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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她真是坐不住了吧?明着是来向太后请安,实际上是来打探消息的,这会儿她总算死心了吧!”
房里又传出了静妃与田贵人那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声音还挺大的,似乎是要让外面的人都能听得见。佟妃气得浑身直哆嗦,觉得胸口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还当自己能爬上去呢,不就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吗?这正宫娘娘的位置一直都是咱们科尔沁族姑娘的,别人可休想!”“癫蛤膜想吃天鹅肉,没门儿!”“嘻嘻!”“咯咯!”
佟妃当晚就卧床不起了,敬事房的太监以及几名御医被连夜召进了景仁宫,萨满太太们跳了一夜的神,腰玲叮哨,皮鼓咚咚,伴着佟妃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呻吟声,景仁宫乱成了一团
“皇后,皇后娘娘进宫了,妾妃得去迎,迎驾!”沉睡中的佟妃身体突然栗栗颤动起来,喘息促急,没有血色的双唇连连嚅动着,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
“孩子,丫头,我是额娘呀,快睁眼看一看吧,别吓唬额娘呀!”佟夫人在床边轻轻摇动着女儿。
“额娘……女儿恐怕被梦魇了。”佟妃睁开了眼睛,神情十分疲惫。
“我的儿,苦日子你总算熬出头了,来来,额娘扶你坐起来,吃一碗红糖鸡蛋水,补血又养颜。”
佟妃只勉强吃了两口便摇了摇头,两眼呆呆地出神。
“我的姑奶奶,你发的哪门子楞呀!”佟夫人爱怜地给女儿掖紧被角,趁着使女出去的空,悄声说着:“乖女儿,这回可给你阿玛露了脸了,咱们佟家要交好运啦!”佟夫人眉飞色舞很是开心:“你生下了三皇子,母以子贵,说不定皇上和太后一高兴,就会册封你为正宫呢!”
“额娘!”佟妃的表情充满了痛苦,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儿,做月子可哭不得呀,否则日后眼睛见光就会流泪发红,快别哭了。”
“皇儿呢?”佟妃抽泣着问。
“这你就别操心了,由好些个奶娘、嬷嬷伺候着呢,小人儿吃饱喝足了就睁着眼珠子四下看着,可精神着呢。”
“那……就好。”佟妃被母亲唠叨得有些心烦,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想睡。尽管她涉世不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自幼就听惯了母亲的教诲和开导,所以入宫后对自己的地位十分敏感。自中宫皇后被废之后,少年天子更懒得到后宫走动,佟妃自忖每日装束得花香柳绿,毕竟无人看见,打点的帐暖衾温,仍旧是独自去眠,心中未免怅然,她常常在半夜醒来,悄悄跪在观音像前——这是她去庙里进香时花钱请来的——祷告送子观音保佑自己能有继立之希望。这只是她心中的小秘密,不用说,后宫里的其它嫔妃们也都有这种愿望,这就要看谁的运气好,有造化了。没想到,送子观音显灵了,少年天子忽然就迷上了佟妃!十三四岁的毛丫头转眼间要当母亲了,这真让她又惊又喜又羞又怕!从此以后,佟妃的心里只关心三个人:皇上、太后和尚在腹中的小皇子。只要皇上对自己宠爱依旧,只要自己能产下龙子,那这皇后的位子离自己不就很近了吗?可谁知好景不长,多情的天子又移情别恋,天天陪着所谓的格格孔四贞说话解闷儿,看那样子过不久就要立孔四贞为妃似的!更大的打击是佟妃在慈宁宫听到了皇上即将再次立后的消息,这简直让她绝望!现在,生了皇子也无济于世了,这不公平呀!
佟妃紧闭着的眼睛里又溢出了泪水。母以子贵,现在,她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亲生儿子身上了。当初,皇太后不也跟自己的命运差不多吗,现在她不是早熬出头了吗?
