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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花多少时间就肢解好凯瑞的尸体,把肢体投进分解舱,剩下的内脏部分在粉碎器里弄碎,混合在实验项目要用的土壤里,用水龙头把粉碎器和地板都彻底地清洗干净。火土水三位一体。一周之内除了土里的化学成分,凯瑞就会化为乌有。
可是,凯瑞的影像深深地印在了杰克眼球晶体上。“我是行尸走肉。”这个想法一天要在他的脑海里出现无数次。无论是走下环形坑底部的斜坡,还是在温室里整理秧苗,还是坐在索比齐公园池水的边上,杰克总也摆脱不了这可怕的念头。和夏娃睡在同一张床上。这里的社会结构旨在抑制男性的危害,而我恰好就是个危险的男人。我甚至不知道这已经发生了。我是他妈的偏执狂,没人知道。
没人注意到了什么异常——至少他认为他们没注意到。他们把实验土壤送到禽类基地东坡上的实验田的那天下午,对杰克来说是难熬极了。他坚持要自己调整土壤,自己亲手种植落叶松苗,一直戴着防护手套。阿姆亚提认为没必要戴防护手套,杰克立即辩解道,“我可不想惹土壤里的那些新虫子。”
“如果土壤里有未知的新虫种类,那我们都要倒霉的。”她似乎很有道理。
幼苗长势非常好,生长速度提高了百分之十五,三个月之内,他们的项目就排上了理事会的女士们的验收日程。夏娃和其他的董事们在坡地松林里信步漫游,欣赏着沁人心脾的松脂清香。当夏娃走过含有她儿子化学成分的土地时,一股热浪扫过杰克的面颊,他满脸通红,额头炽热。
理事会对项目很满意,下周将表决对阿姆亚提的表彰,还要特别提到杰克的突出贡献。“你要是不小心点的话,杰克,说不定会焊在这块土地上喽。”霍尔·卡里森有意戏弄地说。
“你说什么?”杰克问。
霍尔对他笑了笑,“我是说你也要成为这里的一员了,兄弟。”
表面是亲戚,可内心仍然是外人。凯瑞事件的后遗症太难消除了,最大的问题就是夏娃。比如说,虽然在塌陷的崖边救了夏娃,可回到家里,杰克却没有勇气接近她。夏娃的眼睛越看越像凯瑞的眼睛。晚上,躺在夏娃身旁,他觉得手在被火烧。他睡不着,却假装熟睡,一直等听到夏娃均匀的呼吸声才松口气。夏娃睡着后,他虽然还是睡不着.却仍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她。他孤独,并且害怕极了,从五岁起,就再没这么害怕过。有天晚上,他听到夏娃翻身起来,望着他喃喃细语,“对不起,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些。”她有什么对不起的?她怎么能向他请求原谅呢?
领地的医疗室给杰克开了些药膏,治疗手上的皮疹,无济于事,只让他身上发出硫磺一样的气味。我是月球上的靡菲斯特①,他告诉自己。杰克还真的相信起魔法来:假如凯瑞那些留在土里的尸体要回来折磨杰克,那么把这部分凯瑞带回家,就能抵消他的鬼魂魔力。所以,杰克用大花盆种上落叶松,搬回家摆在阳台上。他给夏娃做温室里长的莴苣色拉,看她吃了有什么反应。结果她建议罗莎应该搬出公寓,独立生活。
【①:靡菲斯特,歌德(Goethe)所作《浮士德》中的恶魔。】
罗莎。喔,罗莎是最让他揪心的。她那么迅速做出反应,竭尽全力保护他,和他一起承担风险,简直让他震惊。虽然觉得承认这点很难,可事实是他真的由衷地感激罗莎,并且完全消除了罗莎对他感情的疑虑——罗莎非常爱他。现在他不能正视罗莎,他欠女儿的。他俩像拴在绳子两头的两只蚂蚱,而他的内疚夹在中间。
罗莎实习开始后,和夏娃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杰克看着她俩在公寓里开玩笑,一起去实习现场。她俩的头紧靠在一起,罗莎的头发是红色的,而夏娃的是棕色。罗莎发出一连串响亮又幼稚的“咯咯”笑声,不知为什么,这搅得杰克直想嚎啕大哭。
“你怎么笑个不停。”他说。
她俩一同抬头看着他,一声不吭,同样惊诧的表情。
“你不能安静点儿吗?”他又说。
“对不起,爸。”罗莎小声嘟哝说,“我不知道不允许笑。”她从桌边站起身来说,“我有事要告诉你。”
杰克尽量装得平静,“什么事?”
