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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耕助弯腰向众人打招呼。
“连续忙了三天,很累吧?”
清公也客气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是啊……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吊钟在走路,究竟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敷衍着清公,却看着阿仙问。
“这件事还是让阿仙来讲吧!”
大伙儿推着阿仙,阿仙怯生生的,红着脸、搔着头说: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耶!”
他看金田一耕助的确在听他说话后,开始变得比较有自信。
“大家刚才都在取笑我,但是,我真的看到吊钟在走路。前天,就是雪枝被杀的那
天,我划船到对岸去,准确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是在黄昏的时候。我往本岛
这边划回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天狗鼻下面的坡道附近放着一个吊钟。”
阿仙说到这里,环视大家一眼之后,接着说:
“当时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一看那外形就知道是吊钟。
我知道了然和尚叫年轻人把吊钟暂时扛到那附近,再说,从那边也看不到天狗鼻突出的
平台。”
“那你当时看到吊钟的地方,应该不是在那块岩石上面了?”
金田一耕助把坐垫向阿仙面前挪了一下,认真地问。
“是啊,因此我才觉得奇怪。然后我继续划船,又漫不经心地往上面看了一下,从
那个角度能看得到天狗鼻突出的平台,我却发现吊钟好好地搁在那上面。”
金田一耕助那副认真的表情让阿仙感到:他的确是在专心听他说话,阿仙不免也有
几分得意起来。
“我吓了一跳,心想那吊钟不是很重吗?再怎么粗壮、有力气的人,也不可能扛着
它走路的。如果从刚才看到的地方运到岩石上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才对。在傍
晚的时候岛上最安静,这些声音我在船上也应该听得到才对,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声音
都没有!因此我才觉得见鬼了,吊钟自己会走路。”
阿仙有条不紊地把他看见的怪事,仔细对金田一耕助说明。
“等一下,那时候吊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点,是吗?”
金田一耕助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因为我划过岬角就看不到那个坡道,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遗憾,早知
道,我就干脆再划回去看个仔细。”
阿仙也觉得自己没看真切,有点不好意思。
“你确定是在坡道附近看到吊钟的?”
金田一耕助有点不放心,再问了一次。
“是的,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吊钟。”
“这岛上有两个吊钟吗?”
“怎么可能!战争时甚至连仅有的吊钟都没有了。”
清公插嘴说。
“那吊钟很旧了吧?”
“对,是很旧了。在嘉右卫门全盛时期,吊钟还曾经裂开过,特别送到外地重新铸
过呢!”
“啊!这件事我也记得。好像是在十五六年前,送到广岛还是吴市重新铸造的吧!
这岛上不可能会有两个吊钟的,阿仙一定是因为发生雪枝的那件案子而吓得做这种梦。”
聊天的客人之一这样说。
“胡说!我说的事可是在雪枝被杀之前发生的啊!”
阿仙立刻反驳。
金田一耕助心里又开始感到骚动不安,隐隐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可以解开这件案
子的关键。
“刚才你提到嘉右卫门,看来他似乎很有权势哩!”
金田一耕助对嘉右卫门这个人十分好奇,特意问问这些了人的看法。
“是啊!那种风光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不过……他也很可怜,一天到晚担心家产被分家夺去,连到死都不瞑目咧!”
“他是因病去世的吗?”
金田一耕助不着痕迹地问。
“好像是脑溢血。战争结束时,他病倒了,左手不听使唤,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到
处闲晃。之后第二次发病,躺了一个礼拜就不行了。对了,他的周年忌日就快到了。”
客人之中有人提到嘉右卫门晚年的样子,让金田一耕助双眼发亮。
左手不听使唤?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就像玩拼图游戏时拿到关键的一块拼图似的,令他又兴奋
得直搔头。
“在他第二次发病之前,本来是个精神很不错的老爷子,但一发起病来,整个人立
刻衰老了,叫人看了觉得他挺可怜的。”
另一个客人也说出他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反复地思考着这些话。
这时清公说:
“昨晚月代被杀的事情,你有什么破案方针吗?听说是在‘一家’被勒死的,真的
吗?”
“一家?”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清公问。
“大家都叫那个祈祷所是‘一家’。”
清公神色自然地回答。
“一家?一家……”
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撞邪一般,眼神茫然地瞪着清公。
“那是嘉右卫门取的名字。有一次,月代和她的妈妈发生争执的时候,说她像是一
家的鬼婆婆,从那时候开始,大家就叫那个祈祷所为‘一家’了。”
与女一家荻和月……
金田一耕助猛然站起来,一脸的肃穆令人畏俱。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惶惑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清公也十分紧张,惊讶地问。
“今天的这一席话对我很有用,老板,多谢你啦!”
金田一耕助扔下那群面露困惑的人,连跑带跳地冲出清公的理发店,那样子简直像
是喝醉酒的人。
“喂,他怎么了?那副神情挺叫人害怕的。”
客人之中有人问清公。
“他一定是从我们的话里找到什么线索了。”
另一个客人自以为聪明地回答。
“嘿,他真的是一个‘著名侦探’吗?”
金田一耕助确实找到线索了,“与女一家荻和月……”像一道白光划过黑暗的谜团。
这句子里的“一家”,固然代表同一个房子的意思,却也可以当做名词来用。
月代尸体上的荻花,是这个意思吗?而白拍子是游女,也是妓女!
老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这么疯狂的行径……天哪!这真相简直能让大地
摇晃、大海狂啸了!
金田一耕助摇摇晃晃地回到本家,在玄关前面,刚好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矶川警官。
“金田一!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哟!”
