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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这儿没吃多少呀。”鲍尔杰从头排岗哨间走了过来说。
的确,那位哨兵骨瘦如柴。他的皮带好像紧紧扣在了脊柱上一样。他那面庞现出牙床的外轮廓,他周身显露出厌倦和无望。当他要持枪时,他把枪多举高了一两英寸以示他知道该怎么做。他没召集卫兵就把中尉放了进去。
第四旅顺着斜坡来到了地下。地下回响着隆隆的炮车声。
他们停在头—间房子里时,有个军官从卫兵室走出来。
“是第四旅吗?”
“是的。”中尉说。
“我是斯特林少校。噢!喂,马克姆。乔治保佑,老伙计,我们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自己游了趟欧洲大陆。”马克姆说。
这是中尉在场的情况下,他头—次感到轻松自在,所以能把他的真实想法慷慨陈述出来。
“哦,天哪。我们一直等着,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这是最重要的。马克姆,换了我,我会把我的手下安排在东区的。我们这儿共计一千六百人,再加上你的人马,将近有一千八百人吧,现在多半安置在北区那些旧的千人营房里。那儿相当宽敞、明亮,所有人都聚到一起也不错。”
少校把他们都称为马克姆的队伍,中尉并没有特别诧异。只是实际所发生的一切使他有点气愤,他们至今还不是马克姆的手下。
“军士长波拉德,”中尉说,“你在北区率旅部驻扎。我探望完维克多将军后,马上去检查。”
“是,长官,”波拉德说,“还有那些脚夫呢,长官?”
“先将他们留下待命。我敢说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长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敬礼,转身走了。不管他多么想祝福中尉交好运,他都没敢说出来。
中尉看了看斯特林,他不喜欢这家伙。
维克多身边聚集的不是参谋,而是乌合之众。他们是上届政府换任时给罢黜下来的人。这些人战争期间在伦敦的防空洞中躲躲闪闪的,可个个都善于奉迎拍马。自从实施免疫隔离以来,派人去法国无异于将其终身流放。他们整天所做的就是躲避炸弹,巴结上级。在奉迎方面,他们均已成为专家。很久以前,最后一批有能力的军官占据了这里。而现在,他们哪儿去了?是在欧洲的什么地方漂流,还是在此处已被剥夺了指挥权,中尉不得而知。
斯特林少校有点受不了中尉眼中射出的责备的目光,他也对中尉嘴角边挂着的微笑极为反感。还有大约八十七名野战部队军官没有来报告。现在,很明显他们不会再来报告了。那为什么像中尉这样有着赫赫战功的人还回来呢?全部队加在一起只有二十一支余部回来了,它们都是因为在外面要挨饿才回来的。可很明显,第四旅不是给饿回来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难以解释的谜,也许是职责习惯使然吧。
“这名传令兵会带你到住处的,”斯特林少校说,“你可以准备一份书面报告,由他交给上校副官。”
给打发完之后,中尉端详着马克姆,看了好一阵子。很明显,他是要去见维克多将军了。马克姆也似乎招架不住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中尉跟在传令兵后面,毛基跟在中尉后面。他们沿着阴湿的走廊朝下面越来越深的迷宫深处走去。
这里很久没人清扫了,黑乎乎的一片。水泥墙上随处可见脱落的痕迹,一片片苔藓的四周滴答地淌着水。一排排军官的套房因经久不用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那房门,因为有两年多没人碰了,从损蚀了的铰链处向下坠着。
往事重现,中尉想起了这地方。
五年以前,英格兰把她的最后一批战士送到大陆,当时这儿的军人还很骄傲,了不起,这些走廊里回荡着欢声笑语,匆匆的脚步声也不绝于耳。军士长奔跑着去领命,继而去执行命令。上尉以下军官的勤务兵端着热水或洗熨好的衣服激动地跑来跑去,食堂侍者用盘子端着饮料闪来晃去。军官们会面时互致问候,乞盼着能听到新的消息。而现在却是静悄悄的—片,就连老鼠也不在那死寂的幽暗处跑了。以往欢迎词的声音永远凝固了,以往的那些面容已在千里之外的坟冢里化解了。只有鬼哭依旧,幽幽冷寂……那儿真的只是风在吼吗?
