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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潜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问:“唐芃,今天天气好么?”
“阳光灿烂,清风徐徐,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听说女人的心情跟天气关系密切。”
“嗯……我也是这么想。上次五嫂见到我,二话没说就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现在想起来,当时就下着大雨。”
“五嫂,我也被她骂过。”唐潜道:“好几次骂的时候都在打雷。搞得我一听见打雷就想起了她。”
“吴大夫没有骂过你罢?”唐芃涎皮涎脸地转入正题。
“她发脾气的时候,都是晴天……”
这么想着,他又站在门外犹豫了起来。
“进去罢,你不要跟三叔那样怕老婆才好。”唐芃将门一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拉了进去。
抱厦很宽敞,也很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坐着等候。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啼哭之声。
已是下午快闭馆的时候,病人还是那么多。
吴悠的诊室在里间,隔着一个走廊,两道门,十分安静。
“咱们是直接去找她么?”唐芃小声问道。
“怎么可以?她好象正忙着呢。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排队罢。”唐潜将竹杆一折,别在腰上,安安静静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唐芃哪里坐得住,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去逗身边一个小女孩子玩耍。
两人坐了一柱香功夫,忽听门帘一掀,一个碧衣女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册子,道:“下一位……崔嫂子?在不在?”
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乌云低绾,梳着一个九真髻,一双杏眸甚是水灵。
只听得人群中一个老年女子应了一声,随即被女子身边的一个侍女带走。碧衣女子眼光一扫大厅,看见了唐潜唐芃,便向他们走来。
唐芃附耳对唐潜道:“小心,来人是顾青衣,听说是慕容无风新收的弟子,蔡大夫的表妹。莫看她长得好看,脾气凶得要命……”
唐潜笑道:“你怎么什么知道?”
唐芃道:“外面都这么说。”
说话间,顾青衣已然来到两人的面前,将他们打量了一番,道:“两位都是来看病的?”
唐潜道:“是……当然。”
顾青衣道:“这里倒是什么病都可以瞧,不过以妇科与幼科为主。”
唐潜道:“其实我们只是想……”
还没有等他说完话,顾青衣已提着笔在册子里哗哗哗地记录起来:“你姓什么?哪里不舒服?”
唐潜想了想,只好道:“我的眼睛看不见。”
“我瞧瞧。”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头一拧,手指纤纤地按住他的左眼,仔细地瞧了半晌,又去检查他的右眼。
衣服的芬馥,鬓发的芳香钻入鼻中,气味虽是宜人,而自己的脑袋被人家这样摆弄却大为不爽,唐潜心中不禁连连叹气。
“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检查完毕,顾青衣放开手问道。
“出生七个月。”
“七个月的时候就得了病,现在才来看,你父母早干什么去啦?”
“有事出门了。”
“想开一点,这病没什么希望。”顾青衣道。
旁边一群女人唏嘘开来。
“可是我还是愿意听听吴大夫的意见。”唐潜淡淡道。
“没关系。你在这儿等着罢,不会等很长时间的。”看着他一双虚幻的眼睛,顾青衣的口气缓和下来,又对一边的唐芃道:“你呢,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唐芃愁眉苦脸地道:“我……我有心病。心病你们治么?”
“只要是病都治。说说看,什么心病?”
唐芃想了想,道:“相思病。”
他这一说,旁边的女人们都嘻笑了起来,道:“这位公子好生有趣……相思病也来治。从没听说过啊。”
顾青衣一脸肃然地道:“相思病当然是病了。《云梦炙经》上说,相思病有两种:一种是双相思,也就是你爱她她也爱你;一种是单相思,光你爱她她不爱你,你是哪一种?”
“只怕是单相思。”
嘴里虽这么说,唐芃在肚子里一个劲地闷笑。
顾青衣叹了一口气,道:“治双相思呢,法子不少,治单相思的法子却只有一种。”
“哪一种?”
“你死了那份心就好。”顾青衣款款地道。说罢帘子一摔,到内屋里去了。
听着帘子哗哗乱响,唐潜知道顾青衣心中不快,不禁皱起眉头对唐芃道:“你不要老是捉弄人家女孩子,行不行?”
唐芃呵呵一笑:“我说她很凶罢,你还不信。她刚才只差没把你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唐潜淡淡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大夫看病都是这样子。我早已习惯了。”
“吴大夫就不这样,她是个顶顶温柔的女人,对吧?”
“差不多是罢……”唐潜想起右腿上的刀疤,神秘莫测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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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罢,青衣。”吴悠净了净手,拿汗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对青衣吩咐道。
灯点亮了,她开始收拾桌上凌乱的医书和纸笺:“今天的病人都看完了么?”
