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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盐禁云: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像这一类的诗歌,不胜枚举,原不过诗人一时感触,发为吟咏,并不是真个存
着什么大不敬的心思,怨谤君父。李定、舒亶一班小人,便把这个指作苏轼怨谤君
父的证据,硬加他大不敬的罪名,要把他处死。神宗一时也被谗言所蔽,以为苏轼
真个是逆臣。可巧被曹太皇太后知道了,召神宗进去问道:“听得现在诏逮苏轼下
付台狱,苏轼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案啦?”
神宗对答道:“苏轼怨望朝廷,毁谤君父,犯着大不敬的罪名。”曹太皇太后
惊道:“果然吗?苏轼何至于是呢?有证据么?”神宗对道:“有的。”即把苏轼
作的诗歌,像前面摘出的,举诵数首作证。曹太皇太后听了,侧然道:“这个可作
证据么?
就这种无理的证据,就可认定苏轼是大不敬,要将他处死么?
须知文人制作诗歌,乃是一时的感触,并非有什么成见;就是有一二讽刺朝政
处,这乃是诗人应有的态度。诗三百篇,不多是含着讽刺的吗?人君不能因而嘉念
诗人忠君爱国的苦心,改善一切,反要罗织成罪,处以极刑,岂是人君慎狱怜才的
道理?
当初苏轼兄弟初入制科,仁宗皇帝便重视他二人的才学,欣慰道:“朕为子孙
得到两个好宰相了!‘而今诸人之指控苏轼,不是忌才,便是挟仇,不可不加熟察!”
神宗恍然,唯唯受教而退。吴充及同修起居注王安礼,亦上奏替苏轼解辩,神宗遂
决意宽贷苏轼。王珪听得神宗要赦苏轼,忙再举苏轼的《咏桧》诗二句入奏。诗句
云: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王珪奏道:“苏轼这两句诗,显然是不臣的表证,若不严行谴责,将来把什么
儆示后人呢?”神宗道:“卿何吹毛求疵一至于此!苏轼这诗,他自咏桧,何干朕
躬呢?”王珪又奏道:“苏轼确系不臣,陛下必当重处才是。”神宗怫然道:“卿
想使后世讥议朕不能容才么?”王珪才吓得不敢再奏了。舒亶又奏附马都尉王诜辈,
与苏轼交通声气,朋比为奸;司马光、张方平、范镇、陈襄、刘挚等,亦与苏轼隐
相联络,同一举动,都非严办不可。神宗不听,但从轻发付,谪苏轼为黄州团练使,
本州安置;苏辙、王诜连坐削职;张方平、司马光、范镇等二十二人,罚锾而已。
一场文字狱,总算因曹太皇太后几句话,未曾小题大做,便轻轻地解决了。
苏轼奉旨出狱,即赴黄州治所。到了黄州,苏轼还是豪放如昔,常手策行杖,
足登芒鞋,与田父野老,徜徉山水,载酒携琴,引朋挟妓,优游取乐。就东坡建筑
一小室,满贮图书,作为居住的地方,自号做东坡居士。这所房子,虽系竹篱茅舍,
却是精雅绝伦,净几明窗,古香古色。他常到人家饮酒,半夜才归。他的家僮都睡
着了,他敲了半日门还是敲不开,便站在门前听听江流的自然音调,停一会再敲。
怎见得?有《临江仙》为证。词曰:夜饮东城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僮鼻息已
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
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轼此时,还喜欢听人讲鬼,遇到人家没得说了,便道:“你只瞎说一回就是。”
这是何等有趣的事啊!他的职位虽然是在官,而行径却异常浪漫,好像无拘无束的
一般;每遇宴集,谈笑终日,一无倦容;间若醉后挥毫,真行参半,闳幽粲落,峻
厉绝世。原来他的书法,少时习兰亭,后来又学颜鲁公,所以越加超妙了。当时那
些营妓,见他不甚惜墨,争着跑来索题索书,拿回去增光斋壁。因此,苏轼的文名,
益加洋溢起来。
神宗后来也爱他多才,想起用他作史馆修撰,终被王珪等多方阻扰,未果实行,
只将他移徙于常州。这是后话。
神宗在十一年时,改元作元丰,此时已是三年了。忽曹太皇太后违豫,神宗乃
