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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听了,二话不说,撂下筷子就走。妈妈总是开哥哥玩笑:“我叫你做个事,你拖拖拉拉的;爱民的爹妈一叫你做什么,你跑得飞快。”
哥哥就笑着说:“那有什么办法?现在就是这个风气。小秋,你赶快找个人帮我们家拖煤吧。”
妈妈就赶快说:“莫乱开玩笑,静秋现在还没转正,莫为了找个拖煤的人把她工作的事搞垮了。”
哥哥在爱民家成功过关,搞得静秋心里痒痒的,也开始绘制老三成功的蓝图。也许等她转正了,她妈妈就不会再担什么心了,到那时,她跟老三就可以象爱民跟哥哥一样,公开来往了,那时就该老三来给她家拖煤了。她一想到那个情景就觉得很好玩,她哥哥去帮爱民家拖煤,而老三又来给她家拖煤,那谁给老三家拖煤呢?
那段时间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王主任给静秋的妈妈透露了一点内部消息,说他给学校提过了,请学校在适当的时候,让静秋出来教书。八中这种地方,隔河渡水的,很少有人愿意从市内调来,一向是文教局用来发放那些犯了错误的老师的地方,有时从师范学校分几个不懂行情的新人来,也是刚一搞熟就想法调走了。所以八中很缺老师,学校可以用这个理由,向教育局申请让静秋出来教书。
王主任说:“叫你静秋好好干,你也找学校其他领导活动活动。”
静秋虽然顶了职,但学校还是拿她当小孩,有什么事都是跟她妈妈商量通气。她妈妈也说这样更好,有些向党要名誉、要地位、要照顾的事,就让妈妈去做,免得静秋在学校领导那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妈妈反正退休了,为自己的女儿谋点利益,别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妈妈就找这个领导那个领导去谈,恳请他们在适当的时候,让静秋出来教书。
几个领导都打了保票,说我们都知道你静秋成绩好,是个教书的料子,我们迟早会让她出来教书的,你不用担心。不过现在她刚工作,文教单位顶职的又不止她一人,我们现在就让她出来教书,怕别的人有意见,总要等到不会惹出麻烦了,才能让她教书。
静秋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要命,恨不得马上让老三知道,分享一下。但他从那次走后,就一直没消息。她一天比一天着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看她。
她能想到的原因主要是三种:一种就是他得了破伤风,她不敢沿着这个路子往下想,就安慰自己说,如果老三真的得了破伤风死了,秀芳一定会来告诉我一声,既然秀芳没来告诉我这个坏消息,说明老三没得破伤风。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在死守他许给妈妈的诺言,要等到她转正后再来看她。但她那时已经厚着脸皮央求过他,叫他不要等那么久了,他自己当时也答应会来看她的,还说他“反正是个当叛徒的料”。难道他后来又决定不当叛徒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三那次被妈妈审问一通,生妈妈的气了,所以他不再来了。她知道好些这样的故事,都是女孩的父母对未来的女婿太挑剔,结果把女婿气跑了,搞到最后,还得这个女儿或者女儿的父母出面去讲和,讲不讲得成就很难说了。
学校周老师的大女儿周泉就是这样,周泉是蒋靖那届的,下农村后招回到K市,在一家餐馆工作。后来谈了个男朋友,姓张,是船厂的,L市下乡的知青,招到K市来的。L市是省会,大城市,K市的女孩能嫁个L市的人,在K市是很令人羡慕的。那时K市人能到L市去玩一趟就很不简单了,如果找了L市的人做男朋友,那当然是可以去L市玩玩的了。
不过K市的丈母娘们是不管你哪个省哪个市的,就算你是首都北京来的,要审你一样审你,不然就等于把女儿贱卖了。周泉的男朋友小张别的都好,就是眼睛有点毛病,应该算个“反斗鸡眼”,看人的时候,两个眼珠不是象“斗鸡眼”那样集中到鼻梁附近来,而是向两边耳朵方向飞去,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但你搞不准他到底在望哪里。
周泉的父母不喜欢这个未来女婿,说这以后生个孩子多难看?每次小张去周泉家,都挨她父母白眼。刚开始小张还忍着火,送礼上门,后来就搞烦了,要跟周泉吹。这下把周泉搞急了,只好去请小张别生气,说如果我父母不同意,我们就不上他们那儿去了,我们马上结婚。
小张就很快跟周泉领了结婚证,带她回L市玩了一趟,在L市办了婚礼。周泉回来后,一直把L市挂在嘴边,大吹大擂了个把月,以后就很少跟父母来往了。
许老师的女儿许正芳就没这么幸运了,她的男朋友小李就是被未来的丈人丈母审问得严厉了点,就拔脚逃跑了,说这么挑剔的岳父母谁受得了?反正我跟许正芳瞌睡都睡了,她爹妈不把她嫁给我,该她吃亏,我不吃亏。
许正芳的父母知道女儿已经做下那种事了,后悔不该那么严厉地审查小李,亲自出面去跟小李讲和,也没能挽回局面,搞得许正芳年纪多大了,还待字闺中。
静秋不知道老三是不是生气逃跑了。当她想到老三是生气逃跑了的时候,她就开始生老三的气:我妈妈说了你什么呢?都是很温和很有道理的话,你为这几句话就逃跑,那也只能说你太经不起考验了。
但当她想到老三还在苦苦地等她,经常到K市来,只是没机会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又生妈妈的气:哥哥也是这么个年纪开始谈朋友的,为什么你只把我盯这么紧呢?
