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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在她家门前一直站下去,两点也好,三点也好决不半途而废。他要亲自用事实来堵住她那能言善辩的嘴。
平太郎的一只手里正攥着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那颜色和上等茶叶沏出的茶水一样。
他不时撩起衣袖看表。这是一块最新式的金壳欧米伽手表,是为了在文子面前炫耀而买的。要按平太郎以往的作法,他是绝不会如此慷慨的。长时期以来,他一直戴着一块国产的廉价手表。
他的欧米伽手表正指着十二点三十五分。
平太郎准备坚持等到三点,还有两个半钟头。寒风刺骨,双腿麻木,但平太郎的情绪亢奋,这些都感觉不到了。
亮着尾灯的汽车无情地从他眼前驶过。这番情景他早巳司空见惯了。
时间已是一点。
他虽然穿着厚厚的皮夹克,但肩头已开始发冷。他脖子上裹着围巾,手上戴着手套,但仍不能抵御周围的寒气。他不断地打着寒战,只有心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又过了十分钟。
亮着尾灯的车流仍持续不断。突然有一辆车轻快地靠向路旁停在文子家门前。
平太郎迅速躲到树影里。
出租车的车门启开,车内电灯亮了。除了文子下车以外,别无他人。
文子正在付车费。
她的身影向房子的正门移去。手里提着旅行皮箱。
平太郎象野兔一样,从隐身处跳了出来。
“喂!”
他向文子身后追过去。
女人吃惊地停止了脚步。两肩颤抖了一下。
“这些天你都干什么了?”
平太郎对着转过来的女人的白皙的脸怒吼道。
“你说些什么啊?”
文子立即作出反击的姿势。如果平太郎不是用这样的口吻,而是用略微温和的口气责备的话,她也许能更冷静地作出回答。突然从暗处跳了出来,大声怒吼,恨不得把人吞掉,谁能受得了!
文子一直在想,正是为了这个男人,我才想方设法回来的。如果没有他,我就能和市泽庸亮在箱根的旅馆里再从容地住一个晚上。我如此费尽心机地回来,他却给我当头一棒,真是岂有此理!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暗暗下了决心。
这虽是过去多次考虑过的问题,但此时此刻好象第一次作出决断一样。
“我决定和你分手。”
她以牙还牙地说,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已经受够了,现在实在忍无可忍。所以明确地告诉你。今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和你没关系,请你原谅!”
她甩下平太郎走向房子正门。此时室内已亮起电灯,准是她的父母听到声音,起来了。
“什么?”
平太郎咆哮起来。一怒之下,他已顾不得许多了。一个做了坏事的女人,竟反过来谩骂自己,他气得脑袋都快爆炸了。
“好啊,你竟背叛了我!文子,你说的去京都,全是扯谎。我作了调查,那种水墨画的集会根本没有召开过!”
“你干吗老缠着我,我讨厌这样的男人!”
文子打开正门的木格门进到室内。平太郎追上去,脚步震得地板直响。
“你把我骗得好苦啊!这一次我决不饶你……我要把你漂亮的脸彻底毁掉!”
他举起了药瓶。
听到这话,文子又回过头来。在短暂的一顾中,她发现一个淡黄色的瓶子随平太郎手晃动着。文子尖叫一声沿走廊跑去。平太郎鞋也不脱紧紧追赶。
“平太郎君!平太郎君!”
母亲象疯子似地从后面追来。
“住手!别胡来!”
父亲也从后面哀号着,但平太郎全然不顾。
旁边出现了一扇纸门。
文子拉纸门时,平太郎已赶了上来。
“嘿!”
