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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和其他人开着玩笑,罗莎只好在一旁观望,尽可能地笑得恰到好处,同时为格格不入的感觉暗暗叫苦。等大家都穿戴好后,她跟着凯瑞、萨伯、莱萨一起去参加狂欢节。调压舱周围尽是黄色三角形标志,由一条通道和冰穹连接,然后再连到熔岩隧道。罗莎尽力赶上凯瑞,而凯瑞和其他出生在月球上的孩子们一样,都比罗莎高。莱萨依着萨伯,她曾告诉罗莎说打算搬出去,找一个公寓自己住。莱萨十三岁,比罗莎还小六个月。
熔岩隧道有四十米宽,三十米高,弯弯曲曲,忽而爬高忽而下坡,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景观:两侧的岩壁上有商店和公寓,隧道中间有大大小小的花坛草地,上方有一个个的定日镜,转化月球表面白昼的光能,为这里提供二十四小时的照明。如果你不到地面上去,一定不知道上面什么时候是白昼,什么时候是黑夜。
现在是里边的“黑夜”。从隧道出来到了环形山底,整个的月球领地便展现在他们眼前。顶部的圆顶直径将近两英里,由一根五百米高的钢化玻璃擎天柱支撑,即使在只有地球引力六分之一的条件下建造这样的规模,其工程技术也是叹为观止的。学校里流传着凯瑞如何爬上那根柱子,把他热恋的女孩的名字用喷漆喷到圆顶上的故事。罗莎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
圆顶外面覆盖着五米厚的防辐射表土,下面有从擎天柱伸展出去象雨伞一样的辅助骨架,抬头看见的阒顶则像是一面幕布,按时间投射出白昼的晴空万里,或是黑夜的繁星闪烁;而现在正是星光灿烂.火星和木星在头顶上交汇。
西面和南面的带露台式公寓错落有致,俯瞰圆顶全貌。山底的大部分面积用于农业生产,擎天柱的周围是索比齐公园,是领地内两千五百名居民聚集的场所,柱子四周设置着喷泉、露天剧院和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可见这里的用水量一定不小。
罗莎和伙伴们出了隧道,走下弯弯拐拐的道路,穿过农田,来到公同。公同的树上悬挂着一串串的彩灯,男男女女随着鼓乐队音乐的节拍欢快起舞,狂欢的主角们穿梭在人群中,其他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打扮得艳丽多姿,光彩照人,散发着阵阵幽香。一队表演者在圆形舞台上演出弱引力条件下的杂技表演,小孩子们在喷泉池水里欢快地嬉戏玩耍,而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不分男女都相互挽挎着对方的手臂。
这时罗莎看到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支着头,斜躺在草地上,脸凑得很近,低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他俩能有什么可说的?萨伯和莱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人群里跳舞了,只剩下她和凯瑞还站在原地。凯瑞为她买来一块香味冰砖,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鼓乐队奏起快步舞曲,人们跳得更狂了。
“很抱歉,教练总跟你没完。”凯瑞说,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里的人们总是这样相互碰来碰去的。对他们来说,这样相互碰到底是异性的邀请,还是仅仅碰碰了事,并没有区别,界限早已模糊了。
天呀,她希望自己知道想要哪种“碰碰”。他是她的哥哥还是男友?这种情况在地球上就已经够困难的,而在这里,在这些亲戚之间就更不可能说清楚了。 她没理会凯瑞说什么,凯瑞却接着说:“那个隐形女孩回来喽。”
“什么?”
“你又隐形了,来自无人见过的星球的女孩。”
罗莎又瞧了一眼那个和老头儿在一起的女子,看上去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这会儿他俩凑得更近了。凯瑞用手指轻轻地在罗莎的手臂上滑动,然后把她慢慢推倒。罗莎一把推开他。“不,谢谢。”
凯瑞试着吻她的脸颊,她扭到一旁,“现在不要,好不好?”
“怎么啦?”
