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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惊奇,显然他已从罗晶晶的嘴里,知道他也来了绍兴。他友善地冲他走过来,像主人那样热情地打着招呼:
“韩丁,你什么时候来的?”
韩丁说:“刚到。”
龙小羽腼腆地笑笑,有些拘谨似的。他在平岭看守所以阶下之囚的身份和韩丁谈话时,就是这样拘谨的,如今一点没变。他说:“听晶晶说你们上次为我的事来过这里,我听了很感动。我以前就住在这个楼上,想看看我住的屋子吗?来,在这边。”
他主动走出四萍母亲的屋子,领着韩丁推开楼道尽头的一扇小门。韩丁知道,那就是祝四萍的屋子,龙小羽和祝四萍相爱时,就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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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5)
这是一间更小的屋子,地面、四墙、屋顶,都是木板钉的。屋里没有窗,借着门外楼梯上的阳光,可以看到屋里拥挤着床、柜、小桌和许多杂物。木墙已经糟朽,上面挂了很多从画报上剪下的照片:俊男美女都有,更多的却是豪宅和跑车。靠床的那面墙最整洁,只挂了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张照片,显然是小照片放大的,因而颗粒粗糙,但祝四萍和龙小羽相依而笑的情景,却那样真实动人。
“我就睡在这里。”龙小羽把一张床指给韩丁看。那是个普通的单人床,可能比普通单人床还要小些呢。“太小了吧?”他笑着问韩丁。“那时候我都习惯了,两个人挤着睡,一点不觉得小。”
韩丁注视着他的眼睛,屋里很暗,但龙小羽眼中的光芒足以勾勒出他的全部表情。韩丁问:“你还怀念过去的生活?”
龙小羽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注意到韩丁的语气,那语气似乎把这句看似普通的话问得含有深意。
“当然。”龙小羽点了头,“过去的生活,无论怎么贫穷,怎么难过,我都会怀念的。我昨天带晶晶去了石桥镇,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还带她去看了那镇上的戏台子,我爸爸就在那台上唱过戏。他就是在那个戏台的后面,第一次教我要懂得报答别人。他对我说:如果人家帮过你,你就一定要记在心里,一定要回报人家。四萍的妈妈待我好,她待我就像待自己的儿子,所以我要回来看望她,我要一辈子感激她。韩丁,你也是我要一辈子感激的人,等我有了能力,我一定会报答你!”
韩丁没动声色,既没有表示拒绝也没有表示接受。他冷冷地问:“那四萍呢,四萍帮过你吗,她对你好过吗,你需要报答她吗?”
龙小羽严肃下来,他显然听出韩丁咄咄逼人的话语并非无心的议论,那几乎是一串严厉的追问,他或许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了,所以他愣了片刻,“四萍?”他说,“四萍也帮过我,可我也帮过她,我已经报答过她了。我以后要报答的,是她的母亲。”
韩丁毫不客气地把话迎上去:“对她的母亲你不仅仅是报答,你应该做的,是忏悔。你今天到这里来,你跪在那个失去女儿的母亲面前,你忏悔了吗?”
龙小羽看着韩丁,韩丁也看着他。这张面孔韩丁真的太熟悉了,可直到现在,直到此刻,韩丁仍然会被它的感觉迷惑。这是一张多么端正、英俊、正派、纯朴、善良的脸啊!这张脸会让每个男人信赖,会让每个女人喜欢,它自然流露的气质,是那些奸滑的人、邪佞的人、委琐的人装都装不出来的。
龙小羽开口了,他应对的方式与他的气质一样,多了些直来直去的厚道,少了些绕来绕去的矫情。他开口反问道:“听晶晶说,你刚从平岭来,是我那个案子又有什么情况了吗?”
韩丁点了头:“对,又有了新的情况。”
龙小羽也点了点头,心照不宣似的停了一下,他又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韩丁说:“当然需要。”他也有意停了一下,然后说:“不过你到这里来,已经在开始做了。”
龙小羽目不转睛地问:“我做了什么?”
韩丁不动声色地答:“忏悔。”
龙小羽肯定明白了,不然他的脸色何以会如此苍白!他的声音何以会突然颤抖!那颤抖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是遮掩不住的。
“我……还需要做什么?”
