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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公安局的同事打电话到我家来,说发现了一具溺水尸体,叫我马上赶过去做死亡鉴定……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我在工作期间处理过无数具溺水尸体。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解剖了这具尸体。”
袁滨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结果,我鉴定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就是几个小时前,准确地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左右,于是,我提起笔准备在鉴定单上写出死亡时间。”
“突然,我像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人定了下来。我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七月十三号,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立即打电话给送尸体来的同事。我问他这具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结果——”
他停下来,睁大眼睛望着梅德。
“该不会是……”梅德紧张地猜测。
“正是在南乡那个水潭里发现的!”
梅德张大了嘴,他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同事还告诉了我更多的事情:这具尸体是在凌晨两点,被一个喝醉了的酒鬼发现的。那个人本来想借潭里的水洗把脸,没想到在水潭里看到一具漂浮的尸体!那酒鬼被吓了个半死,立刻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后,打捞起尸体。他们发现,这具溺水男尸的脸部被石块划烂了,大概是他从山坡上滚下来时划伤的。”
“那具尸体……”
“等等,听我说完。重点是以下的内容。警局的同事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些重要信息:警方经过调查,发现这具尸体根本不是南乡本地人。一个外地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淹死在异乡?警察开始觉得,这极有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溺水案,而是一起谋杀案!”
“你不是鉴定了尸体吗?那个人到底是不是……”
“你想问,是不是单老师?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可我们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单老师在十年前就死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尸体,恐怕也只剩一副骨架了。”
“假设单老师当时没死的话——”
“行了,梅德,别骗自己。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你认不认得出来那具尸体是谁?”
袁滨摇了摇头:“脸被泡胀了,再加上又被石头划烂,根本认不出是谁——但我能肯定不是单老师。”
梅德沉思了一会儿:“这么说,这件案子和十年前的事完全没有关系?只是凑巧在时间上是同一天而已?”
袁滨一下惊呼起来:“梅德!你想不出来吗?你没意识到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梅德望着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麻木起来。
“你知道吗?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案件会在警方整理档案的时候放在一起。想想看——当警察发现十年前的失踪案件和十年后的谋杀案发生在同一天的,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警察有可能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梅德有些懂了。
“完全正确!本来十年前的那件事,已经被定性为一起普通失踪案,都快被警方遗忘了,但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后,警察就有可能会认为——十年前的案子也许和这个案子是同一性质的,都是谋杀案!而且他们还有可能展开丰富的联想,认为在南乡隐藏着一个惯犯,‘七月十三’这个日子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梅德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了。只要警察一展开调查,很可能查出当时和单老师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我们四个人……”
“如果真的调查到我们头上,想想看,我们四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露出了破绽,或者是警察用测谎仪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梅德眉头紧蹙,一头倒在沙发靠背上:“十年了……竟然还没有结束?”
他猛地用拳头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该死的!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七月十三号这一天!”
这个时候,袁滨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梅德。
“梅德,我不明白。”他说,“到底是你急晕了头,还是你真的没有以前那么聪明了?”
“什么意思?”
“这件案子是由我们局里来处理的,又是由我来做尸检和鉴定的——说得再清楚点吧,他的死亡时间掌握在我的手里。”袁滨低声说。
“什么,你想……篡改他的死亡时间?”梅德大吃一惊,“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如果被人查出来了……”
袁滨摆了摆手:“我清楚我们局里的规定,一个法医鉴定出结果后,没有理由再让另一个法医来做第二次鉴定。况且那具尸体又不可能永远停在医院里,让人去反复检查。再过两三天如果还没找到死者家属的话,那具尸体就会被送去火葬场——人一烧,就死无对证了。”梅德想了想,说:“你具体想怎么做?”
“他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七月十三号晚上十点,而我在尸检报告中写的是七月十四号凌晨十二点半。也就是说,将他的死亡时间往后推迟了两个半小时,避开了‘七月十三’这个数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这么做了?”
袁滨耸耸肩:“你该不会认为一个尸检报告还要等几天后才交吧?”
梅德垂下头,若有所思:“就算你这么做,也不过是把他的死亡时间向后延了一天而已,真的能避开怀疑吗?”
“只差一天,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袁滨说。他叹了一口气,“再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有没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梅德望着他:“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爱相信天意。”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梅德打破沉默,“我们当时都是孩子,而且这又确实是个意外——即使这个案子被查出来是我们造成的,又怎么样?我们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
袁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事实上,如果当年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们马上报警,主动承认错误,的确是不会负任何刑事责任的。但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
“如果警察现在调查出十年前的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造成的,他们会怎么想?如果这件事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是一个意外,那为什么当时我们几个人要隐藏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会是警察的第一个想法。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得清楚?”