“非得‘怎么啦’不成吗?这里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对你说‘不’,别以为好像只有我这个从地球来的才会这样。”
“什么好像,本来就是。”
“就不是。”
“我不会强迫你的,长腿姑娘。亲戚之间是从不强迫的。”
“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知道地球上有多糟糕。”
“人们在这里做的很多事,在地球人看来都是错的。”
“是呀。而且那里的人如果被人碰一下就会开枪的。”
他竟然如此傲气冲天,她真想吐他一脸口水,“你压根儿没去过地球,凭什么这么说。”
“我见过你,罗莎。”
“那我也不属于你。”
他笑了,“当然,属于你父亲。”他趴在她脖子上吻了一口。
罗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别碰我,臭猪!”她起身跑开了。
二、狂欢节
喝了四十毫升洒力特,一两份THC,再加上一盎司谷子酒,杰克·艾温森两脚不听使唤地在索比齐公园狂欢的人群中踉跄着。今天晚上,他特别焦虑不安。攒动的人头中,夏娃在哪儿?
公园里到处都是年轻的男女,他们青春完美的身体拥在对方的臂腕里。性似乎是他们最中意的业余活动,谁能责怪他们呢?他们的生命全靠下一次的幽会来维持。这就是生理现象在生活中的体现,杰克猜想。但是如果驱使人们这么做的只是基因而已,那没完没了的感情纠葛又是哪来的呢——那个跟我同居的她爱我吗?我真受不了她看我的那种样子,把我完全当成玩具,以为她自己是谁,我受够了,今晚找不到她真不如死了……
夏娃在哪里?他笑了。很明显,别以为你快四十了,基因就让你的脑袋清闲。性在地球上是个理不清的问题——总有那么一些人和女同事搅在一起,和同公寓的还有逢场作戏的对象吵个没完。而在这里,性是普通的人际关系纽带,没人对此指手画脚,就像没人会评判人们对冰激凌口味的喜好一样(当然,的确有人把宗教当作喜好);性和说话一样简单(当然,说话的确有时也不简单);性就像一日三餐一般寻常(当然,的确有人在丰富的物质条件下自愿挨饿)。他被抛到哪里去了?自己到底是哺育自己的文化的受难者,还是个体焦虑的制造者?
夏娃在哪呀?
男人和女人,裸露着身体,擦上了香油,乐呵呵地在狂欢的人群中穿梭着,向他人殷勤地表现着自己,和谁消遣都行。在这一年中惟一的一天的狂欢中,亲戚们的行为很符合外界所描述的形象,即变态的、多种类型、放浪式的狂欢。其中的一个年轻的女士——和夏娃一样黝黑的皮肤——用手指在杰克脸颊上轻轻掠了一下,然后,扭着胯走开了。
但是,夏娃要高一些,也更苗条些。夏娃的乳房小点儿,腰身很美,尽管柔软的肚腹曾孕育了凯瑞,他俩做爱时,她的胯骨却总能紧紧地贴着他。她四十岁了,乌发间有了白丝。这个扭胯招摇的年轻女子可以满足他,而且,如果真的认识了解了她,说不定发现她也像夏娃一样复杂得难以琢磨。不过,她不可能是夏娃,夏娃是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结合,脾气急躁,常常因为什么话都憋不住而陷入尴尬的境地。争取她在乎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很拼命,但对与她意见不一致的人又很宽容,永远不会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这是她最诱人的魅力。
杰克是在带罗莎到这里后的一个月认识夏娃的。当时他正在进行的课题研究是:把一种新的线虫利用基因技术加改造,使月球表土成为生物土壤。这种方法的效率比创造适合禽类饲养的初始环境所使用的化学方法要高得多。他在线虫研究方面的专长是能够进入这个警戒系统完善的社区的通行证,是很多次生活的希望破灭后的首次成功。他从来没想过要到月球上居住。也没想过要和海伦分手,为罗莎的监护权而经历的唇枪舌战,最后不顾法庭的判决带罗莎跑掉,一个接一个地换工作,伪造简历,等等,等等。
夏娃,新当选的董事会主席,领导董事会下属的一个环境委员会,顺路来圆顶外的地下生物实验室看看。杰克不知道这个穿着带蹼式调压服的、美丽动人的高个子女人是谁。她问了项目组长阿姆亚提一些问题,又过来视察杰克的工作。他当时站在深至脚踝处的腐殖土里,用佩带式电子显微镜检查细菌的情况。
眉目传情后,是频繁的社交往来,进一步的社交往来最终带来了性伙伴关系的建立。性,这个藏在女人肚脐下的旋涡,多少次让杰克跌了进去,让他丧失了自己,哦,或许应该说是找到了自己?夏娃是搞物理的,量子影像什么的,反正他不懂,也想像不出那有什么实际用途。
杰克在喷泉边上坐下来,本期望能找到夏娃,却瞧见了罗莎。她一脸不快,深褐色的大眼睛掩藏不住内心的烦躁。“罗莎?”杰克喊了一声。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了他,迟疑片刻后走了过来。
“怎么啦,亲爱的?”他问道。
“没什么。”说着在杰克身边坐了下来。但她的确有些烦心的事。
广场的对面两个杂技演员正把三个小孩抛来抛去。这里的重力很弱,如果是在地球上,人们只可能这样抛沙包。孩子们蜷成一团,兴奋地尖叫着,像喷泉的水珠一样在空中飞舞、下落。
“挺有意思,是不是?”杰克说。
“‘有意思’,爸——你可真够呛。”
“怎么?”