平太郎拔开瓶塞。在文子用手掩面的同时,瓶里的液体洒到了她的脸上。“啊!”她一声惨叫,象夜半宿鸟悲鸣,响彻全屋。
第04章 背叛
1
文子躺在救护车里。
警笛不断在耳旁鸣响。从车子不停的颠簸中,文子知道它正飞速奔驰在马路上。从车子两旁向后飞掠而去的夜景,已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文子感到从脸到脖子一带烧灼般的疼痛。车子无情的颠簸,使疼痛愈加剧烈。在车内护士作了应急处理后,她的两眼蒙上了厚厚的纱布。
父亲站在旁边。护理人员正把着文子手腕诊脉。
一一脸被破坏得丑陋不堪。皮肤烧坏了血淋淋的。即使愈合了,也要结下伤疤。她的脑海里,不出地浮现出过去看过的原子弹受害者满脸瘢痕疙瘩的形象。
弄得不好,还有失明的危险。眼球里象迸进火星似地灼疼。从此就要与水墨画诀别了。新闻界对自己将不屑一顾。对一个什么也画不出来的丑女人,谁肯垂青?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成为新闻界宠儿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美貌,
当然,在别人面前她绝不承认这一点。她甚至蔑视和嘲笑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她越是起劲否认,越说明她深深懂得这一点。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对手泷村可寿子的脸庞。她脸上是一副若无其事、冷酷淡漠的神情。假如她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声地嘲笺自己一番。因为今后将是可寿子一人的天下了。
她仿佛听到了报纸、周刊、月刊以及一切宣传工具的嘲笑。
平太郎那犹豫徘徊的身影依然留在她的记忆里。
当硫酸撒在脸上,她疼得躺倒时,第一个上来照顾她的就是平太郎。他异常狼狈,用颤抖的声音亲切地问道,你不要紧吧?你不要紧吧?愤怒的父亲上来把他推开。
当她被抬到救护车上时,平太郎在房前来回走着。开始好象决定登上汽车,但最后还是回避了。
“你这个人真狠毒啊!”
父亲说道,
“我要控告你!孩子被摧残成这样,我绝不能保持沉默!相貌是女人的命根子,破坏女人的相貌和杀人罪一样严重!”
原陆军中将颤抖着白胡须,绝望地喊着。
“不能告!”
文子制止了父亲。她的双眼被纱布蒙住,眼前一片黑暗。
“千万不要向警察报告。”
这不是因为她同情平太郎,也不是忘不了他昔日的恩情。
一旦报告了警察,消息就会迅速传开。这实在太可怕了。现在还可以想办法不传出去。
当救护车开来时,母亲对来人说.
“她准备打扫厕所,拿着硫酸瓶滑倒在走廊上。这时候瓶盖脱落,硫酸洒到了脸上。”
母亲还算机灵。不错,就要一直坚持母亲的说法。
不能让平太郎跟去。这件事必须自始至终说成是事故,是自己不慎引起的。疼痛加剧起来,简直象烧红的火钳直接放在脸上一样,眼里象有一团火在燃烧。
汽车停下来,好象到医院了。耳旁人声鼎沸。
尽管已是深夜,但好象事先已打电话联系过,立刻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文子被放到担架上。她仍是蒙着两眼,弯着腿躺着。
她感到身体在倾斜,好象正走在楼梯上。她被抬进二楼的病房。
她感觉到医生用手解开紧急处理时裹的绷带。皮肤在冷空气刺激下更加疼痛,偶尔被医生的指尖碰到,宛如针扎一般,
纱布取了下来。明亮的光线照到脸上也象投下一团火似的。
“怎么搞的?”
这是一个年轻医生的声音,旁边的父亲回答说:
“脚下一滑摔倒了,拿在手里的瓶子瓶塞脱落……”
他说的和母亲说的一样。
病床四周围了很多人,好象全是护士。她们动一下,文子就觉得有风吹到脸上。面部的感觉变得极端神经质。
文子耳边传来女人窃笑的声音。准是父亲的回答把她逗笑的,液体流在半边脸和脖干上的事实,证明刚才父亲的回答是说谎。文子感到一阵难忍的曲辱。
“大夫,眼不要紧吧?”
父亲轻声地问道。
医生用两个手指翻起眼皮。
“好疼啊!”
文子脱口喊出。泪水使她看不清医生的脸。
“啊,可能不要紧吧。”
医生作了个一般性的保证。
“马上洗眼。”
医生立即下达了命令,护上们趿着拖鞋走动起来。
“脸上会留下伤痕吗?”
医生没有马上回答,仔细看着烧伤的皮肤。
“大概不碍事的……现在手术很发达嘛。”
“手术?”
