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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起来,但大多数是她根本不认识的人。皮蒂帕特小姐准是把她到来的消息早已传开了。小韦德不得不被一次又一次抱着举起来,让那些穿过门前湿地一直跑到马车道口的人惊叹地看个清楚。她们全都向思嘉大声叫喊,要她一定参加她们的缝纫会或她们的看护会,而不要参加别的什么组织,她当然左顾右盼应接不暇地随口答应着。
他们经过一幢盖得凌乱不堪但装有绿色护墙板的房子时,一个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小黑女孩喊道:她来了!米德大夫和他太太以及那个13岁的小费尔随即走了出来,一起嚷着表示问候。思嘉记得他们也参加过她的婚礼。米德太太跑到马车道上伸长脖子看了看小毛头,可大夫不顾泥泞一直走到马车旁边。他个子高高的,骨瘦如柴,蓄着一把尖尖的铁灰色胡子,衣服穿在那瘦长的身躯上像是被大风刮到上面似的。亚特兰大人把他看做力量和智慧的源泉,当然他也从他们的信念中有所收获,更不是他喜欢发表神谕式的讲话和态度有点傲慢,他可以说是本城最厚道的人了。
大夫同她拉拉手,在韦德的肚子上拍了拍并称赞了几句,便宣布皮蒂帕特姑妈已经应允发誓,让思嘉除了米德大夫那里外不要到任何别的医院和看护会去了。
啊,亲爱的!可是我已答应了上千位太太呢!思嘉说。
我也担保!一定有梅里韦瑟太太吧!米德太太气愤地大声嚷道:讨厌的女人!我想她是每一趟火车都去接的!“我答应了,因为我不明白那都是干什么的。
思嘉承认。
看护会是怎么回事呀?
大夫和他的太太都对她的无知感到有点惊讶。
“唔,当然了,你一直给关在乡下,所以不懂,米德太太为她辩解。我们给不同的医院分别组织了看护会,分班轮流每天去进行护理。我们看护伤病员,帮助大夫,做绷带和衣服,等到他们可以出院时便把他们带到家里来调养,直到他们能返回部队去为止。同时我们照顾伤员家属中那些穷困户——有的还不光是穷困而已。米德大夫是在公立医院工作,我的看护会也在那里,人人都夸他了不起,而且——”行了,行了,米德太太,大夫得意地说,别在人跟前给我吹嘘了。我做的事还很不够呢,你又不让我上军队里去。“'不让!'她愤怒地嚷道:我?你很清楚,明明是市里不让你去。怎么,思嘉,人们听说他想到弗吉尼亚去当军医时,全城的太太们都签上名上书请求他留在这里呢。当然,这个城市没有你是不行的。”行了,行了,米德太太,大夫再次说,分明是给夸得乐滋滋的了。也许,有一个孩子在前线,暂时也就够了吧。“而且我明年也要去了!小弗尔兴奋地嚷着,跳着。去当鼓手。我正在学打鼓呢。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现在就去把鼓拿来。”不,现在不要,米德太太说,一面把他拉得更靠近一些,脸色顿时显得很紧张。明年还不行,乖乖,也许后年吧。“可那时战争就结束了!
他急躁地嚷道,一面劲要挣脱母亲的手。而且你答应了的!做父母在他头上顶上交换眼色,给思嘉看见了。原来大儿子达西·米德已经在弗吉尼亚前线,他们要把留下的这个小的抓得更紧些呢。
彼得大叔清了清嗓子。
俺出门时皮蒂小姐正在生气,要是俺不早些回到家里,她会晕过去的。
“再见。我今天下午就过去看你。米德太太大声说。你替我告诉皮蒂,要是你不上我的看护会来,那就更够她受的了!马车在那泥泞的道路上连溜带滑地向前驶去,思嘉往后靠在褥垫上微笑着。此刻她觉得几个月来从没有这样舒服过。
亚特兰大,它那么匆忙,生活中激荡着一股振奋的激流,是非常惬意、非常愉快的,比起查尔斯顿城外那个只有鳄鱼在静夜吼叫的孤独的农场来,比起在高墙后面花园里作梦的查尔斯顿本身来,比起那宽阔的街道两旁栽着棕榈和到处流淌着泥水河的萨凡纳来,都不知好多少呢。是的,它暂时甚至比塔拉还好,尽管塔拉是那么可爱的地方。