山楂树之恋(38)
静秋在食堂干了一段时间,学校通知她到校办农场去锻炼半年,说你没下过农村,以后让你出来教书怕别人有意见,你去农场锻炼半年,别人就没话说了。
学校刚在严家河下面一个叫付家冲的山村里办了个农场,准备让学生轮流到那里去锻炼。选在付家冲办农场,是因为学校姚主任的家在付家冲,凭这点关系,付家冲才拨给学校一点土地,并且出人出力,帮校办农场盖了几间房子。
从K市到严家河,大概有四十里地,有长途班车。从K市直达严家河的,每天只有两班,如果从K县坐车到严家河,每天就有四班。从严家河到付家冲,还有八里多地,都是山沟沟路,有很多地段连自行车都骑不成,只能是靠脚走。
学校选派了几个老师到农场,女的负责管学生的伙食,男的负责带学生劳动。第一批到农场的,还负有打前站的任务,要做好准备工作,迎接学生到来。
静秋是第一批被派到农场去的,她听到这个消息,兴奋莫名,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可以摆脱妈妈的监控了,而且西村坪离严家河只有几里地,去了农场,就意味着隔老三近了。
妈妈虽然有些担心,但没象下农村那样担心,现在静秋是有工作的人了,下去半年就能回来教书,同去的都是学校的老师,妈妈还比较信得过。最重要的是,妈妈不知道严家河跟西村坪之间在地理位置上是个什么关系,如果妈妈知道,恐怕还是要担心的。
这次去农场的几个人由姚主任带队,同去的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老师,就是那个结婚七个月就生了儿子的王老师。另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姓陈,教过静秋物理,以前还经常跟静秋她们一起练球。陈老师人不高,但以前是搞体操的,胳膊头子有劲,经常借救球的机会来一个前滚翻,博得一片喝采声。
学校把农场场址选在一座山上,因为山后不远处就有一条路,可以走手扶拖拉机,一直通到一个叫黄花场的小镇,从那里有汽车路通到严家河。学校有台手扶拖拉机,就是人称“小拖”的那种,可以为农场购物运货。
开小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叫段树新,爸爸是K市十二中的校长。小段高中毕业后,因为心脏病没下农村,不知道跟谁学了开小拖,可能也借了他爸爸一点面子,就到八中来做临时工,还没转正。
静秋以前就见过小段,因为她读书的时候在校办工厂劳动时经常见他在那里拖货。后来做炊事员的时候,也时常见他满脸机油地在食堂前面鼓捣那台手扶拖拉机,旁边围一群小孩,看他用个摇柄狠命地发动小拖。发不起来的时候,就全体失望,唉声叹气;发动起来了,则群情沸腾,山欢海笑,一个个象小猴子一样爬上他的车,跟他到学校操场去试车。
小段不光名字里有个“树新”,长得也有点象老三,跟老三的个子差不多高,比老三单薄一些,皮肤也比老三黑一些,背没有老三那么直。但他们两个有个共同特点,就是笑起来的时候,整张面孔都积极投入进去。眼睛一眯缝,就显得眼睫毛特别浓特别黑。鼻翼旁有两道笑纹,使笑容格外有感染力。
静秋他们四个老师先坐汽车经过K县县城到严家河下车,然后就走路进付家冲。小段开着小拖进山,从K市八中到K县县城,再到严家河,然后到黄花场,最后到农场,大约有六、七十里地。当两军在山后会合时,几个人还唱起了《长征组歌》里的曲子,反正山上没人,平时敢唱不敢唱的现在都可以放开嗓子大喊几声。
因为还有段路没修通,小拖只能停在队上的窑场那里,几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把车上的东西运到农场。
