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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对舞伴已经下了舞池。袁小绛的双眼迅速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然后真诚地说:“你敏锐得像个警察。”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说?———每次的假面舞会,都会少一个女孩。”
“没有。”
“几乎每一个参加假面舞会的人,都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都是单独一个人来的。而且,舞会乱哄哄,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因此,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些女孩都到哪里去了呢?”
“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当然,她们再也回不来了。”
“他带走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孩?”
“最后一个入场的。”
袁小绛马上觉得,这个男人是在逗自己。
“女孩为什么跟他走?难道他有迷魂药?”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女孩总会顺从他。接下来的过程几乎千篇一律———他和她开车去野外做爱。一路上,那个男人一直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最后,他们在一片树林旁停下车,开始拥抱,开始亲吻。女孩伸手摘对方那恐怖的面具,他一动不动,让她摘。可是,她在他的脸上摸索一阵子,必定惊叫出来———因为他什么都没戴,那面具就是他的脸!”
“你是说,那个男人今天就在场?”
“我想是的。所以,你最好把面具换一换。”他举了举他那张猫脸面具。
袁小绛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建议,轻声说:“谢谢你啊。”
她刚要走开,突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回身说:“要是你戴上我这张女妖面具,他能怎么样呢?”
他愣了愣,说:“我真想试试。”
袁小绛戴上了猫脸面具,感到安全多了。她走到那个“恶魔”面前,主动邀请他跳舞。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两个人一起下了舞池,搭肩勾背,翩翩起舞。他们似乎都沉浸在了优美的旋律中,谁都没有说话。
袁小绛不太相信那个传说,不过,她还是警觉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尽管灯光很暗,但是,她肯定对方戴着面具。她隐约看到了面具边缘有一圈黑糊糊的缝隙。
她放下心来。
他的眼珠似乎有些阴郁,轻飘飘地在舞场上瞟来瞟去,好像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袁小绛终于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唉,不好意思,我刚刚买的面具在楼梯上弄丢了……”
袁小绛猛地停住了舞步,盯住他:“面具不是在你的脸上吗?”
“噢,这是我原来的。”
接着,他带动她继续跳。
假面舞会(2)
“一会儿,你出去找一找。”袁小绛低低地说。
“其实,我是在找一个女孩。”
“什么女孩?”
“她戴着一张妖女面具,转眼就不见了。”
“你找她干什么?”
“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她又一次停住了舞步,盯住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她捡到了我的面具。”
突然,他望着一个地方,眼睛直了,一双大手微微痉挛起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刚才那个男人戴上了她的女妖面具!他的脸正朝着这里,一动不动,像个木乃伊。
地上好像响起了惊雷,地下都微微地抖动起来。“恶魔”男人的一双大手抖得更厉害了。
袁小绛松开他,用手扶住了额头。
他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多疑地问:“怎么了?”
“对不起,我有点头疼……”
“没关系,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袁小绛转身离开他,快步回到刚才那个男人跟前,心都要蹦出来了:“快把面具摘下来,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他摘下面具,紧紧地盯着她。
“你说对了,那个可怕的人就在今天的舞会里!”
她一边说一边摘掉面具,扔在地上,快步朝出口走去。他跟在她身后,追根究底地问:“是不是刚才跟你跳舞的那个人?”
“就是他!”
到了出口处,袁小绛回头看了看,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似乎发现了破绽,他在纷乱的人影中死死盯着她,径直走过来。
她恐惧到了极点,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飞快地爬上去。外面下雨了,电闪雷鸣。这时候已经快午夜了,门口没有一辆出租车。
那个像警察一样敏锐的人跟着她爬上来,大声问:“你有车吗?”
“没有!”
他大步朝一辆轿车奔过去,同时掏出遥控器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说:“上车,我送你!”
袁小绛风忙火急地钻进了他的车。
她从车窗望出去,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已经从地下酒吧爬出来,正在雨中东张西望。他的脸在路灯下令人毛骨悚然。
谢天谢地,车开走了。
袁小绛仰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倦倦地说:“对了,你把我送到美术学院家属区大门口就行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大声说:“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的人戴着面具,你以为他没戴;有的人没戴面具,你却认为他戴着!”
袁小绛惊魂未定地闭上了眼睛。
他可能看到了,没有再说什么。
袁小绛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张恶魔面具:绿色的脸,黑黑的眼圈,长短不齐的牙……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她突然睁开眼睛,问:“你来参加假面舞会为什么不戴面具呢?”
车颠簸起来,他全神贯注地抓着方向盘:“谁说我没戴?”
实际上,袁小绛刚刚问出口,就看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车已经开到了野外!她惊惶地问:“你干什么!”
