我不是个男人,否则你颌下的那颗美人痣还不早把我给勾引去了。”庄妃不由得眉头舒展,微微一笑。
“姐姐的心情看来好多了。得,随您怎么说吧,反正我的脸皮也够厚的。”
“乌兰,把那件礼袍拿来,陪我到清宁宫去给皇后请安。”
“您不是病了嘛,过两天再去不成吗?这回真的有了理由,何不清静几天?皇后怕是老糊涂了,前个儿怎么能对姐姐说出那么严厉的话来?还当着那么多姐妹的面?”
说归说,乌兰知道庄妃的脾气,一旦做出了决定便很难再更改的,所以她仍旧忙前忙后地为庄妃更衣,梳洗打扮,然后准备给庄妃戴上饰有一大颗东珠的簪子。
“这支簪子就不戴了,省得被皇后挑了毛病去,给我换上支银色的蝴蝶簪子吧。”庄妃捧着玉簪子端详了片刻,看得出她很看重这支簪子:“这是皇上当年到科尔沁迎娶我的时候亲手为我戴在发髻上的,他说只有我才配戴这个,这颗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