矶川警官惊讶地说。———。
和尚了然、了泽仍旧低声地念经,而金田一耕助却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警官,请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金田一耕助小声对矶川警官说。
矶川警官略显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多年的默契让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
地穿上鞋,跟在金田一耕助后面,走出本家。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本家,立刻往千光寺跑。
千光寺里当然没有半个人影,他冲进书院。
“警官,请你看这个,这屏风左边的色纸……”
金田一耕助气喘吁吁地说道。
矶川警官默然无声,他感到有点害怕。”
莫非金田一耕助疯了?
金田一耕助所指的就是和尚拿给他的屏风。
“警官,我一直读不懂色纸上的字。如果我能读懂的话,也许早就发现这案子的真
相了。麻烦你念一遍,拜托。”
金田一耕助急得快发疯,而矶川警官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所指的屏风上的色纸。
“是其角写的嘛!”
“是的,哪是其角写的那一句呢?”
矶川警官仔细看了一下色纸说:
“字迹很潦草,不知道其角诗句的人是读不出来的。这是其角很有名的句子,抱一
也曾经模拟过这句子呢!这句是‘黄莺倒吊啼初音’。抱一好像是在吉原还是什么地方,
看到高级妓女从楼梯上走下来,呼唤女侍时随手写下的句子。”
“‘黄莺倒吊啼初音……’对,警、警、警官!”
金田一耕助全身发抖,一股寒意袭上脊背,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句是花子被倒吊在梅树枝上;雪枝被扣在吊钟下面,是这边的这句‘头盔压顶
虫嘶鸣’;昨天,月代的那件案子是另一张色纸上写的‘与女一家荻和月……’”
矶川警官一头雾水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不错,警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疯了,狱门岛的居民全都疯了,疯
了……”
金田一耕助忽然闭上嘴,用一双像是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凝视着屏风上的字,接
着大笑道:
“疯……疯……疯了!”
金田一耕助抱着肚子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
“疯了……对,简直是疯了,我真笨!”
金田一耕助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花子被杀之后,了然和尚在古梅树旁边曾自言自语:
“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
金田一耕助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看来,疯子的身份之谜已在金田一耕助的头脑中有了眉目。
“你想了解本家嘉右卫门的事情?”
仪兵卫喝了一口绿茶,姿势优雅地放下精致的茶碗,然后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小小的鼻子和嘴角被两条深深的皱纹包住,戽斗形的脸庞,给人一种残酷无情的
印象,再加上鬼头本家对他诸多挑剔、百般中伤,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认为他似乎十分
难以接近。
(戽:读‘户’;戽斗:形状似斗,用于汲水灌田的老式农具。——华生工作室注)
从分家打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本家高耸的屋顶。清晨的轻风吹在仪兵卫与金田一
耕助的身上,让他们感到神情气爽。
金田一耕助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他辗转反侧,并以俳句屏风上那个惊人的暗示为基
础,把整件事情在脑中像录像带般从头播放一遍,那些鲜明的画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三
行俳句,让他感到极度震惊与恐惧。
天亮后,金田一耕助两颊赤红、双眼浮肿,眼神却十分闪亮。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有没有发烧?”
当金田一耕助走到茶室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先到的矶川警官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吓
了一跳,连忙问他。
他回避矶川警官带着疑问的眼神,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后,立刻冲出鬼头本家,往
分家的方向跑去。
“我想请教仪兵卫先生一些事情。”
志保发现金田一耕助神情不对,慌忙收敛起平常嘻笑的姿态,乖乖地进去传报,因
此,金田一耕助现在才能跟仪兵卫面对面地坐着。
“嘉右卫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岛上的人都叫他太阁大人,他也确实是当得起这个
称呼的人。”
仪兵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称赞嘉右卫门,那语调平稳、诚恳,让人感到他也是一
个可靠的人,这或许是他被岛上的人比喻成德川家康康的原因吧!
“我想,你还没有来我们这座岛上之前,一定听过很多有关这座岛的传说吧?你来
了之后,或许会对这座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感到失望。”
仪兵卫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平凡,却是著名侦探的客人说。
“不过,在二三十年前,当我还年轻的时候,你知道,本岛的确恶名昭彰,因为这
里住的都是海盗的子孙、放逐罪犯的后代,民风凶悍,是个令好人一点生存机会都没有
的岛,因此才会有‘狱门岛’这个名字。嘉右卫门并不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也不是社会
教育家,更不是想要整顿岛上的民风,他只是想要使岛上富庶起来。”
仪兵卫单刀直入地说。
金田一耕助忽然觉得自己对嘉右卫门似乎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这时,仪兵卫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由于嘉右卫门善于经营,岛上渐渐富裕起来,甚至比别的岛还富裕,因此,他在
某些行为上也会自我要求。嘉右卫门的无心插柳,渐渐地改变了岛上的风气。但是,他
可不是为了岛上的人才这么拼命的,他只是想让自己变成岛上最有钱的人,因此才夜以
继日地工作。”
仪兵卫对嘉右卫门与岛上渔夫的关系,做了一个不同于岛民的解说。他说:
“在这样的小岛上,船东富裕的话,他手下的渔夫生活自然就会变好。而一家船东
变富裕了,其他船东不努力的话,就留不住好渔夫,这是十分自然的道理。嘉右卫门是
个很有眼光和决心的人,他只要想到什么,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阻碍,都会努力克服。
因此在大战前的景气情况下,他扩展自己的事业,终于成为岛上规模最大的船东。而我
只是捡一点嘉右卫门嘴边的剩菜,才有今天这种局面。我这样说,是否能让你对嘉右卫
门有多一点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