传令兵乏力地指着一扇门,一屁股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就好像是费了不少劲似的。
毛基走进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打开太阳镜的汽水阀。
房间里乱扔着几堆破行李、旅行包、皮箱、兵士的背囊。他们试图寻找些有价值的东西。那上面是厚厚一层霉菌,又湿又黏的。一些曾被阵亡者视为珍贵的物品被随便扔得到处都是。一张姑娘的巨幅照片摆在屋子的中央,不知谁不小心踏破了玻璃,潮气渗了进去,泥水几乎把整张脸都给弄脏了。一扎信散落了—地,有几封皱皱巴巴的,其它的也都弄上了污迹。
桌上的那封只能读出:“我最亲爱的蒂姆,我知道你会平安地接到这封信……”
一双做得非常舒服的靴子从柜里伸出来,可已经被老鼠把皮子吃到近脚掌处了。
中尉靠在桌子上,毛基想要把东西都扔进大衣箱里以便腾出这个地方来。
中尉眼睛朝上一望,—眼瞧见有个镂花盆子,这是架子上的最后一件行李。盆里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就被放得井井有条。
英国远征军第十军团第二师第四旅上校指挥官阿·褚·福塞斯。中尉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腰板挺直、灰白胡须的战士的画面。当他直视中尉时,极力想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们走了,孩子。他们走了,我也要走了。现在就全靠你了,孩子。”
突然,中尉极为不安起来。他生气地把桌上的东西一扫,从这边墙到那边墙来回踱起了方步。
毛基很吃惊,因为以前他从没见中尉流露过情感,即便一丁点神经质都没有过。这个驼背的士兵急忙把废物都塞进大衣箱,挪开挡道的行李。他把中尉的个人用品放在床铺上,拿出剃须刀和几件干净衣服,出去看看哪儿有热水。
“我不换洗了,”中尉说。
毛基看着像泥饼似的披肩和破了几个洞的皮靴,然后转过身把干净的衣服收好。
“给我找几张纸。”
毛基在垃圾堆里找出几张纸,在桌上展平。他把铅笔放下,又拉来了椅子。
中尉坐下写道:
五月至十一月一日第四旅报告。
呈交英国远征军总指挥。经官方上校副官正式提交。
第四旅指挥——中尉执笔。
1。第四旅在阿米安斯北部地区完成巡逻任务。
2。第四旅遭遇并击溃了几股敌军。
3。第四旅为国家实现了自给自足。
4。第四旅现有一六八人,五名高级军士、一名军官。
5。第四旅一接到命令即前来向司令部报告。
第四旅指挥官
毛基将此报告交给外勤,他晃晃悠悠地走了,他手指间的报告软绵绵的耷拉着。
“对不起,长官,”毛基说。“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那家伙,长官。”中尉看了他一眼。“那个上尉马克姆,长官。我觉得他在这儿很得宠。他是个参谋官,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对不起,长官。”
“怎么?”
“我肯定人人都准备离开这个地方。这儿的人都像吃不饱的样子,这儿附近的乡村也一无所有。我想这就是我们被召回的原因。中尉,对不起了。”
“又怎么啦?”
“我认为马克姆上尉要被授权指挥全旅。长官,他一副指使人的样子,身上半点战场指挥官的样子也没有。他软弱得很,简直不堪一击,他所知道的就是——”
“你是在谈论一个军官,毛基。”
“对不起,长官。可我谈的是几年前出现的什么参谋中的—个。官方总是那么腐败,它们想要摆脱的一定是美好的……”
“毛基!”