这座街道狭窄而泥泞的城市坐落在连绵起伏的红色丘陵中,它有某种令人兴奋之处,某种生涩而粗糙的东西,这与思嘉身上她母亲和嬷嬷所赋予的优美外表底下那种生涩而粗糙的本质恰好彼此呼应,气味相投。她顿时觉得这才是她所适合的地方了,而那些躺在黄水旁边的古老幽静的城市却是她生来就不习惯的。
房子来愈来愈稀疏,思嘉探身向外看见了皮蒂帕特小姐的红砖石瓦的住宅。
这几乎是城市西边最未的一所房子。再过去便是桃树街,它越来越窄地在大树底下蜿蜒向前,渐渐消失在寂静的密林之中。皮蒂小姐住宅门前那道干净的木板围墙新近漆成了白色,它围着的那个小院子里星星点点闪烁着花时末了残余的黄水仙。门前台阶上站着两位穿黑色衣裳的妇女。后面是一个肥胖的黄皮肤女人,她的两只手笼在围裙底下,一口雪白的牙齿咧嘴微笑而露在外面。矮胖的皮蒂帕特姑妈兴奋地不断挪动着那双小巧的脚,一只手压在丰满的胸脯上,想使一颗微跳的心平静下来。思嘉看见媚兰站在他身旁,便顿生反感,她明白了,如果亚特兰大美中不足,像油膏叮着只蝇,那准是这个身穿丧服的瘦小人物造成的。她满头乌黑鬈发压得服服贴贴,很适合一个少奶奶的身份,一张鸡心脸上流露着表示欢迎和愉快的可爱的微笑。如果一个南方人竟愿意收拾行装旅行20英里去作一次客,那么他至少会在那里呆上一个月,往往还要长得多。南方人很热心招待客人,也很乐意到别人家去作客,便例如在别人家里过圣诞假日,一直住在第二年七月,这是亲戚之间常有的事。新婚夫妇常作环游式的蜜月旅行,有时留在一个合意的人家住下,直到第二个孩子出世为止。一些比较年长的姑妈、叔叔星期天到侄儿侄女家来吃午饭,有时便留下不走了,乃至若干年以后去世也就葬在那里。客人来了,不会添什么麻烦,因为有的是房子和仆人,而且几个月膳食的额外开支在这个富裕地区也是小事一桩,算不了什么。不分年龄性别,人人都出外作客,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啦,丧失了亲人的老少男女啦,由父母安排离家以避免不理想婚配的女孩子啦,以及到了危险年龄而没有订婚对象,因此想换个地方在亲戚们的指引下选择佳偶的姑娘啦。等等,客人来访给单调死板的南方生活增加了兴奋剂和多样化,所以总是受欢迎的。
因此思嘉这次到亚特兰大来,也没有事先想过要在这里住多久。如果她觉得在这里像在萨凡纳和查尔顿斯那样沉闷无聊,那她一个月后就回家去。如果住得开心,她就无限期地住下去。但是她一到这里,皮蒂姑妈和媚兰就开始行动起来,劝说她跟她们永久住在一起。她们拿出一切可以找到的理由来说服她。她们挽留她,首先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们是爱她的。她们住在这幢大房子里感到孤单,晚上更是害怕,而她很勇敢,能壮她们的胆量。她又那么可爱,能使她们在愁闷时受到鼓舞,既然查尔斯已经死了,她和她的儿子就理应跟他老家的人住在一起。
还有,按照查尔斯的遗嘱,这房子的一半是属于她的。最后,南部联盟正需要每一个人都来参加缝纫、编织、卷绷带和护理伤兵的工作呢。
查尔斯的叔叔亨利·汉密尔顿独身住在车站附近的亚特兰大旅馆,他也认真地跟她谈了这个问题。亨利叔叔是个性情暴戾老绅士,矮个儿,大肚子,脸孔红红的,一头蓬乱的银白长发,他非常看不惯那种女性的怯弱和爱说大话的习惯。
就是由于这个缘故,他和自己妹妹皮蒂帕特小姐没有多少话好说。他们从小在性格上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后来又因为他反对皮蒂小姐教育查尔斯的那种方式而更加不和——他说皮蒂帕特简直是把查尔斯从一个军人的儿子改造成一个娘娘腔的小白险!几年前有一次他狠狠地抢白了她一顿,从那以后皮蒂小姐再也不提他,要谈也只悄悄地小心嘟囔几句,她那种出奇的沉默态度会使局外人以为这个诚实的老律师起码是个杀人犯呢。那次叫她伤心的事件是这样发生的:有一天皮蒂姑妈想从自己交由亨利管的不动产中提取五百美元来投资一家并不存在的金矿。
