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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年,蔡先生来北大后,有一天,我从琉璃厂经过,忽遇陈独秀,故友重逢,大喜。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说:“我在上海办《新青年》杂志,又和亚东图书馆汪原放合编一部辞典,到北京募款来的。”我问了他住的旅馆地址后,要他暂时不要返沪,过天去拜访。
沈尹默:我和北大(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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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北大,即告诉蔡先生,陈独秀到北京来了,并向蔡推荐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蔡先生甚喜,要我去找陈独秀征其同意。不料,独秀拒绝,他说要回上海办《新青年》。我再告蔡先生,蔡云:“你和他说,要他把《新青年》杂志搬到北京来办吧。”我把蔡先生的殷勤之意告诉独秀,他慨然应允,就把《新青年》搬到北京,他自己就到北大来担任文科学长了。
我遇见陈独秀后,也即刻告诉了汤尔和,尔和很同意推荐独秀到北大,他大约也向蔡先生进过言。
《新青年》搬到北京后,成立了新的编辑委员会,编委七人:陈独秀、周树人、周作人、钱玄同、胡适、刘半农、沈尹默。并规定由七个编委轮流编辑,每期一人,周而复始。我因为眼睛有病,且自忖非所长,因此轮到我的时候,我请玄同、半农代我编。我也写过一些稿子在《新青年》发表,但编辑委员则仅负名义而已。
评议会做的几件事
评议会会员由全体教授互举,约每五人中举一人。当时教授共八十余人(讲师、助教一百五十余人不在内),举评议员十七人,校长为评议长。凡校中章程规律(如开女禁),均须评议会通过。文、理、法、预四科教授都有代表参加评议会,大家都很兴奋。一九一七年七月,张勋复辟。有一天早上,我到学校,黄幼轩(蔡的郎舅,在北大当会计)跑来告诉我,蔡先生走了。我大惊,和幼渔、玄同、作人等计议。幼渔问:怎么办?我说,这是蔡先生信任我们,他走了,学校要靠我们大家维持下去。大家想想这话对,就开评论会商量,这时候评议会掌握了学校实权,对外行文。在这期间,夷初(马叙伦)有一天忽然单独请我吃鸭子,他说:“你们在学校里这样做,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说:“事情很仓猝,迫不及待,一个人一个人去找,来不及。夷初,你如愿意参加,我们欢迎,但要我们看法一致,一起合作才行。”我的意思是,北大内部有反对蔡先生的,拥蔡即所以拥护北大。夷初同意我的话。于是我们商量,组织教员会,推康宝忠(政治法律系教员,活跃分子)为主席,马叙伦为副主席,以夷初监督康,但我们也怕夷初出轨,又推陈大齐和沈士远跟他们一起。
评论会成立以后,我忘了是哪一年,提出设立教务长,胡适毛遂自荐,要做教务长,而为理科教员所反对。理科反对文科的人当教务长,主要是反对胡适。因为胡适到北大只一年多,神气十足,张牙舞爪,任何人都不在他眼中。当时反对胡适最力的是理科天文学教授秦景阳(秦汾)。我们和蔡先生商量,决定提名马寅初为候选人。当时,理科提出俞同奎,文科提出陈大齐,法科提出马寅初,这三个候选人势均力敌,在评论会选举时,主席蔡先生投马寅初一票,马得以当选为北大第一任教务长。为什么蔡先生同意以马寅初当教务长呢?一则是理科反对文科的人出来当教务长,我们为了免去无谓之争端,就提出以法科的人来担任;二则是马寅初本来是北大教员会的领导人。不知为什么,他得罪了北京中学界,中学教员很不满意他,而教员会和北京学界的关系密切,因此,我们商量,教员会改推康宝忠和马叙伦领导,马寅初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当了第一任教务长。
评论会选出马寅初为教务长后,胡适找我说:“我在什么地方都喜欢做第一人,这次第一任教务长我要做,是你们出了主意,不要我做,我很不满意。”我答曰:“你不满意也只好算了,我有什么法子呢。”
蔡元培的走和蒋梦麟的来
蔡先生到北大后,尽管我们帮他的忙,但教育部袁希涛对蔡很不好,遇事掣肘。袁是江苏教育会系统黄任之的左右手,时蒋维乔亦在教育部,他们就派教育部的秘书、蔡元培的连襟陈任中,每天上午十一时挟着皮包坐在北大校长室监视蔡先生,遇事就横加干涉。蔡先生曾经很不痛快地对我说:“这真是岂有此理,连我派的管帐的人(黄幼轩)他们都要干涉,并且派陈任中监视我,干涉学校行政。”