“是,长官。”毛基退下去不说了,又去翻那些为人遗忘的行李去,看看是否有中尉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不时弯下腰看一眼他的军官。明摆着,他很焦虑。
两个小时后,传令兵慢腾腾地到门前通知说要中尉向上校副官汇报,中尉答应随着他去。
当他俩路过门口的传令兵时,毛基轻声说:“你要小心,长官。”
他们在地堡中不停地走着,中尉留意到地堡总的说既空旷又肮脏。他开始觉得毛基的意见不无道理了,也就是说此处不久就会被放弃。
他们终于来到了上校副官办公室。这里被铅板完全隔开了,说话时有回声,空洞洞的。
这间房和地堡其它房间的门牌不同,坐在外间桌旁的五个下级军官似乎饿得不是那么凶。他们的军服都穿得笔挺的,即便是旧了点,也一点都没有磨蚀,他们有权挑选地堡里最好的东西。这些人身上有些中尉无法立刻辨别出的某种不健康的东西。中尉看惯的是风吹日晒、身上滚得尽是黑泥巴的人,他们个个都脸庞刚毅,决不浪费语言和行动。而这儿的人,脸色和女人的差不多少,而且是些名声不好的女人。他们似乎对中尉的外表颇感兴趣,中尉一走过去,他们就交头接耳地说个没完。
上校副官的名字叫格里夫,当然,他很像是殡仪业人员。他坐在犹如一口棺材一样的桌上,好像在对死者表示哀悼。他长得黑瘦,虚情假意的,眼里缺乏毛基那诚实的神情。他们都是虚伪的,戴着面具生活的人。
格里夫没太在意中尉。先要求他在书桌前站几分钟,等他觉得时机合适时再抬眼看看他。然后,他没说话,却派了名下级军官去请示将军能否接见中尉。
下级军官回来后,格里夫站起身,说:“第十军团,第二师第四旅指挥官。”他朝中尉打了个招呼,让他跟着他。
另一个下级军官通报他们的到来,于是,中尉又被召进一个大房间里。
一张桌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坐在桌旁的人很像是坐在副官外间办公室那儿的人。他们都刮了脸,梳了头,还抹了油,官阶识别符章戴得很醒目,他们不想有人叫错他们的军阶。他们身居高位——他们的参谋职位,他们觉得是很高的。
中尉清楚他们的动机,他也知道他们看到自己—身泥巴都惊呆了。他那战袍上是一块块泥巴,靴子上也是一脚的泥,没有刮过的脸上也是污泥片片。他们没想到披肩搭在中尉手上,而披肩又是防弹的。他不应该穿着这身装束前来见将军,人们静静地用眼光责备着副官。
维克多将军是个头大、嘴小,身材矮小的人,—副脱了水的模样。他坐在桌子里头,仔细打量了一眼中尉,发现中尉的眼神里有种令人震撼的力量。他匆匆回过头看了眼报告。他不大喜欢这些战场指挥官,他们带着战斗的气息进来,对他的命令说三道四,总在打消着他的自信心。
中尉觉得这里与其是个会议室,不如说是个军事法庭。他看到了马克姆,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地靠在墙上,漠不关心地站着。
一个叫史密斯的上校坐在维克多右边,用目光征询维克多的许可。得到同意之后,他转向中尉。史密斯手里拿着中尉的报告。
“没什么要补充的?”史密斯说。
“已经足够了,”中尉说。“可你没有提供伤亡或开小差的细节或交战的部队。”
“我知道你们不会感兴趣的,”中尉说。
桌边的人眼里又增加了好奇,因为中尉的口气里至少没掺和进彬彬之礼。
“现在讲讲吧,”史密斯说,“给我们说说。我们必须知道那儿有什么样的部队,它们也许要阻碍我们行动。”
“大约有一千名俄国人正朝南向意大利进军,他们是最后一批白俄罗斯帝国的军队。你们也许会和他们取得联系,不过,我怀疑这一点。”
“这回好多了,”史密斯说,露齿一笑,真像是只兔子。“现在,我们得到报告说有几股士兵组成的游动匪帮,没有军官,他们—直在毁坏村庄。你见到过几股呢?”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
“和你有什么相干?亲爱的先生,这是职责……”
“我接到命令要回到这里。我想乡村的治安应交由当地的驻军来管,这也许是敌军,也可能是我们的部队。”
“我们并没向你征求意见,”史密斯说。
“可你们从中已经得到了,”中尉说。
他详尽观察了这间房,发现有四个士兵站在这伙人周围,另有两个站在维克多身后。
“那些家伙在那儿干吗?”中尉向他们的大致方向指了一下。
“士兵委员会代表,”史密斯说。然后,他讽刺地说:“当然,如果你反对……”
委员会的窃笑使他很高兴。那几个代表个个呆头呆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