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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哭笑不得,心想那时候我拉都拉不住你,你还说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听话就是那样,不听话就可想而知了。
丁全问:“你今天不上工?那——我们去——外面看电影?”
静秋赶快推辞:“你刚下夜班,去睡会吧,免得今晚上班没精神——”
丁全说:“我现在就回去睡觉。你看,我到现在还是很听你的话。”说完,就回寝室睡觉去了,静秋也回家去。
呆在家里,静秋也是坐立不安,眼前不断浮现老三被公安局抓住,绑赴刑场的画面。她急得要命,在心里怪他,你怎么这么头脑发热?你用你这一条命去换万驼子的那一条命,值得吗?你连这个帐都算不过来?
但她马上加倍责怪自己,为什么你要多嘴多舌地把这事告诉他呢?不说,他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好了,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老三被抓去了,也是你害的。
她想跑去公安局投案,就说是自己干的,因为万驼子想欺负她,她不得已才打他的。但她想公安局肯定不会相信她,只要问问昨天在哪里打的,她就答不上来了,再说万驼子肯定知道打他的是男是女。
她在心里希望是丁全干的,但丁全昨晚上夜班,而且今天那神色也不象是他干的,那就只能是老三了。但事情都过去了,丁全也打过万驼子了,不就行了吗?老三为什么又去打呢?
然后她想起他说过:“还有下次?那他是不想活了。”他说那话的时候,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给她的感觉是如果万驼子就在旁边,老三肯定要拳头上前了。也许他怕有“下次”,所以昨晚特意游水过来,把万驼子教训一通,防患于未然?
她再也没法在家呆着了,就又跑回厂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厂里知道这事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万驼子也似乎真的很招人恨,大家听说他被打了,没什么表示同情的,也没什么打抱不平的,即使没幸灾乐祸,也是在津津有味地当故事讲。
有的说:“肯定是哪个恨他的人干的,听说那人专门拣要害部位下手,小万的腰被踢了好多脚,腿空里怕也遭了秧。我看他这次够呛,卵子肯定被打破了,要断子绝孙了。”
还有的说:“万驼子哪是那个人的对手?别人最少有一米八,万驼子才多少?一米六五看有没有,别人不用出手,倒下来就可以压死他。”
静秋听到这些议论,知道万驼子没死,只要他没死就好办,老三就不会判死刑。但她又想如果他没死,他就能说出打他的人长什么样,那还不如死了的好。不过老三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会让万驼子看见他什么样子?但如果没人看见,别人怎么会知道打人的人有多高呢?
她听到“一米八”几个字,就知道绝不可能是丁全了。潜意识里,她一直希望打人的是丁全。虽然丁全自己说不是他,而且他昨晚上夜班,但夜班是半夜十二点才上班的,丁全完全可以打万驼子一顿再去上班。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卑鄙,很无耻,但她心里真的这么希望,可能知道这样一来,就把老三洗刷了,老三就不会坐牢了,就不会被判刑了。但她想,如果真是丁全干的,那他也是为她干的呀,难道她就能眼睁睁地看丁全去坐牢判刑而不难过?
她知道她也会很难过的,她甚至会为了报答丁全而放弃老三,永远等着丁全。她觉得她的神经似乎能经得起丁全坐牢的打击,但她的神经肯定经不起老三坐牢的打击。她一边痛骂自己卑劣,一边又那样希望着,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劝说丁全去顶罪。她可以把自己许给丁全,只要丁全肯把责任一肩挑了。问题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连顶罪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顶。
第二天她很早就跑到厂里去了,坐在万驼子的办公室外等,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打不打工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打听到这事的最新进展情况,一句话,老三被抓住了没有,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打人的是谁。
过了一会,零工们陆陆续续地来了,热门话题自然是万驼子被打的事。
“单眼皮”一向是以消息灵通人士面目出现的,这回也不例外,言之凿凿地说:“就在万驼子门前打的,万驼子从外面乘凉回来,那人就从黑地里跳出来,用个什么袋子蒙了万驼子的头,拳打脚踢一顿。听说那人一句话都没说,肯定是个熟人,不然怎么要蒙住万驼子的头呢,而且不敢让万驼子听见他声音呢?”