“这张脸就是我的面具。”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在了一片黑糊糊的树林旁。
又一个惊雷。
袁小绛呆呆地看着他。
他低低地说:“是我,每次都在假面舞会上带走一个女孩。”
看不见的女婿
从表面看,这是一个正常的家庭:一男一女,丈夫早出晚归,媳妇在家缝衣做饭……实际上,所谓的丈夫根本不存在。
看不见的女婿(1)
我的老家在绝伦帝小镇,位于中国最北部,那地方冰天雪地,天蓝地白。
我26岁那一年,姑奶死了。
在我的记忆中,她黑衣黑裤,脸色纸白。
她的小脚像两只粽子,常年盘腿坐在土炕上,抽一根长长的烟袋。
那土炕上铺着秫秸席子,已经磨得发红,缝隙是黑黑的污垢。
她的眼睛很威严,甚至有点恶毒的味道。她一辈子遵从旧时代的重重礼数,老了之后,立下的规矩繁多,她的儿孙、媳妇都很怕她。
姑奶家住在一个叫巨龙的屯子,离绝伦帝小镇30里路。我赶去了。
我很不喜欢中国式的葬礼,把悲痛都冲淡了,只剩下怪诞和恐怖。
我早就叮嘱过亲友:我死去的时候,绝不要给我送花圈,更不要举行任何传统葬礼的仪式,只在我的身旁摆上鲜花。只要表情肃穆就行了。至少不要笑。
姑奶家住在屯子的最东头,高高的院墙上已经支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着白花花的纸,那应该是74张,象征死者的年岁。白纸被风吹得“啪啦啦”响,好像告诉外人,这一家有人去世了。
我进了大院,看见院里已经搭起了灵棚。有人出出进进,那都是亲朋近邻。
空荡荡的大院中央,端端正正放着一口大花头棺材,上面画着《二十四孝图》,“投江寻父”、“卧冰求鲤”、“子路负米”、“黄香扇枕”、“陆绩怀桔”、“老莱娱亲”、“哭竹生笋”、“郭巨埋子”……
表叔、表姑等都披麻戴孝,全身白素,个个脸色阴沉。
他们把我接进了堂屋。
堂屋很深,有点暗,我看见姑奶躺在地上。
她的身上穿着咖啡色丝绸寿衣,脸上盖着黄表纸,脚上拴着绊腿绳,苍白的手上拿着打狗棍子和打狗干粮。
按照规矩,她的嘴里还应该含一枚铜钱,叫压什么钱。
我一进这个大院,就有一种压抑感。
我对丧事一点都不懂,帮不上任何忙,就一个人站在了院门外,想清净一下心神。
顺着土道朝屯子里望去,我想起了田改改,她家住在屯子最西头,她说话小声小气,总是很怯懦的样子……
由于我经常来姑奶家,她母亲很喜欢我,甚至当着田改改的面说过:“我家改改长大后,要是能找到你这样的小伙子,那就是福气了。”
后来,我经常梦见她。几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天亮之后,要入殓了。姑奶被抬出了堂屋。她的脸上罩着一块黑布,意思是不能见天日。
表姑跪在棺材前头,尖厉地喊了一声:“妈!———”接着儿孙们就哭声了一片。
几个壮汉要钉棺材了。
长长的洋钉。
他们钉棺材的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北躲呀!”
他们钉棺材的北头,执事就喊一声:“你朝南躲呀!”
红白事,人总是乱哄哄的。
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他好像也是来吊丧的,但是他一直站在院子一角,不见他行礼,也不见他磕头,他一直在看那口大花头棺材。
我注意观察,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表婶的胆子很大,天黑之后,她守灵。我想体验一下,就来到院子里,跟她坐在一起。
我知道,守灵只是一种形式,惟一要做的实际事情是防止小猫小狗小鸡之类的从棺材附近走过,怕死人“借气”诈尸。
大家累了一天,都睡了。谁家的狗在闷闷地叫。
有风,院墙外的白纸在黑暗的半空中抖得更厉害了:“啪啦啦,啪啦啦……”
棺材头摆着供品,点着长明灯。
那是一个小小的盘子,里面盛着油,一根棉花捻儿伸出来,火如豆,在风中闪跳,忽明忽暗。
表婶在棺材前的盆子里一张张烧着纸。棺材已经钉上,现在我不知道姑奶的表情。
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我有点害怕,就和表婶唠嗑。
“那个田改改还在这个屯子吗?”
表婶愣了一下,说:“她死半年了。”
我有点震惊:“怎么就死了?”
表婶叹口气,对我讲起来。
田改改高中毕业之后,在土房土院土桌土椅的学校里当民办教师。
一次, 她被派到县城去学习,认识了一个外乡的男教师,那人姓姜。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她就深深爱上了他。
学习结束之后,各回各乡,音信渺茫。
那时候,只有村部才有手摇式电话机,田改改要给那个男教师打个长途电话,首先要接通绝伦帝小镇总机,再转县城总机。从县城总机,转那个镇的总机,再转那个屯子的电话,请求电话机旁边的闲人到学校找到他……
中间所费的周折,甚至不如步行去见面。
其实,她和他只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关系,互相并没有公开表白。田改改根本不可能去找他。
如今,安全套成了贞洁最后的防护。那时候的男女之间却隔着山,像月亮一样含蓄,那时候的男人女人还会脸红。
田改改是一个柔弱、敏感、寡言的人。有一次,她终于壮着胆向父母吐露了一点她感情深处的秘密。
看不见的女婿(2)
她的父母听说那个姓姜的男教师家里很穷,立即拉下脸,严厉地警告她:这种关系不现实,今后你永远不要再见他。
田改改不敢反抗。从此,她陷入了单相思。
她家三间房,东西两个房间有两铺炕,她的父母跟她的弟弟田泉睡东屋,她一个人睡西屋。
一天晚上,停电了,田泉跟父亲割麦子还没有回来。田改改的母亲点着油灯纳鞋底。
田改改在西屋,应该是在看书。学校放寒假了,她一直呆在家里。
可是,母亲突然觉得西屋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活,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听见田改改果然在西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跟谁说话。
母亲走过去,看见田改改一个人坐在炕上,正跟对面的唠嗑。而她的对面一个人都没有!
油灯闪闪跳跳,墙上的旧年画上,一个胖娃娃在傻呵呵地乐。柜子上花花绿绿的龙凤图案显得极其深邃。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改改!”母亲大声喊道。
田改改小声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我妈来了。”然后,她一抬腿下了地,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声低气地问母亲:“妈,你有事?”
“你在跟谁说话?”母亲严厉地问。
“……大周。”
哪里来了个大周?母亲连听都没听说过!
“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