“母以子贵,母以子贵……”佟妃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终于沉沉睡去。
29.南北党争满汉一家
嘴上喊着满汉一家,实际上,顺治也明白,他这不过是在邀买人心。不过,对于那些娇滴滴的汉家女儿,他倒真想和她们做成一家呢……
南城里有一幢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园馆,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粉墙朱门,门媚上悬着一块黛色大理石匾,刻着两个烫金大字“顾园”。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两个文士装束的人手持折扇,谈兴正浓。稍年轻一点的男子穿着满式无领长袍,罩一件驼色绣花马褂,衣角下还系着一只五彩的荷包,显得文质彬彬,他是顾园的客人、当朝的内院大学士陈名夏,另外一位身长须白,穿一袭蓝衫的人则是主人龚鼎孳。
“时光飞逝,三十年前,你我一同金榜题名,同朝为官,而如今……”陈名夏原本微黑的面孔显得很黯然:“说起来,还是老兄你自在呀。当朝天子性情乖僻,喜怒无常,我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唉!”
“依我看,见好就收吧。老弟你做人太诚实,又一向说真话,这一套在官场上行不通呀,你总是不听,万一惹恼了皇上,那后果就……”
“狗改不了吃屎,我就这秉性,如果皇上真的是位明君,他就能分辨是非曲直,好歹忠奸了。也是,朝廷里由满人做主,根本不把咱汉宫放在眼里,皇上也是满人,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唉,这满汉关系难处哇!更不用说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汉人百姓了。芝麓兄,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终日饮酒醉歌,手里又有使不完的闲钱,转眼功夫便造了这片风景秀丽、重楼迭院的园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似乎就是专门说你的。你可听说过这么一首反映百姓疾苦的诗,叫做《煮粥行》?”
“瞧你这话说的!芝麓再怎么自在逍遥,对尤侗的这首诗也有所耳闻呀,再说我这顾园差不多成了江南故旧来京投亲访友的落脚之处了,我常可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江南的倩影,唉,看来是今非昔比呀!一代不如一代!”
龚鼎挛说罢捋着花白的长须轻声吟了起来:
去年散米数千人,今年煮粥才数百;
去年领米有完衣,今年喂粥见皮骨。
去年人壮今年老,去年人众今年少。
爷娘饿死葬荒郊,妻儿卖去辽阳道。
……
“芝麓兄,你知道吗,老弟前日上朝的时候对皇上奏了一本,洋洋洒洒数千言,但其精辟之处却只有十个字: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皇上当朝就夸赞我敢于直谏,是个忠臣哩!”陈名夏微黑的脸上这会儿泛着红光,显得很兴奋。
“怎么,你竟敢当廷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龚鼎孳心里一哆嗦,脸色都白了。
“何须如此惊怕?放心,此事不会株连到你的!哈哈!”陈名夏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讲述了连日来朝中发生的事情。
一日皇帝亲临内院,阅读《通鉴》。在读到唐朝武则天之事时,皇帝看着一旁侍读的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冯诠以及陈名夏等人问道:“在朕看来,唐高宗勾引父皇身边的才人武媚,并册立为后,实为无耻之甚。武媚毕竟为女流之辈,其所做所为不乏种种秽言,朕并不欣赏此人。”
大学士们见皇上已有高见,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依尔等看来,自汉高以下至明代以前,以何帝为最优?”
范文程捋着稀疏的白胡子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福临看着他,眉间已透露出几分不满。这位三朝元老已经快六十岁了,因为他曾一言定大计,为满洲取天下立了大功,所以很受少年天子的信赖,可渐渐地,福临发觉这位饱学的大学士越老越圆滑,明哲保身,不愿意再抛头露面了,难道他是真的老了?
“据卑职看来,汉高、文帝、武帝、光武、唐太宗、宋太祖、明洪武等俱属贤君。”大学士宁完我朗声回答着。这位三朝老臣,出身虽然卑下,并且身在满洲三十多年还“不熟满语”,但他对少年天子以及满洲贵族之好恶却心里有底,积累了二十年的从政经验,很得少年天子的赏识。
“而其中最优秀者为谁?”福临穷追不舍。
“唐太宗似过之。”
“岂独唐太宗?卑职以为历代贤君,莫为朱洪武。”陈名夏不以为然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宁完我拿小眼睛定定地瞅着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位汉青大学士,对一向恃才倔傲的陈名夏非常忌恨。其实又何止宁完我一人?陈名夏自受顺治帝重用以后,力图恢复或酌用某些明朝旧制,而用人时一般又偏爱江南籍故人,所以常与墨守关外旧规的满族贵族抵晤,而以冯诠为首的北方籍汉官也多与他不和。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少年天子的话令陈名夏甚为得意。一年多来,陈名夏时常被皇帝应召入宫筵宴,并几次获赐朝服等恩赏。有一回在内院,少年天子与诸满汉大学士畅谈治国之道,陈名夏不时地奏述,侃侃而谈,甚称帝旨,君臣二人海阔天空议论了半个多时辰。而在场的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额色黑、陈之透等五位大学士皆被冷落在一旁。这一回,陈名夏又是独蒙帝宠,怎能不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福临兴致勃勃,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名夏:“天下何以治,何以乱,且何以使国祥长久?”
