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依依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5398-复仇记-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妻子身边,从一条小被子里露出一张生着细毛的小脸,小脸,怎么会这么小?我又可怜她又厌恶她。她好像要表演给我看:把鼻子和眼睛挤在一起挤出一疙瘩皱纹,抽搐一会,突然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我大吃一惊,料想不到这么个小东西竟然会打喷嚏。打过喷嚏后,她放开脸,睁开眼,好像在看我,我觉得她的目光很短,并不能射到我的脸上。她哭了。妻子说:别哭,你看看谁来了?不认识,这就是你爹呀。我沉重地坐在方凳上,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是个爹了。妻子把女儿抱起来,解开怀,把一个与大乳房相比显得很小的褐色奶头触到女儿嘴边。她的嘴翕动着,像鱼儿吞钩一样把与她的嘴相比显得很大的奶头吞下去。妻子用手往上提着不断地壅住女孩鼻孔的乳房,面容庄严神秘,我看着她们,心中一片荒漠,见一个大人正向着那金子般辉煌的远古走去。    
    妻子的爹做贩卖猪皮生意,很能赚钱。他来看女儿,时间是寒冬腊月,风在河里怒吼着,把黄沙扬过河堤,一把把撒在屋顶的枯草上,打出一片细声。她的爹肥胖的脸上冻着一层油腻。他跟我的父亲寒暄几句,走进女儿房里,看着我,没说一句话,喝了一碗茶,站起来说:大,我给你送来六个猪蹄子,让你婆婆煮汤给你吃,吃猪蹄子发奶水。我送他到院子里,他从车兜里摸出猪蹄子,一个接一个扔在冻得裂纹的地上,有白的,有黑的,在地上蹦成一盘残棋。我说:你不吃过饭再走?他说:不吃了,我要去赶集。他姐夫,你孬好也是个吃国库粮的人,每月五十六十地挣着,咋就把家弄成这副穷酸样子?三间东倒西歪屋,两个半聋半瞎的爹娘,我闺女嫁到你家,是她穷鬼薄命。现如今坐月子的,吃的是鸡鸭鱼肉,睡的是绫罗绸缎,喝的是奶粉蜂蜜,你们家可倒好!我被他训斥得哑口无言。的确,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多少幸福的成分的,我、她、爹、娘,还有这个刚刚出世的小灾星,大家都感到委屈,都不仗义,可都得忍着,受着,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似乎命中注定,我送走岳父回来,见爹娘正瑟缩着肩膀,把猪蹄子收拾到屋里去。娘和爹用寒冷的眼睛看着我,仿佛我是主人,他们是奴隶。娘在灶下点着火,灶里抢出白色的浓烟,大力直冲房顶,又汹涌地折下来。爹和娘用袄袖子擦眼,把颧骨擦红了,把袄袖子擦亮了。我说:去他妈的,我堂堂的……竟要被这个屠户训斥。我抓起冻得硬邦邦的猪蹄子,用力摔到院子里,一颗接着一颗,好像投掷手榴弹,有一颗飞进嘎嘎作响的老杏树里,白蹄子在黑枝丫中碰撞着,好半天,才缓慢地落下来,惊飞一地麻雀。    
    你骂谁?妻子在屋里说。    
    我说:骂你的混账爹。    
    她说:你爹才混账。    
    你要是委屈,就跟你爹走,我说。


《复仇记》第四部分爆炸(6)

    她说:你想得好,我孩子都有了,你还想休了我?党是怎么教育的你?    