“你害怕警察会认为我们几个是蓄意谋杀了单老师?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作案动机!”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年,天晓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不见得会相信我们说的话。”
“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袁滨接着说,“就算我们不用负刑事责任,可一旦这件事的真相被曝光,我们身边的亲人、朋友会怎么看我们——‘这几个人当年因为一个无聊的玩笑害死了自己的老师,居然还不敢站出来说出真相,让自己的老师含冤而死!’我们会永远受到舆论和道德的谴责!”
梅德用手托住额头,慢慢吁出一口气。
“梅德,我们一开始就错了,现在只有错到底。”袁滨站起来,“没有别的选择。”
梅德抬起头望他:“你要走了?”
袁滨点点头:“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同时,也为了向你倾诉一下。你知道,我无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梅德也站起来:“你篡改死亡时间这件事,我始终有些担心。你觉得真能成功吗?”
“我已经做了,没有后悔的余地。”袁滨顿了一下,“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希望如此。”
袁滨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梅德说:“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会立即通知你。”
接着,他打开门,走到街上,消失了。
夜话 第一个故事 七月十三 六
夜话 第一个故事 七月十三 六
四天后的一个下午,梅德呆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完成一幅油画,看着画面上的一块块红色、黑色、黄色。梅德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一连几天,梅德都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他突然发现,这种寝食难安的感觉和十年前的这几天几乎完全一样。
他放下调色板和画笔,走到厨房中,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
梅德坐到沙发上,把啤酒倒在一个玻璃杯中,呷了一口,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突然,玻璃杯发出一丝细小的声音,随即“嚓”地一声裂成两半,啤酒从茶几淌到地板上。
梅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裂成两半的玻璃杯。一瞬间,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
梅德快步走到电话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袁滨打来的。
“喂,袁滨?那件事情怎么样了?没被人察觉吧?”梅德接起电话,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袁滨爽朗的笑声:“梅德,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件事比我们预料中的要顺利多了!”
“哦?你是说,没有人怀疑你在尸检报告中做了手脚?”
“是的,他们很信任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昨天下午,那具尸体就已经送去火化了,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发现我在死亡时间上做了假。”
“这么说,那具尸体一直没有人来认领?”
“警方在周围的城镇发布了认领尸体的公告,但没有任何人前来。警方不能一直等下去,只有将它火化了。”
“那警察有没有调查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一起谋杀案?”
“嗯……怎么说呢,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具尸体身上,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再加上这么多天了,既没人来认领,也没人来报案,所以警察准备对这件事冷处理,不会再持续调查下去。”梅德松了一口气:“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袁滨愣了一下:“怎么,我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太高兴?”
“我……啊,不……”
“到底怎么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梅德的目光集中到了那个碎裂的玻璃杯上,他想了一会儿,说:“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也许……并没有结束。”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对不起,也许是我想多了,大概……”
“不,梅德。”袁滨说,“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说出来。但我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感觉。”
接下来,又是半分钟的沉默。
“我老是在想,几天前的那件溺水案,难道真的只是一次巧合?或者是……在向我们暗示什么?”梅德说。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不,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真把它当成是一次凑巧,我们也未必太自欺欺人了。”
“梅德,其实我早就想说——也许,我们应该找到余晖和李远,听听他们的意见。毕竟这件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经历的,现在也应该一起商量商量。”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可是,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们俩就完全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现在还能找得到他们吗?”
“只要我们想找到他们,那并不难。”袁滨说,“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我去想办法联系他们。”
“好的,你一有他们的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我会的,再见。”
“再见。”
夜话 第一个故事 七月十三 七
夜话 第一个故事 七月十三 七
两天后,袁滨再次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找到他们了吗?”梅德问。
“余晖找到了,他就住在离我们这儿不远的C市,具体地址我也问清楚了,坐车的话只要四个多小时就能到。而且,我还问到了他的手机号码。”
“你打了吗?”
“打过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换了电话。我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我想,我们只能亲自到他家去找他了,希望他没搬家。”
“那李远呢?”
“李远就有些奇怪了,我打电话问了以前的同学、老师,竟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梅德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先去找余晖吧,也许他知道李远的下落呢。”
“好,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行,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
“那好,我现在马上去向单位请假,我们一会儿就去C市。”
“你办妥当后,就直接去北门车站。我们两小时后在那儿碰头,行吗?”
“行,再见。”袁滨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梅德准时在车站见到了袁滨。两人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