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怎么回答她都无所谓,几分钟后她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我不能给她肯定的回答,不能为了给她短暂的快乐而欺骗她。
“咱们是去见你爸吗?”她又问了一遍。
“不是。”
“那咱们要去哪儿?”
我已经详细地给她解释过,每次听完后她便开始哭。人群正朝着火车涌过去。我思忖着是否该将旅行袋挪到月台前边去。这些人干吗这么急匆匆地赶火车?这车是要把我们带走的呀!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呀? 朱丽娅,你好歹告诉我吧!”母亲央求道。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声调都变了。
“我是卡丽拉,我们要去圣·路易市。”
“圣·路易市?”母亲说道,“咱们用不着去那儿,咱们去不了的。朱丽娅,我……我很不舒服,咱们现在就回家吧! 别傻了。”
我们不能回家,道吉尔将军已下令说,假如今天早上我们不去站台,不去对照名单核实自己的名字,他将逮捕镇上的每个人,而且每捕十个就枪毙掉一个。镇上的人相信他干得出来!道吉尔将军曾是开往华盛顿列车的总负责人,他当时就有过这种恶劣行径,将人逮捕后扣押起来。每次火车一发动,他就绞死一个人。
有人大喊了一声,而后人群开始向前涌动,每个人都担心抢不到位置。我一手抓着旅行袋,一手拽着母亲的胳膊,一齐向前拖。母亲身材矮小,有一次夜里我把她抱到床上,她瘦小的身躯就像个孩子似的。此刻母亲却不愿挪动,死活拽着我,张大嘴巴,恸哭起来,她的嘴里红红的、湿湿的。人群的叫喊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哭声。我不知道是否该抛掉旅行袋去拉她,有一瞬间,我甚至想随她去吧,让别人带她上车,过后再去找她。
人群中有个人从背后猛力地推了母亲一下。那个人的脸气得都变形了。他气什么呢?母亲经他这么一推,跌入了我的怀里。我们被挤过来挤过去,我极力抓住旅行袋,可是手套太滑了,只能用右手抓,左手撑住母亲。周围的人拼命地挤我们,要把我们挤到月台边上去。
火车嘟嘟地响,好像开动了。四周的叫喊声不断,母亲倒在我怀里,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前,抬头看着我,一脸恐惧的神情。她的脸贴得太紧了,倒好像她是我的孩子一样,这让我感到既恶心又害怕。人群开始松动了。我仍旧抓着旅行袋。没事的,让别人挤去吧!我暂且等一等,怎么着也要把旅行袋弄到车上去,他们不会让我们丢下东西去搭车的。
母亲闭着眼睛,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向上抬着,眼袋看上去犹如一双被剜去珠子的眼睛。一切都荒谬至极。我开始中魔了,希望自己在某个地方,可以走开去关窗户。自从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后,我就患上了这种病症,发病时,一切都充满了恐惧和怪异。
身后的一个家伙正朝着我的后背挤过来,我想叫他们让一下道都不行,四周的人大声地叫喊着。除了不断挤我的人群外,我啥都看不到。人群还在向前涌动,只不过这回方向不是月台边缘,而是月台前边火车停靠的地方,人们将在那儿上车。
等一等,我大声喊着,可究竟有没有喊出来,我不得而知。火车鸣笛前我啥都听不到。火车发动了吗?还是进站了?我搞不清楚。我感觉到母亲在渐渐地往下滑,她双眼紧闭,像个巨大的玩偶,软绵绵地靠在我的胳膊上,她甚至不想用力撑住,她已经妥协了。
我无法同时抓住母亲和旅行袋,于是我放弃了旅行袋。
上帝啊!发发慈悲吧!
我该如何捱过这一刻?!
周围的人紧紧地压着我,我一会儿被挤上去,一会儿被挤下来,连气都喘不过来。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颗粒,好像是白色的火花,像金属、灯光一样晃眼。我被挤得双脚都着不了地,浮在人群中,既无法站立,也无法躺下。我想母亲应该紧挨着我才是,但我说不准,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她如何能喘得过气来?!