韩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说:“你还需要……请一个律师。”
龙小羽沉默。
沉默之后他说:“如果我还请你……做我的律师,你接受吗?”
韩丁也沉默,之后答道:“我有两个条件,你答应,我接受。”
“什么条件?”
“第一,你要去自首。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六十七条的规定,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第二呢?”
“第二,你要如实告诉我,你对四萍有那么大的仇恨吗?你那天为什么不救她,你为什么看到她奄奄一息了还要一棒子打死她?为什么?”
“就是你们所说的犯罪的动机吗?”
“对了!”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动机呢,是动机能减轻罪名吗?”
“不,我只想知道,被一个那么单纯的女孩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冷血杀手,我还想知道,一个看上去那么善良正派的年轻人,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冷血杀手!”
龙小羽一动不动。在这间不足十米见方的小阁楼里,在散发着霉味的空气中,在经过反复折射早已失去了本色的阳光下,他的脸和他的身躯依旧是那么完美;他的声音有些哑,哑得也那么完美,他的五官和轮廓,几乎像是一个被自然之手琢成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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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6)
“你尝过饥饿的味道吗,你尝过贫穷的味道吗?”龙小羽平静地说,“饥饿和贫穷对我来说,是一种心理的压迫,是一种精神的屈辱。饥饿和贫穷让我没有任何快乐,让我一天到晚只是想找吃的,只是想找地方睡,只是想挣钱,只是想怎么活着,只是想……想着第二天上哪儿去,能干上什么活。”
龙小羽停顿下来,韩丁忍不住替他说出了后来的结果:“是罗晶晶让你不再挨饿了,是罗晶晶给了你体面的工作,是罗晶晶让你有了钱,让你像个上流社会的白领那样生活!所以你要杀死祝四萍,因为她想妨碍你,她要破坏你得到的快乐!”
“不!”龙小羽断然地摇头,他否认了韩丁的推测,“她不是要破坏我的快乐,她是要毁掉整个保春制药公司,毁掉罗保春的事业,毁掉罗晶晶未来的生活!她在梁教授家听到了一个能毁掉这一切的消息,她告诉我她决定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找报纸找记者公布出去!她要让记者去找梁教授,逼梁教授说出保春口服液的问题!她这个人是说到做到的,她说除非我同意离开罗晶晶和她继续好下去!除非我同意……”
是的,这就是动机,这就是结论。韩丁没有感到惊诧,但他的灵魂不知为什么被意外地震动了一下。震动他的不是龙小羽喃喃的自语式的坦白,而是被这个坦白带出的想象。他想象出当祝四萍在看到龙小羽穿好衣服无视她的哀求挽留,执意要离开工地办公室时有多么的气急败坏;他想象出当祝四萍发出那个致命威胁后龙小羽的面色多么惨白;他想象出龙小羽第二次返回工地办公室寻找手机时,面对血泊中祝四萍的呻吟求救那一脸犹豫不决的神情;他想象出龙小羽想把她抱起来但抱起来又放下了;他想象出龙小羽放下祝四萍后灵魂的搏斗和抉择;他想象出他终于下决心把那根铁锹把举过头顶时那窒息的心跳和颤抖的面庞……也许他是为了报恩,报罗保春的知遇之恩;也许他是为了还情,还罗晶晶的爱恋之情;也许他是为了利己,他不想回到饥饿、无业和低人一等的生活中去……所以那根木棍在半空停了两秒钟以后,终于狠狠地劈下去……
隔壁,传来四萍母亲的呼叫,那一声呼叫让韩丁和龙小羽都全身一惊。龙小羽转身跑进了四萍母亲的房间,房间里传来那妇人嘶哑的咳嗽和龙小羽关切的询问。韩丁默默缓步走出这间狭小阴暗的蜗室,往楼梯下面的阳光走去,一步一步地,他让自己渐渐走出那些不堪想象的画面,走出龙小羽那些充满乌云的生活,那生活的乌云也给韩丁的心里投下一片阴影,让他对眼前明媚的阳光备感渴望!
他独自走下窄窄的楼梯,走进阳光直射的天井。他闭上了在黑暗中呆得太久的眼睛,眼皮在他的视觉中由黑变红,头脑也随着视觉的恢复而渐渐清醒,他想:真是一场噩梦!
