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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的哲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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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这里!”老张指着他自己的鼻梁说:“你的女儿就和我的一样,只要你肯办,老张敢说:作事对得住朋友!”“你的计划在那里?”
  “你听着,你看见过孙八爷没有?”
  “不就是那位傻头傻脑的土绅士吗?”
  “老龙,别小看了人!喝!土绅士?人性好,学问好。而且是天生下来的财主!”
  “他有钱是他的。”
  “也许是咱们的!孙八爷年纪不大,现在也不过三十上下。前者他和我说,要娶一位女学生。我听过也就放在脑后,后来我看见凤姑娘,才想起这桩事。凭姑娘的学问面貌,孙八的性格地位,我越看越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漂亮小夫妇。可是我总没和你说。”
  “没明说,示过意?”
  “老龙,老朋友,别一句不让!”老张故意卖个破绽,示弱于老龙,因为人们是可以赢一句话而输掉脑袋的!“果然你愿意办,我可以去对孙八说。事情成了,姑娘有了倚靠,你清了债,是不是一举两得?现在听你的,说个数目。”“三十万块钱。”
  “老龙!”老张笑起来。“别要少了哇!总统买姑娘也犯不上化三十万哪!”
  “要卖就落个值得,五个铜子一个,我还买几个呢!”“这不是卖,是明媒正娶,花红轿往外抬!彩礼不是身价!”“那末,不写字据?”
  “这——,就是写,写法也有多少种。”
  “老张!咱们打开鼻子说亮话:写卖券非过万不可,不写呢,一千出头就有商议。好在钱经你的手,你扣我的债。那怕除了你的债剩一个铜子呢,咱买包香片茶喝,也算卖女儿一场,这痛快不痛快?”
  “你是朋友,拿过手来!”老张伸出手和龙军官热热的握了一握。“卖券不写,婚书是不可少的!”
  “随你办,办得妥,你的钱就妥。不然,钱再飞了,咱姓龙的不负延宕债务的责任。有我的女儿,有孙八的钱,有你这件人,就这么办,我敬候好音!”
  “好朋友!来!今天先请咱喝盅喜酒!”
  弱国担负茶饭,已见降书之内,龙军官无法要了些酒菜喂喂老张。
  泰丰居会议闭幕,外面的狂风又狂吼起来。老张勇敢而快活的冲着北风往家里走,好似天地昏暗正是他理想的境域! 
  
第二十三
  王德撅着嘴,冲着尖锐杀肉的北风往赵姑母家里走,把嘴唇冻的通红。已经是夜里一点钟,街上的电灯被风吹得忽明忽灭,好似鬼火,一闪一闪的照着街心立着的冷刺猬似的巡警。路旁铺户都关了门,只有几家打夜工的铜铁铺,依然叮叮的敲着深冬的夜曲。间断的摩托车装着富贵人们,射着死白的光焰,比风还快的飞过;暂时冲破街市上的冷寂。
  这是王德到报馆作工的第七夜。校对稿件到十一点钟才能完事,走到家中至早也在十二点钟以后。因赵姑父的慈善,依然许王德住在那里,夜间回来的晚,白天可以晚起一些,也是赵姑父教给王德的。
  身上一阵热汗,外面一阵凉风,结果全身罩上一层粘而凉的油漆。走的都宁愿死了也不愿再走,才到了赵姑父家。他轻轻开开门,又轻轻的锁好,然后蹑足屏气的向自己屋里走。北屋里细长的呼声,他立住听了一会儿,心里说道:“静姐!我回来了!”
  王德进到自己屋里,把蜡烛点上,李应的眼被烛光照得一动一动的要睁开,然后把头往被窝里钻进去。“李应,李应!”王德低声的叫。李应哼了一声,又把头深深的蒙在被里。王德不好意思把李应叫醒,拿着蜡烛向屋内照了一照,看见李应床下放着一双新鞋。然后熄了蜡烛上床就寝。
  王德睡到次日九点钟才醒,李应早已出去。
  “王德!该起来了!”窗外李静这样说。
  “就起。”
  “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用说,昨天我要没血性,就死在外面了!”“午后出去不?”