与曹太皇太后弟曹佾同进慈寿宫省问病状。坐了一刻,神宗先起告退,意思想使曹
太皇太后姐弟略叙私衷。不料神宗刚离座起,还未退出,曹太皇太后遽命曹佾道:
“今日许尔进宫,已是偏在姐弟情分上,格外加恩的。尔当知道,此地不是尔得独
留的,快随官家一同出去。”曹佾听了,连忙随了神宗出来。原来曹太皇太后一向
不许曹佾入宫,也不许他干与国政。今日乃是神宗见得曹太皇太后病势不比往常,
固请懿旨,才允许他入宫一面,毕竟不许他久留,可见曹太皇太后遵守宗法,虽属
骨肉至亲,丝毫不肯宽假咧!过了两日,曹太皇太后的病益剧,神宗侍疾寝门,衣
不解带,通宵守候,毫无倦容。最后一日,曹太皇太后自知将长辞斯世了,乃命宫
女扶起,亲启金匮,取出章奏一束,亲手固封,付与神宗道:“待我死了开看,但
只许儿自己明白此中故事,断不可因此罪人!”神宗含泪接收了。曹太皇太后又提
笔写“博爱亲民”四个大字,作飞白书,笔势飞动,有游龙行空的气概,写完,钤
盖慈寿宫宝,赐与神宗道:“这四个字,就抵得千言万语的遗嘱了,儿善体我的意
思吧!”神宗忙跪下接受了,泣对道:“儿臣敬遵懿旨!”曹太皇太后听了,心甚
欣慰,即命神宗起来。
神宗遵命起来,侍立一旁。曹太皇太后乃复卧下。停了一会,忽问宫女道:
“今日是什么日时了?”宫女奏答道:“今日是十月二十日。”曹太皇太后颔首道
:“呵!”又自语道:“只此日来,只此日去,免烦他百官。”说毕遂崩。原来这
日乃是太祖皇帝大忌日,曹太后死在此日,省得别日立忌,使百官有司有奉慰行香
的麻烦。当下神宗号啕恸哭,宫廷内外,齐放悲声。神宗哭了一会,群臣劝止。神
宗乃启开曹太皇太后所授与的密缄观看。神宗阅罢,把它收在怀中,复又放声大恸,
经群臣百般劝慰,才渐渐止住。你道曹太皇太后这封密缄里所藏的章奏,是议论的
什么事情,神宗看了要这等哀恸?原来不是别的章奏,乃仁宗皇帝立英宗皇帝作皇
嗣时,群臣谏阻的章奏,所以神宗看了要这等恸哭。神宗果然遵着曹太皇太后遗命,
不追咎这些臣子,只自己感戴曹太皇太后的慈德,尽礼尽孝服丧。
于是尊谥曹太皇太后做慈圣光献;推恩曹氏,进曹佾中书令,官家属四十余人。
曹佾及家属等,亦能遵慈圣光献遗志,虽蒙恩宠,无敢不谨的。慈圣光献丧事办毕,
不觉又是三年六月了。
神宗因得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所有官制,多因袭唐朝,不过稍有异同罢了。
太师、太傅、太保,三师;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不常置。以同平章事为宰相,
参知政事为副,中书门下,并列于外,别在禁中设置中书,与枢密院对持,文武两
柄,号做二府。天下财赋,悉隶三司。所有纠弹等事,属御史台掌管。至若尚书令、
侍中、中书令,三省;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太常、宗正、光禄、卫尉、
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大府,九寺;国子、少府、将作、军器、都水、司天,
六监等,往往由他官兼摄,不设专官。草诏归知制诰及翰林学士:知制诰掌外制,
翰林学士掌内制,号做两制。修史属三馆,便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首相充昭
文馆大学士,次相或充集贤院大学土,有时设置三相,即分领三馆。馆中各员都称
学士,一经此职,遂成名流。又有殿阁等官,亦分大学土及学士的名称。这些概无
定员,大半由他官兼领虚名而已。
乃诏中书详定官制,设详定官制局,命翰林学士张藻,枢密副承旨张诚一主办
这事。九月,官制议订完毕,凡旧有虚衔,一律罢去,改为官阶。自开府仪同三司
至将仕郎,分作二十四阶。
领侍中,中书令,同平章事等名,改为开府仪同三司;领左右仆射,改为特进
;自是以下,易名有差。至此,宋朝才有了一定的官制。神宗因谓执政道:“新官
制将行了,朕的意思,以为新旧两派人物,宜并行引用才好。”指御史大夫道:
“这个官职,非用司马光不可。”王珪、蔡确听了,相顾失色。怎么唤做新旧两派
呢?新派就是指维新的一派。这一派,奉王安石为首领,王珪、蔡确对于政治的观
