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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所谓的父女连心吧。
母亲曾经问过我,我恨不恨父亲。我说没有爱哪有恨,爱恨只在一念之间。换句话说,在我还没有对父亲产生任何印象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我,现在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切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重新开始,没有恨。但是,话说回来,我接受父亲并不意味着我马上就可以改口叫张桥生父亲,这需要一个过程。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有些忙碌,忙碌的母亲突然焕发了青春活力,正应了那一句话,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美丽的。母亲先是和张桥生商量在哪里买房,买怎样的房。毫无疑问,为了爱情,张桥生要离开现在所住的地方,他要和母亲住在一起。但是,当母亲提出要和张桥生结婚的时候,张桥生却说了一句让母亲非常意外的话,我们可以不结婚吗?母亲问他原因,他不明说,只说他不想再对不起母亲。可母亲却不管这些,紧紧的抱住他,在他面前哭泣,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说不和她结婚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张桥生经不住母亲的眼泪攻击,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母亲在丽江拉市海附近买了一座别墅,花园、游泳池、健身房……极尽奢华。
房子很大,但是我坚决不答应搬过去跟母亲一起住,我要留在这里,直到林俊野回来。
林俊野要我把他的房退了,我没有这样做。我常常情不自禁的走到林俊野房间的门口,站一会儿,然后开门进去,在他的床头坐一会儿,闻一闻他留下来的气息。我会每天擦拭他房间里的用具。有时候,感觉他就在我的面前,我扑过去却只是空气。
每当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走出房间,站在黑夜里,扶着栏杆,向三眼井那边眺望,以前每当这个时候林俊野都会在三眼井边用井水冲澡,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三眼井边悄无声息。
这天夜里,我又来到了门外。站了一会,蓝熙出来,给我披了一件大衣,娜姐,进屋吧,别着凉了。想他的话就去看……
蓝熙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捂住嘴巴,匆匆的跑下楼,狂呕起来。
我也跟着跑下了楼,惊问道,怎么啦,蓝熙?
好一会儿,蓝熙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犯恶心,老想吃一些酸的东西。可能是感冒了吧。
我听了蓝熙的描述,根据我从相关渠道获取的经验,我猜测着蓝熙很可能是怀孕了。但是我又不能够贸然的跟蓝熙讲,于是我打算明天送蓝熙到医院做一个检查。
第二天,蓝熙起初不肯上医院,说只是小毛病何必浪费昂贵的医药费。我好说歹说才把蓝熙带进了医院。
大夫根据蓝熙的描述,又给蓝熙把了把脉,沉思了一会儿,最终确切的告诉蓝熙,你怀孕了,已经有两个月了。
对普通人来讲这也许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而对蓝熙来讲,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耗。
蓝熙听了大夫的话,大惊失色,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我赶紧去拉蓝熙。我叫蓝熙冷静一些,扶着她出了问诊室。
在过道上,我问蓝熙,这是谁的孩子?你男朋友的?
蓝熙痛苦的说,声音拉得很长,王——吕——仁——
王吕仁?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他的?你们才一次……
蓝熙像梦游似的往前走着,一个念头快速闪过我的脑海,于是我一把拉住蓝熙,语气坚定的说,这孩子不能要!走,蓝熙,跟我去打掉他!
蓝熙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我,为什么要打掉?
因为他不是你的孩子,是一个孽种,是王吕仁那个畜牲的孽种!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没有错。
我听了蓝熙这话又气又急,气得是王吕仁那个畜牲所做的孽,也气蓝熙脑子顽固不开窍,这孩子怎么可能要呢;急的是这孩子已经有两个月了,再不打掉的话以后会更加麻烦。我几乎是跳着脚对蓝熙说,难道你想这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或者有一个作恶多端良心被狗吃了的父亲?难道你想孩子一出生就被人瞧不起?难道你想做未婚妈妈,受尽世态炎凉?……
蓝熙不说话了,我以为她想通了,于是不容分说的拉着蓝熙的手就向妇科门诊部走去,一边走一边语气生硬的说,这回一定要听我的,这孩子绝对不能要!