另一个人称“常疯婆”的中年女人说:“人家是军哥哥呢,不晓得几好的身手。”常疯婆对军哥哥情有独钟,因为她曾经把一个军宣队队长“拉下了水”,弄出了一个私生子。
有人逗她:“是不是你那个军宣队长干的呀?肯定是甲方占了你的便宜,你那个军哥哥回来报复他了。”
“常疯婆”也不辩解,只吃吃地笑,好像愁怕别人不怀疑到她的军哥哥头上一样:“男人打死打活,都是为了女人的X。甲方挨打,肯定是为了我们当中哪个X。”说着,就把在场的女人瞟了个遍。
“常疯婆”的眼睛永远都是斜着瞟的,即使要看的人就在正面,她也要转过身,再斜着瞟过来,大家私下里都说她是“淫疯”,“花痴”。
静秋听常疯婆这样说,心里害怕极了,怕“石婆婆”说出上次那件事,如果别人知道万驼子曾经想欺负她,就有可能怀疑到她的男朋友或者哥哥身上去。虽然别人不一定知道她有男朋友,但如果公安局要查,还能查不出来吗?
她一直是相信“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犯了法的人,是逃不出我公安人员的手心的。从来没听说谁打伤了人,一辈子没人发现,一辈子没受惩罚的。平时听到的都是谁谁作案手段多么狡猾,最后还是被公安人员抓住了。
那天一直等到快九点了,厂里才派了个人来,说这几天就由彭师傅帮忙派工,等小万伤好了再来派。彭师傅给大家派了工,叫静秋还是给他打小工,修整一个很破烂的车间,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的。
干活的时候,静秋问彭师傅甲方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彭师傅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厂里叫我先代一个星期再说。”
静秋想,那就是说万驼子至少一个星期来不了,她又问:“您今天到万师傅家去了,万师傅——的伤怎么样?重不重?”
“总有个十天半月上不了班吧。”
“您听没听说是——谁打的?为什么打——万师傅?”
“现在反正都是乱传,有的说是他克扣了别人的工钱,有的说是——他欺负了别人家属——,谁知道?也可能是打错了。”
“那个——打人的抓住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吧,不过你不用着急,肯定会抓住的,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彭师傅这么有把握会抓住打人的人,说明公安局已经有了线索了,那老三是难逃法网了。她心如刀割,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哭,也不敢再问什么。她想如果老三被抓去了,判了刑,她就永远等着他,天天去看他,只求他们不要判他死刑,那他就总有出来的一天,她会等他一辈子,等他出来了,她照顾他一辈子。
她安慰自己说,他们不会判他死刑的,因为万驼子没死,为什么要他偿命呢?但她又想,如果撞在什么“从重从严”的风头上,还是有可能的。她有个同学的哥哥,抢了别人一百五十块钱,但因为正是“严打”的时候,就被判了死刑。
山楂树之恋(33)
静秋鼓足勇气问彭师傅:“是不是——公安局有了什么线索?不然您怎么知道迟早会抓住?”
“我又不是公安局的,我哪里知道抓得住还是抓不住?我是看你担心甲方,说了让你安心的。抓不到的多得很,我的脚是被人打残的,我还知道凶手是谁,报告公安局了,抓住没有?到现在都没抓住,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一个平头百姓,谁给你淘神费力去抓凶手?”