  “不一定。”
  “姑母下午出城去看叔父。”
  “好!我不出去,有话和你说。”
  “我也想和你谈一谈。”
  李静到厨房去作事,王德慢慢的起来,依然撅着嘴。赵姑母预备出门,比上阵的兵丁繁琐多了,诸事齐备,还回来两次:一次是忘带了小手巾,一次是回来用碟子盖好厨房放着的那块冻豆腐。
  赵姑母真走了,王德和李静才坦然坐在一处谈话。“姐姐,谁先说?”
  “你先说,不然你也听不下去我的。”她温媚的一笑。“好姐姐!我现在可明白你与李应的话了!你们说我没经验,说我傻,一点不假!说起来气死人,姐姐,你想报馆的材料怎么来的?”
  “自然是有人投稿,主笔去编辑。”
  “投稿?还编辑?以前我也那样想。”
  “现在呢?”
  “用剪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东一块西一块用剪子剪现成的报,然后往一处拚,他们的行话叫作‘剪子活’!”
  “反正不是你的错处。”
  “我不能受!我以为报纸的效用全没了,要这样办!还有,昨天我写了一个稿子,因为我在路上看见教育次长的汽车轧死一个老太太,我照实的写了,并没有加什么批语,你猜主笔说什么?他说:‘不愿干,早早的走,别给我惹是非。你不会写一辆汽车撞死一个无名女人,何必一定写出教育次长的车?’我说:‘我看见什么写什么,不能说谎!’主笔拍着桌子和我嚷:‘我就不要你说实话!’姐姐!这是报馆!我不能再干!我不能说谎欺人!”
  “可是事情真不易找,好歹忍着作罢!”李静很诚恳的安慰他。
  “良心是不能敷衍的!得!我不愿再说了,你有什么事?”“唉!”李静把手放在膝上,跟着笑了一笑,她天生来的不愿叫别人替她发愁。
  王德看出她的心事,立刻又豪气万丈,把男儿英雄好义的气概拿出来,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的手背上。
  “姐姐!我可以帮助你吗?这样世界我活够了,只愿为知己的一死!那是痛快事!”
  “兄弟,我所以不愿意对你说的缘故,也就是因为你年青好气。为我的事,不用说丧了你的命,就是伤了一块皮肤,我也不能作!”她松松握住他的手。
  “姐姐!假如你是男的,我愿帮助你,况且你是女的,到底什么事?”
  “我只能对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李应,他的性情并不比你温和。我不怕死,只怕死一个饶一个不上算,不聪明。”“到底什么事?人要不完全和牛马一样,就该有比牛马深挚的感情!姐姐快说!”王德把腰板挺直这样说。“你记得有一次你说老张要对我作什么?”
  “我记得,姑母进来,所以没说完。”
  “还是那件事,你知道?”
  “知道!现在怎样?”
  “我现在的心愿是不叫叔父死!我上次为什么叫你去打听那位董善人?”
  “到如今我还不明白。”
  “也是为这回事。我的心愿是:求那位善人借给我叔父钱还老张,我情愿给善人当婢女。可是我已见过他了,失败了!”李静呆呆的看着地上,停住说话。
  “姐姐,详细说说!”他把她的手握紧了些。
  “我乘姑母没在家,去找了那位善人去。恰巧他在家,当时见了我。我把我的心愿说给他听,他是一面落泪一面念佛。等我说完,他把我领到他的后院去,小小的一间四方院,有三间小北房,从窗眼往外冒香烟,里面坐着五六个大姑娘,有的三十多岁,有的才十七八岁,都和尼姑一样坐在黄布垫上打着木鱼念经。我进去,只有那个最年青的抬头看了看我。其余的除把声音更提高了一些,连眼皮也没有翻。”“尼姑庵?”王德好象问他自己。
  “我看了之后,善人又把我领到前面去,他开始说话:‘姑娘你要救叔父是一片孝心’,‘百善孝为先’,我是情愿帮助你的。可是你要救人,先要自救。你知道生来‘女身’,是千不幸万不幸,就是雌狐得道也要比雄狐迟五百年,才能脱去女身,人类也是如此。不过童女还比出嫁的强,因为打破欲关,净身参道,是不易得的。那几个姑娘,两个是我的女儿,其余的都是我由火坑内救出来的。我不单是由魔道中把她们提拔出来,还要由人道把她们渡到神道里去。姑娘,我看你沈静秀美,道根决不浅,假如你愿意随我修持,你叔父的钱是不难筹措。’我迟疑了半天没有回答他,他又接着说:‘姑娘,这件事要是遇在十年前,我当时就可以拿钱给你;现在呢,我的财产已完全施舍出去。我只觉得救人灵魂比身体还要紧。你愿意修行呢,我可以写个捐册,去找几位道友募化,他们是最喜欢听青年有志肉身成圣的。不然,我实在无法去筹钱。姑娘你想,社会上这么多苦人,我们只要拿金银去延长他们的命,而不拔渡他们的灵魂,可有什么益处;况且也没有那么些金银?你先回去,静心想一想,愿意呢,我有的是佛经,有的是地方,你可以随着她们一同修持。这是你自己的事,你的道气不浅,盼你别把自己耽误了!世上有人给你钱,可是没人能使你超凡入圣,你自己的身体比你叔父还要紧,因为你正是童身,千金难买,你叔父的事,不过才几百块钱!’我当时没有回答他,就回家来了。”“到底你愿当尼姑不?”