九十
可是,到了妇科门诊部门口,蓝熙突然说,娜姐,我做不到,我不忍心,这是一个生命,这是足足有两个多月的生命啊!娜姐,你不了解我对生命的感受,我刚刚失去了母亲,在这个世上,我觉得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现在你却要我去毁掉一个无辜的生命,娜姐,你还是杀了我吧……
蓝熙说着,就挣脱我的手,跑开了。
我急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焦急的呼唤,蓝熙,你别跑,你等等我,有话好好说,你现在还怀着孩子……
然而一切都是天意,已经晚了。蓝熙下楼梯的时候,走到一半,一脚悬空,滚下了楼底。蓝熙先是叫唤了一声,然后是痛苦的呻吟,接着一大滩鲜红的血从蓝熙的下身流了出来,蓝熙晕死了过去。
我跑到蓝熙的身边,扶着她,疯狂的乱叫着,医生!医生!……
经过抢救,蓝熙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孩子却没法保住。
也许这样的结果对蓝熙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也许我真的不了解蓝熙对生命的感受。我走进蓝熙的病房,来到她的床边,蓝熙安静的睡着,苍白的脸上有泪水流过的痕迹,我一只手握着蓝熙的手,一只手抚摸着蓝熙的发丝,想起这些日子蓝熙为我所遭受的罪,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的掉在洁白的床单上……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蓝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郁郁寡欢、萎靡不振,变得茶饭不思、失魂落魄。我知道蓝熙深陷自责的泥淖无法自拔,无论我怎么劝说,她总是认为是她毁掉了一个生命。
母亲来看望蓝熙,并拿出一笔钱硬塞给蓝熙,要蓝熙好好保养身子,调整好心态,说蓝熙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不可避免的,我把王吕仁所做的一切全告诉了母亲。母亲的惊讶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同时她的自尊心也受到了伤害,母亲非常愤怒的把王吕仁叫了过来,要王吕仁向蓝熙磕头认错,并毫不留情的把一切情况反映了王吕仁的父亲。王吕仁的父亲在电话那边气得暴跳如雷,把电话都摔在了地上。当天晚上,王吕仁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坐飞机回到了北京。
母亲离开的时候,通知我,下周是她与张桥生的婚礼,叫我一定别忘记参加。
在举办不举办婚礼这个问题上,母亲和张桥生发生了一些分歧。张桥生是一个低调不喜欢张扬的人,建议请几个朋友吃一顿便饭即可,而母亲不同意,她认为这是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一生只有一次,她与继父都没有举行过婚礼,所以这次一定要举办婚礼,而且是非常隆重的婚礼。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张桥生让步,毕竟他是一个男人,也深爱着母亲。
一周后,母亲和张桥生的婚礼在他们的别墅隆重举行。
我邀蓝熙一起去参加母亲的婚礼,蓝熙拒绝了,理由是她悲伤的心情无法适应欢乐的场面。这还是蓝熙第一次拒绝我的请求,我感到很难过。没有了蓝熙在身边,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似的,婚礼的现场那么热闹,我却感到很孤单。
婚礼开始了,客厅早已被布置成教堂模样,母亲挽着张桥生;在伴娘伴郎的陪同下;慢慢的走过红地毯; 母亲身穿一件及踝的奶白色大衣,头发则染成黑色并扎成一束,头戴珍珠皇冠,脚穿镶有宝石的牛仔靴,光艳照人。张桥生身穿黑色的修长燕尾服,简单却不失大气。之后互赠结婚礼物;张桥生为母亲准备的是钻石戒指;母亲为张桥生准备的是白金手表,白金的外壳;白金的指针;白金的链子。
这是一个隆重的,令人感动的婚礼,年过半百依然英俊潇洒的张桥生,风韵犹存的母亲,可爱的花童,豪华的客厅里,鲜红的地毯,巨大管风琴中传出的欢快乐声,牧师对母亲和张桥生的祝福和劝勉,母亲从北京专程请来的唱诗班的天籁之音,母亲和张桥生甜蜜的亲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婚礼之后是婚宴,觥筹交错之中,欢声笑语之中,我看见张桥生那张略显尴尬的脸,为了成全母亲,张桥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原则,违心的,强做欢颜的一一为嘉宾敬酒,一杯又一杯,张桥生已经满脸通红,摇摇欲坠,奇怪的是,张桥生喝了这么多酒却没有说过一句酒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彰显绅士气质。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难怪我母亲爱得死去活来。
