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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策是慕容无风的首徒,主持谷外诸医馆的医务,尤精外科、伤科与解毒。他经常出谷到镇上各医馆去巡诊。
荷衣想了想,道:“昨天我去接吴大夫时,她在唐潜的手上。要不是半途上杀来了一群五毒教的洞主,吴大夫只怕早已被掳到了唐门。”
慕容无风道:“昨晚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荷衣道:“我已将她救了回来,以为她不会再有事了。”她不让他接话,道:“你别担心,方才你不是叫我出去走走么?我这就出去。”做罢做了一个鬼脸。
“别走!”他想拉住她,却已迟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衣影一飘,飘出了门外。
赵谦和也跟着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两声咳嗽,赵谦和又折了回来。
慕容无风靠在椅背上道:“还有什么事?你病了?”
赵谦和笑了笑:“谷主说哪里话?我老头子怎么会病?只不过是这天气实在是有些冷,又湿又冷,我不免犯些咳嗽而已。”
慕容无风看着他道:“前天听风楼上和蒋家的那笔生意谈妥了?”
赵谦和道:“谈妥了,一谈就妥。”
慕容无风冷冷地打量着他,半晌,忽然道:“从来没有什么蒋家,阁下究竟是谁?”
赵谦和哈哈一笑,声音忽然变得很尖锐,道:“人人都说神医慕容是个天才,我今天果然见识了!”他将脸上的面具一拉,露出一张男人不应有的滑腻的圆脸和一双机灵的小眼,道:“敝姓唐,单名一个‘溶’字,如果这个名字你记不住,也可以叫我唐十九。”
唐家的人太多,整个家族有几百号人,没人能够记得住每个人的名字。经常在江湖上露面的二十来人大家却都知道名头。
慕容无风总算从荷衣给他讲过了江湖故事当中,想起了“千变神君”范石淙这个人物。荷衣说,此人曾以轻功与“无形神掌”独步天下,晚年收了一位唐门子弟作他的高足,据说尽得他的真传。
慕容无风道:“唐公子要到云梦谷来,在大门能报一声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神态淡定,一副毫不动容的样子。
唐溶扫了一眼他的书案,道:“听说谷主近来又要写一本与唐家过不去的书,公布一批唐门毒药的秘制配方。书的名字……”他一把将桌上摊着的一叠书稿拿在手上,翻出首页,道:“叫做《云梦验案类说续编之毒症指迷》。这名字真好听,可惜太长。我借回去先睹为快,可以吗?”
他嘴上说得很客气,却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书稿卷成一大卷,塞在怀里。
慕容无风冷冷地看着他,道:“原来唐门的人也干起了偷盗这种令人不齿的勾当。”
唐溶道:“若不是谷主始终与唐门作对,弄得我们几乎大厦将倾。唐门的子弟也不至于堕落如此。”
慕容无风道:“你想怎么样?”
唐溶道:“不想怎么样。现在无论我怎么对付你,都有点于心不忍。还是给你一个痛快体面的死法比较好。”
说罢,他忽然伸出手去,死死地掐住了慕容无风的脖子。
他的脸在唐溶铁箍一般的巨掌下开始变红,继而变紫,他浑身虚弱已极,竟连一点挣扎的气力也没有。唐溶明明轻易就可以拧断慕容无风的脖子,他却更愿意看着这个人在自己的掌下剧烈抽搐而亡……他虽然排行十九,刚刚死去的唐五却是他嫡亲的兄长。
正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剑气破空的啸声。慕容无风坐着,他站着,那剑直刺向他的太阳穴。
他放开手,从腰下抽出一条三节棍,“咣”地一声,将剑砸开!