农场的几间房子还才初具规模,屋子里是泥土地,还没整平,都是土疙瘩。窗子上没玻璃,也没遮挡的东西,只好用个斗笠遮住。床就是一个土堆,上面放了几块木板。门栓也没有,静秋和王老师住一间,两人晚上就用一根大树棍斜顶住门。
几个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个厕所,也就是挖个坑,上面搭两块板子,然后用一些高粱杆子扎成排,档在四周。传说这一带山上有一种动物,当地人称“巴郎子”,专爱夜间出来袭击出恭的人,上来就用长满了刺的舌头舔人的屁股,然后就把肠子挖出来吃掉。因为害怕“巴郎子”,大家上厕所的时候,都提把斧头。
到了晚上,大家都尽量不上厕所,实在要上,男的就跑到屋后解决一下。静秋晚上总要上一两趟厕所,又不大好意思在屋后上,只好提着斧头到一两百米外的厕所去。
小段就住在房子同一边靠前门的地方,如果不关门的话,静秋出去他就能看见。静秋很快就发现她每次从厕所出来往回走的时候,总能看见小段站在路边抽烟,站的位置恰好在一个既不会使她尴尬,遇到情况又能即时跑上来救命的地方。她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打个招呼,一前一后回各自的房间去。
刚去的那些天,山上也没什么菜吃,大家就把自己带去的私菜拿出来一起吃。天晴的时候,大家出去挖野葱野蒜回来吃。下了雨,就到山上去捡“地间皮”,洗干净了炒出来,有点象黑木耳。每次出去挖葱捡“地间皮”,走着走着,王老师跟陈老师就走到一起去了,静秋就掉了单,但过一会,小段就会找来了,跟她一起捡“地间皮”。
姚主任虽然家就在山下,但也坚持跟大家一样住在山上,每星期才回去一次,有时就从家里带些蔬菜来给大家吃。静秋管伙食,想付他钱,就问他多少钱一斤,姚主任说是“两角一分八一斤的菜”,说着就把两脚分开,做个拔菜的姿势。
农场的生活很苦,但是几个老师都很风趣活跃,所以静秋觉得日子一点也不难过。白天干一天活了,晚上睡觉前就聚在一起讲故事。静秋发现陈老师特别会讲历史故事,姚主任和王老师会讲民间故事,而小段则特别会讲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
准备得差不多了,农场就迎来了第一批学生。学生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后的路修通了,这样小拖就可以一直开到农场那栋L形的房子前面。于是小段和他的小拖就成了农场一大景观。
小段爱穿一件旧军衣,好像每晚都记得塞进了腌菜坛子一样,皱得跟腌菜有一比。戴的那顶旧军帽,也是帽舌软皮皮的那种,象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但他开起小拖来,则很有拼命三郎的架势,风驰电掣,上下腾跃,势不可挡,每次都要冲到厨房跟前才嘎然而止。
学生们听到小拖的“笃笃”声,就像夹皮沟的乡亲们听到小火车声一样,都要从寝室里涌出来,看看这个农场跟外部世界唯一的活动桥梁。
小段的脸上照例是有一些机油的,几乎成了他的职业道德和技术指标。有时静秋告诉他,说他脸上哪里哪里有机油,他就扯起袖子擦一擦,大多数时候是越擦越多。静秋笑弯了腰,他就伸过脸来,让静秋帮他擦擦,吓得静秋转身就跑,而他也就一脸“你不擦该你负责”的神情,怡然自得地忙他的去了。
静秋跟王老师两个人负责挑水洗菜做饭,陈老师和姚主任就负责带学生劳动,小段跑运输,五个人是既分工又合作。隔三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