这个消息真是令人欢欣鼓舞,虽然这对彭师傅来说很不公平,但静秋现在很想听到这类逃脱法网的故事,好像听到的越多,老三逃脱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样。
那些天,她成天是魂不守舍,时刻担心老三会被抓去。后来听人说万驼子没报案,可能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报了案,被公安局七追八追,追出他的那些丑事来了,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听到这个消息,静秋放心多了。但她怕这是万驼子放的烟幕弹,所以还是百倍警惕,心想只有等万驼子死了,老三才真正安全了。
彭师傅代理的那段时间,静秋觉得日子比较好过,因为彭师傅不会象万驼子那样,把派工当作给你的恩惠,动不动就拿出来表功,而且还巴不得你给他报答。彭师傅都是公事公办,重活轻活大家都轮流干。这样干,静秋心里舒畅,人累不要紧,只要心不累就好办。
不过这种共产主义美好生活没过多久,万驼子就回来上班了。万驼子脸上没留下伤疤,看不出他挨过打。但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出那一顿打得不轻,他的背似乎更驼了,脸上的死气更重了,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五十岁了。
万驼子的话好像也被打飞了,没象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声色俱厉地把大家训一顿,只简单地说:“今天每个人都去篮球场那里挑地坪料,挑完了开始做‘地坪’。你们不愁没活干了,厂里好几个篮球场等着你们做,做得好,还可以帮别的厂做。”
他这话一说,下面的零工就开始怨声载道,说做地坪最累了,你叫我们做纸厂的篮球场不说,还想叫我们做别人厂里的?你把我们当苦力啊?
万驼子不耐烦地喝道:“吵什么吵?不愿意做的现在就可以走。”
这一句话,似乎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大家默默地到篮球场那里去干活。那天每个人都是挑地坪料,就是水泥、石灰还有一种煤渣,按比例混合在一起。
挑了几天地坪料,就开始做地坪。早上,静秋到工具房去拿工具的时候,“石婆婆”提醒她:“丫头,没人告诉你要穿高统胶鞋?”
静秋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脚,大多数穿着高统胶鞋,有一两个大概是没高统胶鞋,用破布包着脚。静秋没做过地坪,不知道要穿高统胶鞋,而且她也没有高统胶鞋,一时又找不到破布,就赤脚上阵了。
到了篮球场一看,才知道什么是做地坪,就是把这两天挑来铺在球场的地坪料加上水,搅拌了均匀以后铺在篮球场上,等干了再用水泥糊一层,就成了简易的水泥篮球场了。听说这是省钱的办法,所以请的都是零工。
万驼子亲自拎着个橡皮水管在浇水,零工的工作就是站在他两边,用铁锹翻动地上铺着的煤渣、石灰和水泥,搅拌均匀,铺在地上。万驼子的水管浇到哪里,零工们就要搅拌到哪里,不然的话,过一会水泥凝固了,就翻不动了,那一块就作废了,就要搬走了重新下料。所以万驼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让大家干快一点。
大家都不愿跟“石婆婆”站一起,因为她爱偷懒。“石婆婆”就挤在静秋旁边。静秋干了一会,就佩服“石婆婆”会偷懒,看上去铁锹动得飞快,但铲下去却是浅浅的,没有翻深翻透。
静秋怕待会被万驼子发现要返工,又想到“石婆婆”偷懒也是不得已,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哪里干得动?又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来卖苦力,只好在那里“磨命”,也是一个苦人,她只好自己多干一点。
万驼子把人分成两组,轮换着干。每组干到万驼子喊“换人”的时候,就可以走到一边休息一下,另一组就上来接着干。静秋觉得万驼子有点在暗中整她,故意让她这组干长一点。结果“常疯婆”还觉得万驼子对静秋太照顾了,让她那组干得太短了。
“常疯婆”眼睛一斜,浪声浪气地说:“甲方,你不能看那组有人年青,X嫩,就偏心。你雇的是她的力气,不是她的X。你要是雇她的X,而不如现在就把她领到你家去——”
静秋那组就她一个人是年青的,她气得火冒三丈,但不敢还嘴,知道这样的人惹不起,“常疯婆”什么都敢说,你什么都不敢说。你说一句,她可以说一百句。而且她没提名道姓,你自己“认惶”(承认),说明你做贼心虚。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理她。
静秋曾经跟“常疯婆”在一起打过一段时间工,知道没人敢惹“常疯婆”。听说“常疯婆”年青时长得很不错,丈夫是船厂的厂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常疯婆”却跟她丈夫离了婚。有的说是她要离的,有的说是她丈夫要离的。她四个小孩一个没要,全给了她丈夫。她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为生,家里一贫如洗,就在地上铺几张报纸,上面放几块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