回头一看,自己胸前的灰袍已然被剑划开了一个大口,书稿有一大半散落在地。
那剑简直不容他细想,便如快电追风般地卷了过来,直将他迫到窗口。
他一脚踢开铜炉上的小锅,将剩下的书稿扔到炉中。
那是上好的宣纸,极细极轻,入火即腾腾地燃烧了起来!紫衣人见状大怒,刷刷几剑,挑开尚未燃着的一团纸,剑法越发毒辣,招招致命,竟露出与他拼命的架式来了。
唐溶无奈,只好夺窗而逃。他轻功极佳,在房檐上几个轻纵,便消失不见。
荷衣无心恋战,扔开剑,将倒在地上的慕容无风扶了起来,放到床上,在他胸口推拿半晌,他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我……我的书……”
“被他烧了一些,大约二十来页……你别着急。”她见他脸色仍旧发紫,便将他的身子抬高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二十来页……还不算太多……我……我还记得起来。”他的脸色很可怕,却挣扎着要坐起来:“趁现在还记得,我得马上补上这几页。”
“你的记性一向很好。”荷衣轻轻地按住他:“别多说话。”
他闭上眼,道:“荷衣,你发现了么?昨天你的手切了,今天我的书烧了,近来我好象老是倒霉。”
第十章 田记布庄
黄昏。
田记布庄。
田老板正用肥胖的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迅速盘完了最后一笔帐,便麻利地将帐本一合,放到柜台下的抽屉里,用钥匙锁好。
在神农镇大大小小几百家商号里,田记布庄专营蜀锦,规模算是中上。这镇子人烟阜盛,旅客穿梭,只需略加勤奋,生意是不用愁的。田老板却更喜欢享受,日子只求过得不累,马马虎虎维持得下去,还有一点点余头,养得起老婆就可以了。今天他卖了七匹青采如意牡丹锦,四匹真红穿花八仙锦,一个装裱店的老板和他还了一下午的价,终于把货架和仓库里积压了好久的三十匹水藻戏鱼花绫布一鼓作气地买了去。这一天,他不是很累,却赚了不少。
关好店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他小心翼翼地又锁上了院门。左邻右舍都知道田老板是个虔诚的居士,已吃了很多年的斋,晚上要在家焚香礼佛。一到黄昏,大家都不会去打扰他了。
关了门后,他的行动忽然变得敏捷了起来,大步走到厨房,抄起锅铲就大烹大炒,不一会儿功夫,就已做了一满桌的菜叫自己的侄儿端到饭厅里去。
饭厅里早已坐了十来个人,全是清一色说一口蜀话的高个子青年。其中一个穿青袍的指着田老板道:“老田,把这几个菜端到老三的屋子里,另炒一份清淡的给老八和老十一。”
“是,老仆这就去办。”田老板垂首恭敬地道。他只不过是唐家的一个伙夫,得了这趟美差,让他拿着一大笔本钱来神农镇卧底作绸缎生意,几年下来,他过上了自己梦想的生活,每思及此,便对唐家感激涕零。
这是将是唐家兄弟在神农镇的最后一天,要不是有他这一处布庄可以藏匿,这二十几个兄弟只怕早已成了别人的刀下之鬼。唐潜已不负众望地夺得了第一,唐家的下一代又开始有了新的神话人物,大家将带着光荣的喜气离开这一片危险之地。
田老板将菜放到托盘上,送到另一间厢房里。
唐三将托盘一接,对着桌旁坐着的两个捆着手脚的人道:“两位还没用晚饭罢?”他解开吴悠与陈策身上的绳索,居然很客气地对陈策道:“请。”
陈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边。
“我口舌费尽,两位还是不愿意替唐潜疗伤。陈大夫,天下解毒高手,除了慕容无风就是你和吴大夫,怎么样?两位商量一下,给个方子?只要毒一解,唐某立刻恭送两位回府。”
陈策胡须一捻,道:“何如我和吴大夫在这里恭送唐潜入地狱?”
唐三淡淡一笑:“如果他真的要入狱,也得两位陪着去。”他脸色一点不变,忽然手起刀落,飞血四溅,愕然间,陈策的一只右手已然齐腕而断,留在了桌子上!
吴悠怒道:“你……你……畜生!”她生性腼腆,从不会骂人,当下救人要紧,只得飞快地点住陈策臂上的止血穴道,将身上一段袖子撕下来,替他裹住伤口。
陈策却已痛得几乎昏了过去,却咬牙忍住,挺直脊背,坐着一动不动。
唐三掏出手绢,将匕首擦净,幽幽一笑,道:“原来读书人也有不怕痛的。不知吴大夫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罢,头一偏,似笑非笑地看着吴悠。
那手腕上的血仍然一团一团地往外涌,瞬时间便已湿透了那条白布。吴悠心知此时若不敷上金创药,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失血而亡,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将陈大夫送回云梦谷。不然,你只管砍掉我的手,我若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吴悠!”