教育部对蔡先生掣肘的详细情况我不得而知。袁希涛对蔡不好,在我想来,是江苏教育会已隐然操纵当时学界,想包围蔡先生为江苏教育会所用,而蔡先生被我们包围了,因此他们就捣蛋。此在旧社会,亦系常有的事,在民初北京官场中更不足为奇。
蒋梦麟本是蔡元培的学生,后由黄任之送他去美国学教育,目的当然是为江苏教育会系统培养人才。蔡先生到北大后,增设教育系,在评议会提出,聘蒋梦麟为教育系主任,大家同意,就打电报到美国去,要蒋梦麟回来。
不料过了几天,蔡先生对我说:“不好了,黄任之大发脾气,说我抢他的人,那就算了吧。”其事遂寝。蒋梦麟由美归国后,我们也就不提此事了。
五四运动结束后,蔡先生离京,不知何往,北大评议会议决,派我和马裕藻(幼渔)、徐森玉(时任职北大图书馆)、狄膺(学生代表)到杭州去找汤尔和,目的是迎蔡先生回来。汤尔和因北京各学校在五四运动中罢课,即回杭州。我们不知蔡先生的行踪,但肯定汤尔和是一定知道的,因此,直诣杭州。
到杭州后,先由我一个人去找汤尔和。我一到门口,尔和就迎出来,说:“我昨天就知道你来了,蒋竹庄从北京来电报说:‘某某阴谋家到杭州来了,你要注意!’”我听了也不答腔,先问他蔡先生在何处,他说:“我明天陪你去看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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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我和北大(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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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尔和偕我到西湖上某庄子(大约是刘庄),见到蔡先生,正在谈话时,尔和走开了(打电话之类的事),蔡先生对我说:“很奇怪,尔和昨天来告诉我,你们来了,要我回去,但尔和劝我不要回去。我说,不回去怎么办呢?他说要蒋梦麟代替我去做校长,你说奇怪不奇怪?”蔡接着讲:“我对尔和说,当初评议会通过办教育系,要梦麟来,任之大吵,你现在要梦麟代我当校长,要通过任之才行。尔和说:任之昨天在杭州,现在到厦门讲学去了,不必告诉他了。”蔡先生又说:“你说怪不怪,当初不同意,现在连讲都不必和他讲了。”
总之,蔡先生就答应了。蔡先生对汤尔和如此信任,任其摆弄,我始终不解其故。和蔡见面后,尔和要我们回北京说:“蔡先生可以回来,但暂时不能来,由蒋梦麟代理。”北大诸人亦不知其故,就此了事。
蒋梦麟来以后,也就是黄任之插手进来后,我就想离开北大。北大章程上规定教授任满七年,可以出国进修一年。我就在评议会提出要去法国,胡适反对,他说国文教员不必到法国去。我说:我去过日本,那就到日本去吧。评议会通过了,蒋梦麟不放,他以为我们这一起人是一个势力,会拆他的台,无论如何不放。到一九二一年,才答应除月薪照发外,另给我四十元一月,到日本去了一年。到日本后,我眼睛就发病了。
(一九六六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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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申府:回想北大当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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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一九一三年考入北京大学,到毕业后留校教书,前后共八个年头。想起北大当年,使我兴奋,令人回味。
进北大
北京大学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它是戊戌变法运动的产物,是维新派克服了顽固守旧势力的重重阻挠建立起来的高等学府。辛亥革命后,严复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后京师大学堂改称北京大学校,大学堂总监督改称大学校校长,各科的监督改称学长,原来附属的高等学堂亦改称为大学预科了。