陈名夏不假思索地对答道:“皇上如天,上心即天心也,天下治平,惟在皇上。”
“既是如此,其道如何?”
“陛下可曾听过一首正在江南民间传唱的小曲,名日《煮粥行》?”
“嘿!你说的是这首诗呀!”福临一拍巴掌,连声说道:“这诗一唱三叹,写法很是生动形象,属于乐府诗一类。告诉你吧,朕非但知道这首诗,而且正令宫里乐工们弹唱哩。过些日子等她们唱熟了,朕就带你们一起去听听,这样才会品悟诗文的意趣呢。”
少年天子居然对这首揭露清廷的圈地法和逃人法的小诗大加赞赏,并且令人谱谱要在宫中弹唱!冯诠与宁完我等人一脸的茫然。“皇上这是怎么啦?这可是一首嘲讽大清的诗文呀!”
“陛下,卑职以为这首诗不宜在宫中吟唱。”冯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天子的表情。“这分明是对大清朝的不满嘛!”
“依卑职之见,此首诗的作者长洲人尤侗是居心叵测,他是要在民众中制造混乱!作为一名小小的技贡,官职低微,可能是致仕无门才愤世嫉俗,满口胡言的。皇上,此诗对大清的威严没有益处呀,何以要吟唱呢?依卑职之见,应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尤侗打人大牢,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再敢吟唱他的诗文了。”
“不然!”福临摇着头,看着冯诠和宁完我:“这不正反映了我大清政治的弊端和百姓的疾苦吗?尤侗写的是事实,反倒有助于朕了解天下之事,朕倒是很欣赏他的人品和才华。”
皇上这么一说,大学士们不再争辩了,陈名夏心中窃喜:嘿,这少年天子还真是个关心百姓疾苦的明君!我不如趁着皇上高兴,再进一言……
去年散米数千人,今年煮粥才数百
去年领米有完衣,今年啜粥见皮骨
……
少年天子竟有滋有味地哼唱起来了,大学士们不得不附庸风雅,和着拍子,轻声附和着。
小人原有数亩田,前岁尽被豪强图。
身与庄头为客作,里长尚索人丁钱。
庄头水涝家亦苦,驱逐佣工出门户。
今朝有粥且充饥,哪得年年造官府?
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
纵然跋涉径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哎呀,四海苍生,皆朕赤子。近来中原直隶一带水潦为实,人民困苦,饥饿流移,深轸朕怀。朕即位十一年来,笃求治理,而治效未臻,切为民谋,而民生未遂,彊围多故,征调繁兴,水旱频仍,流离载道,皆朕不德之所致也!”
见皇上如此自责,陈名夏心里万分激动,猛然跪在皇上的脚前,不顾一切地说道:“陛下明鉴!要得天下安,留头复衣冠!”
“什么?留头复衣冠?”福临一下子怔住了,睁着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定定看着陈名夏。
“你、大胆,放肆!这发令乃大清区别于前明王朝的一种标志,你竟敢坏我大清祖宗之法?”宁完我义愤填膺,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睁得溜圆。
“陈名夏,你也太狂妄了!”冯诠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陈名夏,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陈名夏并不理会宁完我、冯诠等人的冷嘲热讽和怒目相对,满怀期待地看着皇上:“陛下明察,陈名夏一心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不忍看着陛下如此痛苦自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嗯,与其才高而不思报国,不如才庸而思报国之为愈也。”福临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此事容议事诸王、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