她眼光暴涨,目眦欲裂,嗓音虽美,看着唐三的眼神却充满了鄙薄,好象在看一条狗。
唐三冷哼一声:“不愧是神医的门人,果然有骨气。好,我答应你,老田,把陈大夫的眼蒙上,送他回云梦谷。”
田老板道:“是,老仆这就去办。”
“慢!”吴悠道:“肝木克脾土,而脾土不能生肺金,何解?”
唐三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吴悠冷冷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陈大夫知道。陈大夫若已安全回谷,便会把答案告诉这位老田。我只有听见了答案,才会替唐潜解毒。”说罢,双眼一番,再也不理睬他,信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唐三道:“吴大夫果然聪明。”
过了小半个时辰,老田回来复话:“陈大夫说宜用桃仁承气汤。”
吴悠点点头道:“不错。”
唐三道:“吴大夫既已如愿,唐潜就在隔壁,请跟我来。”
吴悠站起来,突然一反手,一巴掌打在唐三的脸上!
她原本是个斯文的女人,不会半点武功,是以大家对她都不大防备。那一耳光竟将唐三打了个正着,他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吴悠冷冷道:“这一掌是替陈大夫打的。你若胆敢碰我半分,就看着唐潜去死罢!”
唐三居然半点不气,还很客气地一笑,道:“有吴大夫的芳泽润脸,幸何如之。请,这边请。”
他长发披肩,目中幽光忽现,铁杖一点,灰袍舒卷,人飘了出去。虽只有一条腿,他走路的样子好象比有两条腿的人还要有风度。
这个唐三看上去竟如此阴阳怪气,吴悠不禁微微一愣。
朱门微掩,屋子里飘浮着一股淡淡的鹳草味道。
一个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青年从屏风内转出来。
唐三道:“老十一怎么样?这位是吴大夫,她已答应替他解毒。”
青年笑了笑,道:“我们刚吃了晚饭,他身上大部分毒素已然排清,只有一些余毒,不知来路,尚属难解,既然吴大夫已到,我想不会有问题的。” 他的话声柔和,长相与唐潜相似,却没有象唐潜那样惹人注目的高额头。
唐三释然道:“那我就不担心了。人我已带来,吴大夫的脾气与医术一般了得,你们可要好好招待人家。”他摸了摸脸上的五个指印。
青年彬彬有礼地看了看他的脸,道:“三哥近来好象频频交桃花运?”
“是么?”他自嘲地一笑,不置一辞,退出了门外。
青年看着吴悠道:“在下唐浔,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
吴悠道:“吴悠,秋堂独坐思悠然的悠。”
唐浔道:“吴大夫高才,闻弦歌便知雅意,请,家弟已恭候多时。”
他在前领路,她举步跟上,心不知为何忽然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转过那道绣着荷花的屏风,她看见唐潜安静地坐在窗下,手上拿着一只细而修长的竹棒。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然后站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道:“是我,吴悠。”
他一笑,竹棒点了点身边的一把椅子:“当然是你,请坐。唐浔,上茶。”
她很紧张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浑身暗暗发抖。
唐浔将茶杯放到她面前的一道长几之上,道:“请。”
她故意板着脸,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唐潜淡淡地道:“我若知道,自己就解了。”
“把手伸过来。”
他伸出手。
他的手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愈合了一半,上面的肌肤还有些发红。她的心咚咚乱跳,竟不敢多看,扭过头,将三指搭在他的脉上。
他的内息平稳深厚,她从没见过这么健康的内息。搭完脉,她大笔一挥,写了张方子。唐浔接过,便出门熬药去了。
片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窘然相对。
一阵难堪的沉默。
过了半晌,唐潜长长地吐出口气,忽然道:“昨天你回去,一路上没事?”
她默然点头,顿感内疚,颤声道:“我没事,你呢?”
他笑了笑,道:“我也没事,我逃得很快。”
为什么,你的手上会有那么深的伤口?
沉默良久,她忍不住又问:“你腿上……那些针……不要紧?”
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没说。
她惨然一笑,道:“其他的大约都已被你运功逼了出来,不过有两根还留在体内,对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大夫?
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