一九一三年,我在北京高等师范学堂附属中学班读书。秋天,跳班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当时的北大设文、法、理、工科和预科,本科设在地安门的马神庙,预科设在北河沿的清代译学馆旧址。
所谓“预科”相当于北大的附属高中,学制为三年(后改两年),毕业后可以免试升入本科。预科又分为两类:第一类预科毕业后升入文、法本科;第二类预科毕业后升入理、工科,它偏重于数学的教学。
我在第二类预科上了一年,觉得并不太吃力,便想去考本科,可是北大的理工科有严格的规定:凡报考本科者,必须有高等专门学校毕业的文凭。初期读文科的人并不太多,因此报考文科只要求同等学历,并不注重文凭。我升学心切,暑假改了一个名字,考上了文科。
北大文科分哲学、历史、国文学、英文学四个学门(后改称为系),我上了哲学门。照北大原定的计划,哲学门分为中国哲学、西洋哲学、印度哲学三类,但这个计划并未实现,只是混合设立一个哲学门。我虽然入了哲学门,却一心不忘数学。那时,我见知于数学系主任兼代理学长冯祖荀先生,在哲学门不到两个月,又转入了数学门。
可是转了数学门,我又放不下哲学。在哲学门两个月的学习中,时间虽然极短,但眼界大开,我对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样,我上的是数学的课,读的却多是哲学的书。从那时起,我主要研究的都是哲学及其有关科目。当然,数学书始终不断在我的涉猎之中,只是数学题从不肯做,化学实验更是绝少动手。
藏书楼
我刚进北大时,学校还没有图书馆,只有一个藏书楼,设在马神庙校舍后院的所谓四公主梳妆楼里。藏书楼的书可以外借,但没有阅览室。过了一年,藏书楼腾出一些地方,辟出阅览室,阅览桌放在中间,四周摆上书柜,柜里都是西文书。平时总是上着锁,线装书则放在楼上,借阅的人也并不多。我上预科的时候,常常从北河沿到藏书楼来借书,犹记得那时我借的书有德文与法文的数理科学百科全书等。一个大学预科一年级的学生,借读这样高深的德法文书,当时并不很多。这得到了冯祖荀先生的青睐,藏书楼的管理人员由此也给了我许多方便。上本科后,我更是经常呆在阅览室里。那时书本来无多,我可以就架恣意快读,除了工程书以外,柜里的书几乎没有我不看的。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本装潢精美的书,是一个精装本,一九一四年美国出版,书名是《我们的外界知识》,英国罗素著。翻看一遍,觉得很有意思,又坐下来接连看了两遍,真有点爱不释手了。由此我发现了罗素,并对之产生了兴趣。三十年代,我一度再任北大讲师,专讲罗素哲学,这也可以说是与北大藏书楼的帮助分不开的。
蔡元培主校
一九一七年初,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在蔡先生的主持下,学校厉行改革,出现了新的气象。
蔡先生是浙江人。一八六八年生,清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年)为壬辰科翰林,时年二十四岁。蔡先生早年很有才名,他见清王朝已不能持久,为适应时代的潮流,便从事哲学、伦理学等新学的研究。他到过日本,加入了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积极从事民主革命活动,后来又到德国学习。辛亥革命后,蔡先生曾任南京临时政府首任教育总长和北京政府教育总长,后因遭到袁世凯的仇视,被迫再赴欧洲。袁垮台后,蔡回国出任了北大校长。他虽是一个资产阶级学者,又是科举出身,但他对破旧创新有锐利的勇气和坚强的毅力。
蔡先生实行“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旧学旧人不废,而新学新人大兴。他聘请陈独秀任文科学长(即文学院院长),章行严(士钊)、刘半农、钱玄同、周作人、陶孟和等任教授,后又聘任马寅初、陈豹隐等。同时,蔡元培还裁减了不称职的教员,排除了一批腐败守旧的人物。经过这番整顿,教师队伍的素质大大提高,给学校带来了蓬勃的朝气。在蔡元培“兼容并包”的口号下,当时在校的教员既有宣讲马克思主义的李大钊,也有拥护袁世凯做皇帝的筹安会人物刘师培,另外还有前清大学士李鸿藻的儿子李石曾教生物学,年仅二十三四岁的梁漱溟先生讲印度哲学等。
蔡先生大力提倡思想自由,培养学术研究的风气,这是他进行改革的又一个重要方面。
北京大学过去是一座封建思想、官僚习气十分浓厚的学府,不少学生以上大学为晋升的阶梯,对研究学问没有兴趣,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