    父亲弯着腰,走出去,把我扔出的猪蹄子一颗颗捡回来。屋里的烟压得我弯了腰,凹凸的地面离我的脸很近。锅里的水沸沸地响起来,父亲从墙角上拖过一块木板,一个瓦盆,把猪蹄子放进盆里,母亲用一个缺口破瓢舀来开水,缓缓地浇到猪蹄子上,猪蹄子在盆里吱吱叫着,翻滚着,浮起来又沉下去。弥漫全屋的炊烟蒸气渐渐淡薄,显出乌黑的墙壁和老破的家具。父亲试试探探地往盆里伸手,黑手缭绕着白雾,虚实相济,构成幻象。黑手从盆里捞出一只水淋淋的猪蹄子,不是扔也不是放,而是在运动中滑落,恰恰打着木板边缘,溅出一圈水星,我看到父亲的眼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母亲伸出两只手,一手按住猪爪子,一手往下撕毛。猪毛像腐烂的毛毡,一片片脱落,亮出白白红红的猪皮。爹和娘认真极了,连一根毛也不放过。撕净了毛又涮锅烧火,煮猪蹄,煮得香气满屋。妻子用了一天,就把猪蹄啃光,汤喝了大半。后来,妻子对邻人说:俺娘家送来六个猪蹄子,全被两个馋老给啃了。母亲把妻子对邻人说过邻人又转述给她的话学给我听。我听了,惊讶良久……    
    这碌碡滚滚绕场旋转,我的命和碌碡一般,转过来转过去何时算了,这样的苦光景无头无边。    
    收音机感情充沛地唱着,好像成了专门替我拉碌碡的妻子配乐。她的哭声变成了一条舒缓的河流,平平静静,不妨碍这一番控诉黑暗家庭感叹悲惨命运的大唱灌进我的耳朵。她也许把自己当成李二嫂了,善良懦弱,漂亮多情,惹人爱怜。她机械地牵引着碌碡绕场旋转着,好像把这劳动变成了对我的谴责。我被李二嫂优美的歌唱动了心,被这骗人的戏剧感动得浮想联翩。我感到自己非常不幸,悲剧是世界的基本形式,你,我,他,都是悲剧中人物。我妻子认为她和李二嫂一样命苦,我认为我比她还要命苦,父母认为他们比我们还要苦。大家都被痛苦压低了头。只有我的小女儿倚在土墙上睡着了,她圆圆的头颅歪在墙上,晒得火红色的脸蛋上,画着忧伤的图画……    
    妻子把肩上的绳子摔下,怒冲冲地说:我不干啦!我给你们家当牛做马,我受够啦。我说:你想跟李二嫂一样吗?她说:噢,你想撵我改嫁?美得你。我知道你这两年学会了照电影,天天跟那些大在草地上打滚,有了新鞋就想脱旧鞋,你别做梦!我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我突然感到一种下坠般———自由落体般的快感,太阳像噪叫着的老鸹向我俯冲下来,金色的麦场像唱片般飞旋。    
    我的头触到了柔软芳香灼热的麦秸和麦糠,坚硬饱满尖锐的麦粒和麦芒,再下一点,嘴唇沾满了灰土。妻子像拖死狗一样把我拖到树阴里,乱拳捶打我的背,爹和娘站在我身边,大声呼叫我。娘说,艳艳她娘,你别把他毁了啊,他再不济也是你的男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咱这一家人,可就散了班子啦……妻子愤怒地说:怨我?又怨我!唱丑都是我的,唱旦都是你们的,还不是让俺爹打的,还亏得是亲生的儿子,要不是亲生儿子,这两耳刮子,怕连头也打扁了。我睁开眼,看到妻子眼里的泪水,她是为我而哭吗?是泪水呢还是唾沫呢?我恶心,想呕吐。她爸爸,你把俺吓死啦!要俺背你去医院吗?她俯身问我。我盯着她那张饱满的大脸,急忙摇摇头。这时,那头对人类满怀愤怒的小公牛,瘫在了麦场边缘上。母亲、父亲、妻子,一齐跑过去。我被冷在一边,小女儿还在睡觉,收音机播放广告,一个酸溜溜的女人向我推销金银花牌防感冒牙膏。    
    我爬起来,走到牛边。小公牛像一堆泥巴一样坨在地上,母亲用力提着它的鼻子,父亲恼怒地吼叫起来,眼睛嘴巴夸张地张着,那顶破草帽在他脸上挡出灰暗的影子。你是干什么的!你瞎了?死了?父亲骂着母亲。母亲仰着浮肿的脸,乱发如麻,不敢大声说话,讷讷地低语:我……光顾了儿子啦……把牛忘了……父亲说:你死了算啦!母亲眼里露一线惊恐和争辩的神色。妻子冷冷地笑了一声。父亲脸上的骨头都在跳,他抽了母亲一巴掌。母亲退行五步,用脚后跟捣着地,终于站不住,倒地无声,仿佛身体是灯芯草。母亲一生生养六胎,就活着我一个。我把娘扶了起来。娘的左边鼻孔里流出一道暗红色的血。血流过人中,流进嘴里,染红了舌头染红了牙。母亲喊:打!母亲要打牛,牛正在弯曲着四条腿,企图再次趴下去。娘及时地抓住了牛鼻绳,用力提着,牛无可奈何地把腿伸直。母亲用悲凉的目光看看我,牵着牛,踏着斑驳的树影,慢慢地挪去。    
    我用力把那杆木杈踢飞,木杈横斜在阳光中翻了两个滚,躺在麦秸中。我冷冷地说:走。妻子问:去哪儿?我说:卫生院,流产。她说:我不去。我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着。我没有权力打人,我有权撕扯自己的头发,我有权力嚎叫,在这种疯狂的发泄中,我流了非常混浊、包含多种物质的眼泪。爹,你不敢管他?妻子说,父亲好像聋了,踉跄着进了麦穗中,拾起那根死蛇般的棕绳子,背上肩,脖子像鹅一样抻着,走,青石碌碡在他身后,干涩地叫着,转着……    