“我想搬出去住。老公寓区有合适的地方,我和莱萨一块儿。”
“莱萨?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她。”
“我想是我的问题;她是个挺不错的人,从来不讨厌。”
杰克很想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无奈夏娃的在场打消了他的勇气。是夏娃把这种想法灌进罗莎脑袋里的。“跟我来,”他对罗莎说,“我们出去走走,夏娃,你不介意吧?我们需要像父亲和女儿那样地单独谈一谈。”
“没问题,去好了。”
罗莎虽然不高兴,还是跟着杰克出来了。他们走下公寓的梯坎,一直走到环形山底部的小路上。圆顶的天穹投射着晴朗的天空,脚下的罔地里,收割机正在收割大豆,把圆鼓鼓的豆粒抛进卡车里。“是因为凯瑞吗?”杰克问道。
罗莎把胳膊交叉着挡在杰克胸前,眼睛却望着地下,“我不想谈凯瑞。”
“你知道那是意外,罗莎,我一一”
罗莎使劲一跺脚,跳起几码高,然后落到杰克前面。一个过路的妇女含笑地看了一眼罗莎。杰克慌忙上前接住罗莎。
罗莎仍然不看杰克,“我不谈凯瑞,爸。不是因为他。我十四了。这里的女孩如果十四了还住在家里,就一定是有病。”她又像刚才那样跳了起来。
杰克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罗莎没说真话,一定和凯瑞有关,不过,他不想求她说真话。
“你准备和夏娃说实话?”杰克赶上罗莎后对她说。
“别傻了!”罗莎说,“我失去的太多了,不想再流浪了。”
傻。他来这里可真是傻。“我带你到这儿,是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
“爸,你想我能永远都和你住在一起吗?”
杰克使劲搓着自己的胳膊,越搓越痒得厉害。“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杰克停住步子,罗莎却一直沿着小路,朝索比齐公园走去,头也不回。
“你觉得怎么样,凯瑞?”杰克望着女儿走远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地球人的事?行使性所有权的一种习俗?”
杰克试着想像和夏娃单独待在领地最大的公寓里会是什么滋味,也许不会太糟。他可以在阳台上多种些落叶松,开小灶自己在家做饭。见鬼,他还可以用凯瑞的土壤做成床,在那上面睡觉。
他开始和亚麦拉·塔拉多特在体操房的桑那室约会,在那里包一间小凉亭,干那种事。桑那里的热气让他忘掉皮肤炽热的感觉。这没什么错的,也没什么对的。罗莎总在外面,夏娃也很晚才回来。有~晚这种奇异的外出竞延长到通宵不归,杰克不可能不起疑虑:可能有人找到了凯瑞的调压服;罗莎藏得不够好,现在她有麻烦了;或者,夏娃试探罗莎,迫使她就范,她熬不住了,承认有罪。
屋里的电话响了。杰克拿起了听筒。
“爸爸?可以到加工实验室来看我吗?”
罗莎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好几个月没听到她这么青春悦耳的声音了。“罗莎,怎么啦?”
“你简直不能相信,我们所有的麻烦都结束了!我们正在使凯瑞复活!”
“什么?”
“重组器。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更多,会有人听见的。从0300入口进来,要是有人问你去哪儿,就说到别的什么地方。”
“夏娃在吗?”