念,统是以王安石的政治观念为依归,系属于新派。旧派就是指守旧的一派。这一
派,以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一班人为首要。还有道学一派,以胡瑗、周敦颐、孙
复、程颢、程颐、邵雍、张载一班人为首要,政治观念与旧派同,都是主张守旧的。
世称胡瑗作安定先生,孙复作泰山先生,周敦颐作濂溪先生,邵雍作康节先生,张
载作横渠先生:诸人已先后死了。因为新旧两派是极不相容的,如果司马光见用,
势必连类同升多人,大减新派的势力,且将摇动新派的政治地位,所以王珪、蔡确
听了神宗说要用司马光,不由得要陡吃一惊。这时吴充已退职,王珪居首相,遂与
蔡确商定个计策,荐俞充知庆州,使他上“平西夏策”,引得神宗专心戎事,便不
召司马光。神宗乃任王珪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确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章惇为门下侍郎,张璪为中书侍郎,蒲宗孟为尚书左丞,王安礼为尚书右丞。更
命冯京为枢密使,薛向、孙固、吕公著为枢密副使,诏民畜马,拟从事西征。不久
冯京、薛向并罢去,即命孙固知枢密院事,吕公著、韩缜同知枢密院事。
忽知庆州俞充上奏,称夏将李清,本属秦人,曾劝西夏主李秉常以河西的地方
来归。李秉常的母亲梁氏知道这事,立即把李秉常幽囚着,把李清杀了。这桩事件,
我朝应兴兵问罪,此是千载一时的机会!神宗得奏大喜,即诏熙河经制李宪等,召
集陕西河东五路的兵马,准备伐西夏,而召鄜延副总管种谔入对。种谔奉召,不敢
怠慢,驰驿入朝。神宗问种谔道:“朕将亲征西夏,不知西夏的虚实究属怎样,卿
且据实奏与朕知。”种谔这个人,生平最喜夸大口,乃是个言不顾行,行不顾言的
人,神宗偏偏召他入对,真乃问道于盲了。当下种谔便奏答道:“西夏没有人才,
李秉常只是个小孩子,陛下大兵一去,就马上躧平了西夏,擒捉李秉常回朝了!”
这正是:喜功好大终何益,误国只凭一语差。
要知神宗听了这几句大话,信也不信,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调兵遣将五路兴师 弃甲抛戈全军败绩
神宗听了种谔的奏对,天颜霁开,以为取西夏真个有那么容易,遂决计西征,
召集文武两班,会议军事。孙固谏奏道:“大凡出兵是很容易的,收兵却就难了,
陛下还当审慎,勿轻出兵!”神宗道:“而今西夏正是有隙可乘,我国不从速出兵,
略定河西,岂不坐使广大的边地,被辽国取去吗?这个机会,是决不可失却的!”
孙固又奏道:“陛下就是定要出兵,亦当宣布西夏的罪状,以伐罪为目的,不宜便
想灭人国家,夺人土地。战胜之后,只可把他分裂起来,命他的酋长自守;若是整
个地把他吞并,臣不敢谓然。”神宗笑道:“卿这种论调,真同汉朝的郦生一样迂
阔了!”王珪进奏道:“陛下的主见甚是。
兵贵神速,须要即日出兵,不可迟疑!“孙固复奏道:”然则命何人作统帅呢?
“神宗道:”朕已定见任命李宪。“孙固再奏道:”李宪吗,他乃是个宦官,怎么
好命他作统帅呢?征伐外国,乃是一桩最重要的事件,乃使阉人作统帅,不见得中
国太无人了么?就是那些将士,亦未必肯用命。“神宗不悦道:”怎见得将士便不
肯用命呢?难道不同是食君之禄吗?“当下即由王珪、蔡确议定,五路出兵。孙固
乃又奏道:”而今既决定五路出兵,没有一个总帅发策指示,就使成功,那些兵亦
定要发生变乱的!“神宗道:”朕岂不知要个总帅?只是现在没这么一个可当大任
的人。“吕公著即进奏道:”这等重大的军事,当然要先择总帅,既是没人作总帅,
倒不如不出兵为是。“孙固接口奏道:”吕公著的奏议很是,愿陛下俯纳!“神宗
决意道:”卿等不必多阻拦,朕意已决,这回兵是定要出的!“孙固、吕公著见神
宗只是不听,没奈何,只得退出。神宗于是降诏,命李宪出熙河,种谔出鄜延,高
遵裕出环庆,刘昌祚出泾原,王中正出河东:五路并进。会议而毕,传旨已定,神
宗退朝回宫。
高太后听得此事,忙命内监:“召官家来!”内监领旨,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