    妻子感激地看着我,因为我叫了她的名字。黄褐色的热浪在枯河道里滚动着。蝉鸣声单调枯燥,让耳朵发硬。我认为我已经被白日和白沙烤糊了,妻子也糊了,从我们身上发出一股浓重的焦炭味。我掏出一块白得刺目的手绢,举到眼前,我擦不动凝结在额头上的汗,因为,妻子在紧盯着我。我用三个手指捏着手绢,在她脸上用力擦了一下,她的脸在手帕下绷成一片瓦样。我抬起手帕,发现手帕已变色,她眯着眼,嘴唇半开,如离水的鱼儿。肯定地她还在期待着我擦她。在某些时刻,她是一个极好的合作者,她总是极尽她的热情,用她的方式来迎合我,这既令我感动,又令我悲哀;即使我满足,又使我歉疚。我把手帕翻过来,轻一下重一下,横一下竖一下,把她脸上的汗水和灰垢擦干净了。我说:玉兰,你是我的好妻子,你一向是听我的话的,你想,中国十亿人,要是都生两个,全中国怎么办?她把手伸过来,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反过来握住我,用力捏着,好像怕我跑掉。我走,她跟着,走完枯河床,爬上绿河堤,我不敢回望,但还是感觉到河北的打麦场上,火样的炎热和冰样的寒冷正汇合成一束恐怖的箭矢,一支接一支地射击我的脊椎。


《复仇记》第四部分爆炸(7)

    我和她在河堤上小站,散漫地看着堤坡上一棵棵刺槐,一丛丛紫穗槐,为了这虚假的幸福,我不把手从她手里挣出来,不把脸上纸一样苍白的笑容撕破。一阵粗重的人吼声使我们转过身,我看到从枯河道上游,一簇人拉杂着跑过来。他们跑得沙尘弥漫,前面的人脚扬起的沙尘打着后边人粗糙的面孔,后边的人闭着眼循着声音跑。在人群前,有一匹火红色的狗状动物一蹿一蹿地跑着。它在我们前面,跑上河堤,那群人蜂拥着追没了。    
    她用力握着我的手。她手心里的汗水又凉又粘。我们转身。我转了一个半圈,她绕我转了一个半圈。我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像一对恩爱夫妻。    
    公社卫生院那几排红房子,像火焰一样燃烧着。    
    3我和妻子走进妇产科时,妇产科医生兼主任正在急如星火地吃包子。她是我爷爷的哥哥的女儿,四十九岁,面孔白皙,一双手即使在夏天也冰凉彻骨。她用冰凉的手捏着一把亮晶晶的剪刀,剪刀上挑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包子时,她使劲闭着眼,舌头在嘴里唏溜唏溜地响;咬一口包子,她睁开眼,看得出舌头还在嘴里乱动。我说:姑。妻子说:姑。姑把包子咽下去,伸出舌头舐舐唇,说:你不是才走了不几天吗?又回来干什么?选演员还是选山水?我顺水推船地说:选演员。姑问:演什么戏?我说:没意思的故事。她说:没意思谁还看,要弄就弄有意思的。我说:是。姑说你把我写到电影里没有,我比陆文婷不差,接了一千多个孩子,人到中年,你姑父还在宁夏,调不回来。我说一定要写个生孩子的戏,从头到尾都是生孩子。姑笑问:你见过生孩子的吗?我说没见过。那你写什么生孩子?姑说,我看了你们那些演员在电影里生孩子了,脸上喷口水,就是汗,咧咧嘴就是用力,手撕衣服就是痛,几分钟不到,孩子就哇哇叫了,没那么容易。我笑了笑。姑说:你要不要看生孩子的?要看今日就能看。我说不看。    
    姑又插起一个包子,吃着问:有事吗?我说:她怀孕啦。姑笑了。我说:要流产。姑说;生了吧,也许是个男孩呢!我说:我有一个女孩。姑说:女孩到底不行。我说:您也这样说?姑说:只有我才有权力这样说。姑可是闯社会的,女人本事再大也不行。生了吧。我说:不生啦。姑说:真要流?妻子点点头。    
    姑从墙角的水缸里舀出半盆水。哗啦哗啦地洗着手。提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她站起来说:你们要等,里边就一张产床,有个产妇占着。等两个小时,也许还要长。我说:等吧。姑说:要不你们明天来。我说:不。姑说:也好,等着吧。    
    姑站在窗前擦手,用背对着我。狐狸!我听到她说。    
    狐狸?    
    窗户外边,响起一阵杂声,有脚步的踢沓,有人的吼叫,有狗的狂吠。我扑到窗前,果然见一匹狗状动物从医院前的绿草地飞快地滑过去,像一朵红云,三条狗紧追不舍,二十几个男人跑在狗后,跑得遍地生烟。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