就在这时候,张桥生刚喝下一杯酒,突然他捂住了右上腹,脸上呈现出因为剧烈疼痛而无法忍受的表情,接着酒杯从张桥生的手中滑落,酒杯与地板碰撞的声音惊扰了全场的嘉宾,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桥生的身上,张桥生在所有的目光中猝然倒下……
客厅里乱作一团。潜伏在人群中的记者突然从天而降,所有的镜头都对准张桥生倒下的那一刻,噼噼啪啪的镁光灯迅速的闪动,像夜空中燃放的绚丽的烟火……
母亲疯狂的跑来,哭喊着张桥生的名字……
清脆刺耳的汽笛声传来,张桥生在蜂拥的人群中被送上了救护车……
娜初——母亲哭着跑出了急诊室,跑到我的身边,抱住了我,娜初,他,他……
他怎么啦?我焦急的问。
九十一
医生说他,说他得了肝癌。母亲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这时候母亲才明白,张桥生为什么不愿意和她结婚,他是不想伤害母亲,在张桥生看来,自己是有病之躯,而母亲是健康的,和母亲结婚就是对母亲不公平。
我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休克之类的小病,我脑袋蒙的一声嗡嗡作响,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得肺癌?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啊。会不会是医生弄错了啊?
母亲摇了摇头,我问过医生无数遍了,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它就是真的。病来如山倒,一切都是天意。
我又问母亲,那,还有得治吗?
母亲平静了下来,松开了我,医生说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做肝脏移植手术,但医院里没有合适的肝,所以现在最紧迫的任务是找活体捐肝者,医生说最好是亲属和朋友,这样省时间,否则来不及了。
母亲说完这番话,用哀怜、悲痛甚至乞求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希望我把肝捐给张桥生,救他一命,无论以前他多么对不起我,可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脑子很乱,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老发生在我身上。我没有拒绝母亲也没有答应母亲,我什么话也没说,我愣在那,像失去了知觉,目光呆滞。
娜初,你说话啊!母亲摇着我的手臂。
其实我愿意把肝捐给张桥生的,即使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如果张桥生的离去,不仅仅是我母亲的损失,是我的损失,更是广大读者的损失,中国文学的损失。我只是突然被魔法怔住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见我还是沉默不语,突然跪在了我面前,娜初,就算阿妈求你了,你救救他吧,他是父亲呐……
母亲的突然下跪和乞求终于使我回过神来,我赶紧扶起了母亲,一边答应着,一边使劲的点头,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然后我和母亲去了体检室。然而结果让母亲大失所望,医生说我和母亲对麻醉剂极度过敏不适合捐肝。母亲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傻了,面如土灰,落寞的眼神与一个垂死的人没有两样。
我搀着母亲,轻一脚,重一脚的走出医院,在医院门口,母亲又抓住了我的手,暗淡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娜初,你去找找蓝熙……
我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母亲,不可以,我欠她的这一辈子已经无法还清了。
我们可以给她很多钱……
你不了解蓝熙,这不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你要我用蓝熙的性命换取张桥生的性命,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是张桥生,他是你父亲啊。母亲激动的说。
对不起,母亲,如果要我在张桥生和蓝熙两个人中选择一个,我会选择蓝熙。
我语气坚决而冷酷的说完这句话,狠心的把绝望留给了母亲,独自一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我泪如泉涌。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知道张桥生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想刚得到父亲马上又失去他,我心里很难受,但是我只能这样做。
回到家,看见蓝熙正在三眼井边洗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