我觉得离死神已经不远了。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不再是嘈杂声了,而是其他的东西,好像是水,将我包围、淹没在其中。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得以放下双脚,倚着周围的人。我感到身子在不断地往下坠,却只能听之任之。月台好硬,我摔得遍体鳞伤,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母亲没和我在一块儿。她躺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我朝她爬过去,希望告诉她我很在乎她的处境。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行为却是出自于低等动物的本能,我爬过去找她是因为她是属于我的。这世上除了她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属于我了。母亲的裙子已被卷起,脚踝和小腿都露出来了。她的脸黑乎乎的,起初我以为那是她裙子的一角,然而的的确确是她的脸,上面满是血迹,所以看上去一团乌黑。
人们还在上车,但也有一些人掉队了,留在月台上,还有一些东西也落下了。四周满是鞋子,数量多得惊人,还有各种外套、袋子、包袱等。
我试着将母亲的胳膊举过她的头部,以迫使肺部进行呼吸。她的胳膊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可是却不听我的使唤。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说,林肯总统遇刺时停止了呼吸,他的私人医生就是用这种办法让他重新呼吸的。不过也许报纸说得不对,或者可能不像我所想得那么简单,也可能这种办法不总是奏效。母亲终归没能接上气。
我呆坐在月台上,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头脑却一片空白,一点主意也没有。
“小姐?”
是一名大共和部队的士兵。
“什么事,阁下?”我低着头说,浑身痛得厉害,连抬头都成问题。
士兵蹲下来,但没有伸手去碰母亲,还好没碰她。“还有人落在后面吗?”他问道。
他大概是指堂兄弟姐妹?对解放黑奴政策不“顽抗”的人?
“镇上没有什么人了。”
“她是基督教徒吗?”士兵问道,全然一副北方人的口吻。
“是的,阁下,”我回答说,“她是卫理公会教徒。请您联系一下牧师罗伯特·爱瓦得先生。”
“我自会料理的。小姐,您现在得赶紧上车了。”
“丢下她吗?”
“是的,小姐。很抱歉,车马上就要开了。”
“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扶了起来。
“我们并不是真的不愿服从,”我对他说,“可是像奇克和里查尔这样的黑奴要去哪儿好呢?我们真的要解雇他们吗?”
这个士兵扶着我上了火车。一上车,众人的眼睛就齐刷刷地盯着我,我全身定是凌乱不堪了。我把帽子扶正,整了整裙子。众目睽睽之下,我连手都不知搁哪儿好。
车上已经没有位置了,难道我要一路站到圣·路易市吗?我扶住一把椅子的后背,突然间只觉得全身一股热气,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我快晕倒了,胃里面翻江倒海一般,我张着嘴巴呼吸,也不知道手还抓着椅子没有。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倒下。
“不是林肯,是斯沃德 ①。林肯已不再有执政能力了。”耳边响起了浑厚的男中音。这句话像救生索一样,把我从死亡边沿拉了回来。
车厢里充斥着浓浓的体味和毛料衣服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汉臭味,熏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像小狗一样,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四周都是热气,令人窒息。
“林肯当然不再有能力执政了,可如今他被那该死的演员刺杀了,反倒成了圣人。”另一个人说,“现在没人敢反对他,他颁布的政策合不合理也无所谓。”
“不对,”第一个人说,“斯沃德一直利用林肯来执行他的意志。林肯是个呆子,他根本不会执政,看他处理这次战争的方式就知道了。”
第二个人哼了一声:“可是这场战争他赢了。”
“不对,”第一个人说,“这有所不同,我们是输了,可是北方连一个称职的将军也没有。”
我清楚第一个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是那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对大卫斯总统的政策指指点点的人,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顽抗到底的南方人。
“格兰特还算称职,只是谈不上杰出。除了亚历山大大帝,任何军人都不能同里尔将军相媲美。”第二个人说。
“格兰特是个酒鬼,”第一个人说,“他的部下还不错,久经沙场,知道该做什么。”
车厢里奇热无比,不知火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
不知道罗伯特牧师会不会给我姐姐写信,告知她母亲的情况。真希望这车是向东开往田纳西,而不是向北向西开往圣·路易市啊!