“这里让人恶心。瞧躺在那边的那个老家伙,老牛吃嫩草。”
“我们谈过这些,罗莎。这里的亲戚们行为标准不同。不过,他们做事不违反任何人的意愿。”
“你看得惯,只要你每天能得到安慰,其他什么都行。”
杰克用手轻轻拍着罗莎的腿,“怎么啦。”
罗莎扭到一旁,“没怎么!我看够了你光想占别人便宜。妈妈绝不会带我到这里来。”
罗莎从没提起过她的母亲。杰克试着集中思绪,“我不知道,亲爱的。你妈也有她自己的问题。”
“我们到这来的惟一理由就是你在地球上根本找不到工作。”
他试着让罗莎看着他,可是罗莎不理他,眼睛盯住脚上过大的塑料鞋子。“今晚有点不友好。”他说。罗莎还是不理他。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外形看起来已经很像个成熟的女性了。“我承认,跟工作有一定的关系。可是,罗莎,你在这有机会成为在地球上永远成不了的人——如果你肯努力的话。这里的妇女很重要。嘿,干脆点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妇女在统治!你以为我喜欢在这当二等公民?为把你带到这儿来,我放弃了很多。”
“你在乎的就是把夏娃拉上床。”罗莎看着大塑料鞋说,“她在利用你,等她把你耍够了,就会跟其他的亲友们一样,把你蹬掉。”
“你就这么看我?”
这一问却让罗莎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紧的眉头使她的脸几乎变了形。音乐忽然停止了,人们一起鼓起掌来。“你怎么知道夏娃就不想把我拉上她的床?”他哈哈笑着。
“根本不可能。”罗莎站了起来,“老天,你可真自以为是!我没什么跟你说的!”
“罗莎,这是怎么——”
她转身气冲冲地走了。“罗莎!”他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她却头也不回。
旁边一个抱小孩的又瘦又高的女人一直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杰克起身走开,逃离她直勾勾的眼神。乐队开始演奏另一首曲子了,心烦意乱的杰克勉强听了一会音乐,看着人们又唱又跳。不管他有多少不对,他不是一直都在尽力让罗莎好吗?他没指望她总与他保持一致,可她也该知道他是多么爱她的呀。
来晚会的那股兴头没有了,金属鼓乐的敲击声让他头疼。他穿过广场准备离开,还没走出十步就看见了夏娃。她在人群中和一个圆脸的女人跳着,那女人哈哈地笑着,不住用身体碰夏娃,夏娃也笑嘻嘻的,手臂在空中舞动,晃动着腰身。
杰克正看着夏娃,有人走上前与他搭话——是农业基地的霍尔·卡里森。霍尔四十岁了,还和他母亲一起住,这在群落里是很普遍的现象。
“喂,我说杰克,刚才跟你说话的女孩是谁?那个红头发的妞儿?”
杰克仍盯着夏娃和那个女人。夏娃没发觉他。“那是我女儿。”他告诉霍尔。
“有意思。”霍尔晃了晃身子,用手做了一个杯状的姿势。
杰克本该不理他,但是他不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一定有十四五岁了,对不对?”
“十四。”
“那她——不是你女儿吧。”霍尔咯咯地笑了。
杰克眼睛瞪着他说:“你说什么?”
“我是说,她妈怎么能肯定——也许她没跟你说实话吧。”
“闭上你的臭嘴,小心我拿皮带抽你。”
“嘿,你爱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