他睁开眼,眼睛依然有些酸楚,视线依然有些模糊,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几个男人从暗暗的门洞里走进来,为首的一个煞是面熟。
他看那人,那人也看他。
他怔怔地,喃喃地,叫了一声:“老姚?”
他看清了,这魁梧的汉子正是姚大维。他身后的人显然都是他手下的弟兄!
老姚脸上露出淡淡的一笑,他就是这样老练地表现出胜利者的自豪和矜持。他看着对他的突然出现而目瞪口呆的韩丁,没有说话。然后回身向他的手下摆了一下头,那几位精干的便衣立即快步越过韩丁向那个楼梯口走去。
“你们等一下!”
韩丁突然张开双臂拦住他们,有两位便衣同时也反应迅速地一把扭住韩丁。韩丁冲姚大维喊道:
“他已经同意自首了,你们让他自首吧!”
姚大维冷淡地摇了一下头,轻轻地说了句:“晚了。”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命令,便衣警察们身手矫健地甩开韩丁,迅捷地登上楼梯。姚大维从呆若木鸡的韩丁身边走过,也上去了。那腐朽单薄的木制楼梯也不知能否承载住那么急促密集的脚步声,那轰然作响的脚步声让韩丁惊醒,让他转身跟着他们跑上了楼梯。
韩丁跑上楼梯,杂乱的脚步声仿佛突然消失,楼上竟是一片出奇的安静,反常至极!
韩丁看到,四萍母亲的房里没有人,几个便衣都堵在四萍那间小屋的门口。韩丁挤过去,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姚大维向下弯曲的脊背,那宽阔的脊背在这间狭小的屋里几乎堵住了一切视角,直到他直起腰转回身的刹那,韩丁才看到了那张窄窄的床板上,坐着四萍的母亲。这位病入膏肓的妇人直直地坐着,龙小羽背靠她的双膝坐在地上,头部仰面朝天枕在她的手中,双目紧闭,像睡着了一样,任凭那位妇人用细弱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黑发。韩丁挤进了屋子,他心惊肉跳地看到了满地的鲜血,鲜血在光线晦暗的屋里呈现着浓厚的黑色。他的目光终于找到了那血流的源头,他的意识尽管混乱不堪,但还能清楚地告诉他,他的当事人龙小羽已经割腕自尽!
韩丁最害怕最担忧的情形就在接下来的一刻发生了,当他移开满目鲜血的视线回身反顾的时候,他无法阻止地看到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罗晶晶出现在这间小屋的门口,他无法阻止她那惊恐万状的眼睛,浸染进那片温情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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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
这是韩丁二十三年人生中,第一次目睹血腥。尽管刀痕毕现,尽管血流五步,但他头脑中留下的景象,却真的是一片脉脉的温情。
龙小羽面目安详,像是刚刚睡去,脸色苍白无血,但却栩栩如生。他的头部枕着四萍母亲的双膝,任凭那慈祥的妇人轻轻梳理他乌黑的额发。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停止了喧哗,就连罗晶晶都压抑了悲声,仿佛生怕把他吵醒。她慢慢地蹲下来托起他的那只手腕,鲜血从深深的伤口里还在若有若无地流着,她对一直用手在龙小羽颈部寻找脉搏的姚大维视而不见,对姚大维宣布死亡的沉闷的话语充耳未闻。她把龙小羽握拳的手掌轻轻拨开,她看到那只沾染了热血的手心里,握着一串莹白中缀连着一点碧绿的冰冷的珍珠!
便衣们上来,七手八脚地拉起了四萍的母亲。这位妇人被背出小屋时神态恍惚,口中喃喃。然后他们搀起罗晶晶,韩丁想过去把罗晶晶接过来,但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便衣用脊背隔开。这屋子太小了,他和她近在咫尺,但人墙阻隔,他眼看着他们把已经昏厥的罗晶晶抱出了这间血气弥漫的阁楼。他想喊她一声,声未出口却被姚大维从后面拍了一下肩部。
姚大维说:“走吧,现场需要保护。你在现场留了那么多痕迹也不怕我们怀疑你是凶手?”
凶手?我会是凶手?
一小时后,韩丁在绍兴公安局的一间办公室里做完了询问笔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