亨利叔叔不同意她这样做,狠狠批评她糊涂得像只六月的臭虫,并且显得很烦燥不安,在她身边待不到五分钟就走了。从那以后,她只在正式场合同他见面,那就是每月一次让彼得大叔驾车送她到亨利的办公室去领取家用开支。而且她每次从那里回来,都要躺在床上暗暗流泪和服用镇静剂,甚至闹个通宵。媚兰和查尔斯跟叔叔相处很好,常常想办法来解除她的这种痛苦,可是皮蒂常常耍孩子脾气,撅着嘴不说话,拒绝他们的调解。她说亨利就是她的十字架,她得一辈子忍受下去了。从这里,查尔斯和媚兰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即她从这种偶然的刺激——对她平静生活的唯一刺激中,能享受到极大的乐趣。
亨利叔叔一见思嘉就喜欢她了,因为他说思嘉总算有点头脑。尽管有那么一股傻劲,他不仅是皮蒂和媚兰的不动产保管人,也是查尔斯遗留给思嘉的不动产的保管人。思嘉又惊又喜地发现她如今是个不大不小的年轻女财主了,因为查尔斯不但留下了皮蒂那所房子一半给她,而且留下了农田和市镇上的财产。同时车站附近沿铁路的一些店铺和栈房也是给她的一部分遗产,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它们的价格已上涨了两倍。亨利叔叔就是在向她提供财产清单时建议她在这里永久定居的。
等韦德·汉普顿长大以后,他将成为一个年轻财主,他说。照亚特兰大目前发展的形势看,再过20年他的财产会增加十倍,而唯一正确的办法是让孩子在自己产业所在的地方居住,这样他才能学会照管它——是的,还要照管皮蒂和媚兰的财产。因为我是不会永远待在这里的。他不久就将是汉密尔顿家族留下的惟一男丁了。至于彼得大叔,他以为思嘉已经要在这里住下去了。他很难设想查尔斯的独生子会到一个他无法加以监督的地方去抚育成人。对所有这些主张,思嘉只报以微笑,不表示意见,因为她目前还不很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不喜欢亚特兰大,愿不愿意跟夫家的人长久相处,不好贸然承诺。她也明白,还必须争取到杰拉尔德和爱伦的支持。此外,她离开塔拉还没几天就想念得不行了,非常想念那红土田地和正在猛长的绿色棉苗,以及傍晚时可爱的幽静。她想起杰拉尔德说过她的血液中有着对土地的爱,这句话的意思她现在才开始模糊地意识到了。
所以她暂时巧妙地回避着,不明确答复她将在这里住多久,同时很容易便投身到桃树街平静的尽头这幢红砖房子里的生活中去了。
思嘉跟查尔斯的亲人们住在一起,看到他出生的那个家庭,如今才对这位在短短的时间里娶她为妻,丢下她当寡妇和年轻母亲的小伙子了解稍稍多了一点。
如今已经很容易理解他为什么那样羞怯,那样单纯,那样不切实际了。如果查尔斯曾经从他的作为一个坚强、无畏、性急的军人父亲那里继承了某些品质的话,那这些品质也被从小养育他的那个环境的闺门气氛消磨掉了,他一生最爱这孩子气的皮蒂姑妈,同时比一般兄弟更密切地接近媚兰,而这位却是世上罕见的怪气的女人。
皮蒂姑妈60年前取名萨娜·简·汉密尔顿,但是自从溺爱她的父亲针对她那飘忽不定、啪哒啪哒到处乱跑的小脚给了她这个绰号以来,就谁也不叫她的原名了。这第二个名字叫开以后若干年中,她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使它本来带有的宠爱意味已显得很不相称。原先那个飞快跑来跑去的孩子,现在留下的只有那双与体重不相称的小脚,以及喜欢漫目的喋喋不休的习惯。她身体结实,两颊红喷喷的,头发银光闪闪,只是胸衣箍得太紧而常常有点喘不过起来。她那双小脚给塞在更小的鞋里,已无法行走一个住宅区以上的路程。她的心脏稍稍有点兴奋就怦怦直跳,而她厚着脸皮纵容它,以致一遇到刺激就要晕倒。人人都知道她的昏厥通常只是一种故作娇弱的假态而已,可大家都很爱她。总是克制着不说出来。
人人爱她,简直把她当做一个孩子给宠坏了,也从来不跟她认真——惟独她的哥哥亨利例外。
她最喜欢聊天,世界上再没有叫她这样喜欢的事了,甚至在吃的方面也不如这样的兴趣。她可以喋喋不休地谈上几个小时,主要是谈别人的事,不过并没有什么恶意。她总是记不清人名、日期和地点,常常把一些亚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