  “为什么我愿意?”
  “你不愿意,他自然不借给你钱!”
  “那还用说!”李静的脸变白了。
  “姐姐!我们为什么不死呢?”王德想安慰李静,不知说什么好,不知不觉的把这句话说出来。
  “王德!要是少年只求快死,世界就没人了!我想法救叔父,法子想尽,嫁老张也干,至于你我,我的心是你的,你大概明白我!”
  她不能再支持了,呜咽咽哭起来。他要安慰她,要停住她的哭,可是他的泪比她的还多。 
  
第二十四
  王德与李静对哭,正是赵姑母与李静的叔父会面的时候。赵姑母给她兄弟买的点心,茶叶,三大五小的提在手内,直把手指冻在拴着纸包的麻绳上,到了屋内向火炉上化了半天,才将手指舒展开,差一些没变成地层内的化石。
  她见了兄弟,哭了一阵,才把心中的话想起来,好似泪珠是妇女说话的引线。她把陈谷子烂芝麻尽量的往外倒,她说上句,她兄弟猜到下句,因为她的言语,和大学教授的讲义一样,是永远不变,总是那一套。
  有人说妇女好说话,所以嘴上不长胡子,证之赵姑母,我相信这句话有几分可信。
  说来说去,说到李静的婚事问题。
  “兄弟!静儿可是不小了,男大当娶,女大当嫁,可别叫她小心里怨咱们不作人事呀!再说你把她托付给我,她一天没个人家,我是一天不能把心放下。女儿千金之体,万一有些差错,咱们祖宗的名声可要紧呀!”
  “自然……”
  “你听我的,”她不等他说完,抢着说:“城里有的是肥头大耳朵的男子,选择个有吃有穿的,把她嫁出去,也了我们一桩心事。不然姑娘一过了二十五岁,可就不易出手啊!我们不能全随着姑娘的意思,婚事是终身大事,长的好不如命儿好;就说半璧街周三的儿子,脸上一千多个麻子,嘴还歪在一边,人家也娶个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别看人家脸麻嘴歪,真能挣钱,一月成千论百的往家挣。我要有女儿,我也找这样的给!我不能随着女儿的意思,嫁个年青俊俏的穷小子。兄弟,你说是不是?”
  “也忙不得。”她兄弟低声的说。
  “兄弟,你不忙,你可不知道我的心哪!你不进城,是不知道现在男女这样的乱反。我可不能看着我的侄女和野小子跑了!什么事到你们男人身上,都不着急,我们作妇人的可是不那样心宽。我为静儿呀,日夜把心提到嘴边来!她是个少娘无父的女孩子,作姑母的能不心疼她?能不管束她?你不懂,男人都是这样!”这位好妇人说着一把一把的抹眼泪。
  她把点心包打开,叫兄弟吃,她半哭半笑的说:“兄弟,吃罢!啊!没想到你现在受这个罪!兄弟!不用着急,有姐姐活着,我不能错待了你!吃罢!啊!我给你挑一块。”她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
  他把一口点心嚼了有三分钟,然后还是用茶冲下去。他依然镇静的问:
  “姐姐!假如现在有人要娶静儿,有钱有势力,可以替我还了债,可是年岁老一点。还有一个是姑娘心目中的人,又年青又聪明。姐姐你想那一个好?”
  “先不用问那个好,我就不爱听你说姑娘心目中有人。我们小的时候,父母怎样管束我们来着?父母许咱们自己定亲吗?要是小人们能办自己的,那么咱们这群老的干吗的?我是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可是我不跟绝户学。我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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