到底非作手术不可了。一种绝望的情绪把文子带进了黑暗的深渊。
平太郎太可恨了。让这个毫无教养的男人使自己陷于这般境地,太岂有此理了。前些日子,平太郎曾派人用硫酸瓶威胁过,但那时总以为他不至于下此毒手。这次他又埋伏起来等自己深夜返家,大概是时间过晚把他气昏了头。
她又想,刚刚分手的市泽庸亮对这次事故还一无所知,这也太不公平了。自己这般受苦,而他却回到家中高枕无忧。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他也有一半责任。他不赶到这里来也令人可憎。
“完全治好要多长时间?”
父亲讯问医生。
“这个么,需要一个月左右吧。。
“脸还能象过去那么漂亮吗?”
“这个嘛,我想能恢复到一定程度。”
医生怕病人听见,有所顾虑地回答着。文子咀嚼着“一定程度”这一说法的含义。在病人面前尚且这样说,可想而知伤得相当厉害。
“总之,我们立即进行紧急处理。正式治疗明天再进行。”
父亲向医生表示了恳切拜托之意。文子把父亲喊过来。
“我住院期间,别叫任何人来。”
她在父亲耳边说,
“住院的名字给我改一下。”
父亲点头称是。
“此外,我想找一个人。能让我明天见见市泽庸亮先生吗?”
她想现在自己能依靠的只有市泽庸亮一个人了。关于长村平太郎,她向父亲叮嘱道,“绝不要为这事控告他。”
2
市泽庸亮正在工业俱乐部大厅里下围棋。
聚集在这个大厅里的都是些不可思议的人物。他们都是公务繁忙的公司经理,而且仅限于一流公司。二、三流公司和新兴公司的经理,是不能参加这个团体的。他们对资格的规定十分严格,参加者全是所谓的日本财界的“选民”。
市泽庸亮现在虽然手里没有一个公司,但他在这里通行无阻。过去他身为没落贵族,在美军占领时期他曾活跃于经济界。那时,他曾适应占领政策,巴结美国占领军的要人,忽而兴办,忽而倒闭过一些公司。
他至今仍在日本财界拥有很大的潜在势力。平时他整天哼哼歌谣,收藏书画古董,俨然是一个高雅的隐士。但一有什么事,常常请他担任财界斡旋人之类的角色。今天他仍象往常一样,身穿暗色的绸子和服,下穿和服裙子,衣服大襟下露出白色的布袜和和式拖鞋,正当他角上的棋子快被对方吃掉的时候,男服务员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语道:
“市泽先生,您府上—打来电话。”
“失礼了。”
他向对面的某肥料公司经理打了个招呼,抖了抖和服裙子,向放着电话机的地方走去。
“喂,喂”
传来的是妻子的声音。
“刚才—个叫久井的男人打来电话,象是有急事的样子。我让他把事情告诉我,他说非找你本人讲不可。我告诉他你在那边好吗?”
市泽心里一惊,听说是男人的电话,他马上想到了文子的父亲。
“是个年轻人吧?”
“不是,好象是上了年纪的。”
还是自己估计对了,因为过去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他心情不能平静,马上想到是文子出了“事故”。
究竟出了什么事故呢?莫非是被汽车撞上了?
市泽一直害怕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是一般往来那倒没有什么,但这次是秘密幽会,而且,又和与艺妓或夜总会的女人厮混不同。如果对方是个有相当经验的女人,即使道出自己的姓名也好收场,但文子在这方面是外行,处理起来就有些棘手。尤其是文子在社会上小有名气,由“事故”牵扯到自己的名字,将后患无穷。
“啊,可以告诉他。”
市泽庸亮答道。
“那么,就这么办了。……叫久井的是什么人啊?”
妻子反过来问道。可能出于女人的直感。
“没什么。是前些日子恳求我给搞一批资金的一个公司经理。缠得人讨厌,因此我要在电话上坚决回绝他。”
妻子的疑念已经消除。
市泽估计对方会很快打来电话。时间已不允许回到围棋桌旁。他看了那边一眼,肥料公司的经理正抱着两臂,歪着满是白发的头。微弱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从外面照射进来。在反光映衬下,天花板和墙壁上的豪华的花纹隐约可见。整个房间的装饰带有十九世纪的风格。果然,很快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