我的旅行袋,我唯一的财产,却落在了月台上!我转身走到车门口,可是门已经关了,摇了摇门把,不行,根本开不了。我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能帮我。
“车门已经锁上了。”一位头发灰白的妇女对我说,她看上去还算慈眉善目。
“我的旅行袋落在月台上了。”
“噢,傻孩子。他们不会让你下车去拿的,他们不会让车上的任何人下车。”
我透过窗子向外看,可怎么也看不到那个旅行袋,却看到了几个士兵,于是我对着窗户敲了几下。有个士兵抬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理我。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马上就要开了。我更加猛烈地敲着窗子,要是能把窗玻璃敲碎就好了。他们不明白我要干什么,要是明白的话,会帮我的。火车咔哒咔哒地前进,我在车里摇摇晃晃的。我的旅行袋!一定还在月台的某个角落里,里面有我和母亲的衣服,有毛毯,有我需要的其他东西!
火车出站了。我觉得难受极了,就坐在地板上独自啜泣。地板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脏得很。
起初火车开得很慢,而后速度逐渐加快。我继续坐在地板上,伴随着这咔哒咔哒声摇来摇去,有点不成体统,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我的命运在别人手里捏着,除了忍耐,我啥都做不了。我一向都是有忍耐力的。我试着服从命运的安排,可心中的某种东西并未完全屈服。我一直未能保持基督教徒的心境,而是像庭院里的小鸡,总是盯着那些细小的东西。我向来只顾眼前的东西,先是我们的房子,之后是我的母亲。煮菜没有糖的时候,我会用糖浆和蜂蜜代替。现在,我只管坐在地上,啥都不想,任凭自己在车上摇来晃去。
“孩子,孩子。”有人在叫。
那个头发灰白的妇女已关注我好一会了,只是我一直坐在地上摇晃,没留意。
“孩子,”她又叫我,“想要点水吗?”
我想要。她递了个瓶子给我。
“谢谢,”我对她说,“我们也带水了,可是在月台上挤车的时候掉了。”
“有人跟你一起啊?”
“有,我妈妈。”我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哭起来,“她年纪大了,当时月台上好挤,她被挤倒了,被人群踩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卡丽拉·克贝特。”
“我叫伊丽莎白·兰德,”那个妇女对我说,“欢迎你跟我一起。”她身上有一种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让我对她产生了信任感。她身材矮小,小巧的鼻子,灰色的眼睛,穿着一条灰色的裙子。她比我原先想的要年轻,也许只有三十几岁?
“你多大了,还有亲人吗?”她问我。
“十七了,还有个姐姐,叫朱丽娅,不过已经不在密西西比了。”
“那她住哪?”
“在田纳西州的布拉佛海滩边上,离杰克逊很近。”
她摇摇头说:“我不了解,是个好地方吗?”
“是的,”我回答说,“从她信里的介绍,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我已经整整十七年没见到她了。”战争期间当然没有人能够走得很远。我姐姐在田纳西有三个孩子,今年二十八岁,几乎赶得上这个妇女的年龄了,真是难以想象。
“你俩亲密吗?”她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亲密,但她是我的姐姐,我如今就剩她一个亲人了。希望罗伯特牧师会写信告知她母亲的情况,但不知牧师是否知道她的住址。看来我还得给她写封信。看完信后她一定会认为我本该多加小心才是。
“你一个人吗?”我问伊丽莎白。
“不,我的伙伴在前面几排。他没法找到跟我同一处的位子。”
她的伙伴是个男的?不是他丈夫,或许是她的兄弟?不过她要是想给他套个身份,定会说是她兄弟。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会不会是个骗子?常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说是有些妇女专门在旅途中猎取像我这样的单身少女。她们先同这些女孩子搭讪、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