“在。爸,我得走了,0300入口见。”
“罗莎——”
他很难受。复活凯瑞?罗莎一定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夏娃。
可是,他除了去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杰克在房间里徘徊了几个小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了公寓。通向北气舱狭长的道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和趋光飞绕的昆虫,他告诉气舱值班员自己得去生物实验室。
他穿好调压服,却觉得不能正常呼吸,反复查看仪表,尽管没有任何问题,他还是觉得窒息难忍。汗水从脖子流进衣领。
他走上地面,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地表发出的白光映托着星空。杰克尽量调高面罩的偏振度,可眼睛还是觉得刺痛。他穿行在太阳能储备器之间,沿着小路从气舱向加工实验室倾斜的入口走去。最后他走过辐射屏蔽区,打开了实验室的外舱门。脱掉调压服时,身上的汗水已经把衬衫湿透了。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用手指梳理浸湿的头发.定定神,但没有打开实验室的内舱门。
如果她们真有什么魔法重造出凯瑞,会如何?罗莎说他们的麻烦都结束了,可以恢复以往的自我了。
这可真是个大大的机会。他以前就希望到这里来能给罗莎更大的发展空间,这里有比在地球上更好的环境岛毕竟月球上没人认识他,即便他叉失败了.在亲戚群落,父亲的失败不会影响女儿。罗莎仍然是她自己,不会被自己拖累。
杰克站在内舱门前思绪万千,突然他想到了海伦,想到了他们的蜜月。圣济慈海滩上,海伦脱下短裤和T恤衫,露出里边的新潮比基尼着实让他吃惊不小,袒露得那么厉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当然也带着某种骄傲的神情。他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很怪,有点想保护她,又有点疑惑不解,还有点遗憾。
他第一次意识到她一直在努力用躯体挑起他的激情,而她的感觉一定很悲伤。这是个打击:一方面了解到她仅用肉体就能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另一方面这个女人,海伦,又能够完全抛开那具像磁铁一样吸住杰克欲望的躯体。一时间,杰克理性、客观地分析了自己。他不耻于自己的性冲动,以及这种可能瓦解他们关系的相处方式。她到底是谁?他自己又是谁?
记得当时他伸出手臂搂住她,对她微笑着,赞美着她,同时确实地感觉到时间会让他们彻底了解对方。真可悲。关系破裂后,杰克认为至少他可以了解自己的女儿,这就是为什么他执意要带走罗莎。他要真心地去爱一个人,没有性作为媒介地、忘我地爱一个人,全部给予、毫无索取地去爱。
他多傻呀。不论他们是否来这儿,罗莎和他都不可避免地会存在分歧,或者因试图否认分歧的存在而毁掉父女关系。不论他是否杀了凯瑞,罗莎都要挣脱他的影响。
杰克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明白自己已经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他热极了,烧起来了。他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想听,可眼前却弧光电闪,耳鼓里也雷声轰轰。
出去到地面上会感觉好些,杰克没有再开内舱室的门,而是重新穿好调压服,打开外舱门到地面上去——岩石的阴暗处一定凉爽。他跨过辐射屏蔽区,蹬上出口的斜坡道,来到尘土碌碌的地面。杰克没有返回领地的圆顶,而是绕过一排排的太阳能储备器,径直朝远处地平线上隆起的一块巨大岩石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按下某个调压服衣袖键盘上的一个键,消除了“自动排除压力故障”。
到达凉爽的岩石阴影中后,做彻底了断之前,所要做的就只剩下打开头盔上的手动弹簧锁。他用手摸索着弹簧栓。他热极了,已经烧起来了。不过,很快就会凉爽下来的。
六、皆大欢喜
看见气舱显示器显示气舱被占用,她们就等著杰克进入实验室。几分钟后,外舱门再次开启,杰克走了。罗莎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她对夏娃说。
罗莎穿好调压服,等待气舱复位。压力刚剐调整好,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外舱门,跑过斜坡道。回禽类基地的路上没有父亲的脚印。不过她发现了离开小路的脚印,跟着追下去,她看见远处山丘方向有晃动的人影。
罗莎紧追其后,小心绕开太阳能储备器。
罗莎赶上杰克的时候,他双膝跪在岩石阴影里,身体抽搐抖动着。他怪异的表现吓坏了罗莎,她从没见过谁这样。没等她赶到身边,杰克已经慢慢地停止了奇怪的抽搐,慢慢地、软软地斜倒下去,像是一缕飘浮的羽毛落下,轻轻地,稳稳地。罗莎冲过去,发现杰克打开了头盔上的密封装置。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叫着,声音在自己的耳朵里回荡。杰克的脸因为血管崩裂发紫,眼睛则血红血红的。他死了。
人们喊她“长腿姑娘”。她拖着父亲的尸体回加工实验室的时侯,觉得女孩家腿长是件好事。
罗莎主张把杰克的尸首放进重组器,用他身体的物质增加再造凯瑞用的原子成分。这做法相当危险,但夏娃还是同意了。重组需要花费七天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