“还有最后两个。不是什么好鸟儿。我看他们是存心来捣乱的。让他们在外面等个够罢。”青衣道。
“哦!”吴悠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她的医馆里一向很忙碌,却从没有人捣乱。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而已。
“两个高个子男人,长得倒不错,其中一个是瞎子。”
她的心忽然间“砰砰”乱跳起来,颤声道:“是么?你……你去叫那个……瞎子进来。”
青衣答应着出去了,走到门口,又被吴悠叫住,道:“你先问他……是不是姓唐。”
“他说他姓唐……”
“我自己去好啦。青衣,你来替我收拾东西。”她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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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都走光了,为什么我们还要等这么久?”唐芃眼看着最后一个病子带着孩子离去,不禁有些心烦意燥。
“上次咱们去吃的那家羊肉羹饭,味道不错吧?”又等了一会了,唐潜忽然道。
“是啊,一会儿咱们再去吃。”唐芃道。
“唐芃,你饿了。”
“还行。”
“你饿了,现在一定要去吃饭。”唐潜道:“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一次学习的机会都不给我?”唐芃一边摇头一边走出门外:“我就算是饿,也被你气饱了。”
“咚!”他听见门被合上了。
他站了起来,因为他已听见了她的脚步,接着一阵轻轻的帘响。
是她。
他感到她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她要张口,唐潜忽将手指伸到唇边,“嘘”了一声,然后故意板着脸道:
“宜修……听说你到现在还不嫁人,这一点很不好。就算是和我生气,也不要气成这个样子嘛。”
她原本很紧张,不知该说什么,听了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我一见你就生气。”她忽然踹了他一脚,道:“你……你……到了这里却……假装不理我……”
她原本是个再斯文不过的人,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唐潜,脾气就变得很大。
他捉住她的手,道:“好久不见,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脸刷地一下通红了,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
他的眸子宁静如午夜的森林,幽深如秋日的湖水。
他将她的脸颊细细地抚摸了一遍。末了,一笑:“谢天谢地,什么都没有少。看样子,你一切都好。”
说这话时,他低着头,感觉自己的鼻尖擦在她的额头上。
“宜修……”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唔,什么事?”她胸口一紧,已被唐潜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想吻你。”他轻轻地道。
“这里没别人啊。”她一把抱住他的颈子。
江湖快报
(一)
屋内虽还燃着一个小小的火盆,三月灿烂的阳光已经从菱花窗格中明晃晃地射进来。院内庭花含蕊,四处一片
盎然的春意。
木玄虚泡好新茶,翘着二郎腿,携着茶壶,走出屋外,坐在院子当中的藤椅上。
他几乎已快忘了这种悠闲地晒着太阳的日子。
经过了三年非人非鬼的逃窜生涯,他早已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自由清白的生活更让人心安理得。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脚边的一丛粉红的辛夷上。几只紫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道法自然。”
他忽然想起了这句师傅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至今仍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何以能如此残忍。
更想不通他整日以面俱示人,会是什么滋味?
也许,那个戴着面俱的“我”,那个在嬉戏中的“我”,或那个在故事和想象中的“我”比真正的“我”更加
真实。
他忽然感到,原来离自己最近的人,竟也是如此陌生,似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些别人无法了解的事。
他宁愿相信那个成天陪着他练功,给他讲授《南华真经》的铁风才是真实的铁风。
日影在花间缓缓地移动。远处湖面上飞鸥点点。
山中猿声凄艾,风吹树杪,沙沙作响。
天籁是如此美妙。
他合上眼,正准备静静地享受伤愈之后的第一个晴日,门忽然被敲开了,唐潜迤迤然地踱了进来,道: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他没有转身,只把旁边的一把藤椅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身边,笑着道:“莫非阳光也有重量,不然唐兄何以感
觉得到?请坐。”
唐潜笑了笑:“阳光倒没有重量,不过,阳光有温度。”
他的竹杆已碰到了椅子,自己却并没有坐下来:“我特地来告诉木兄,你的伤虽已全愈,但最好不要轻易出谷
。”
“哦?”他怔住:“为什么?”
“此事我也觉得蹊巧。那日杀了铁风之后,我就写了个贴子遣人送到焚斋先生那里,希望他老人家能将此事收
入最近一期《江湖快报》,召告武林。这样,你方能安全出门。”
“我正要多谢唐兄!”
“可是,唐芃方才告诉我,刚出来的快报上竟对此事一字不提。”
木玄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一拧,道:“我亲自去一趟,问问焚斋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潜一把拦住他:“这事不那么简单。大门外只怕还埋伏着要擒你归案的人。”
木玄虚道:“公门里应当有结论罢!”
唐潜道:“公门是按惯例行事,结案要一步一步地来。此案首发在武当山区,元凶已毙,尸体早已被埋入乱葬
岗。想必所有公文都已转到京西南路的本地县衙。叶临安也早已办别的差事去了。现在连一个人影都抓不到。
木玄虚苦笑:“这么说来,官司虽已了结,我的罪名却还背在身上?至少江湖上的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差不多,不过你不要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
木玄虚拍拍唐潜的肩,道:“你自己的伤……”
唐潜笑了笑,道:“不碍事。呵呵,你师傅的那招‘夜气浮山’着实厉害。幸好我身边有个不错的大夫,所以
好得很快。”
他话声中充满着甜蜜和愉快。
木玄虚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有能耐,慕容先生那么固执的一个人,都肯帮你。我一直以为你们俩个是死对头
哪……”
唐潜淡淡一笑,道:“我说的不是他。”
“公子,我们到了。”马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大声对车内的唐潜道。
“多谢。”他跳下马车,正要掏出竹杆控路,那马夫已不放心地跟了过来,将他的袖子一拉,道:“竹间馆的
门在这边。”
他苦笑。
虽是个瞎子,他并没有糊涂到不认得门的地步。何况这里自己早已来过多次。但热心人如此之多,他亦无法,
只好又说了声“多谢”,又道:“不必,我认得路。”
那马夫迟疑了一下,放开手。仍然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
他苦笑。
门外人声嘈杂,他刚走到街口,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过来:“请问,阁下可是唐潜唐公子?”
完全陌生的声音。
他站住,转过身,道:“不错,正是区区。阁下是……”
“贫道鸿羽,武当门人。”
熟识掌故的江湖人不会不认得鸿羽,铁风的师兄,传说中武当的第二号人物。鸿羽大约是武当诸长老中脾气最
温和谦让的一位。莫看他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当年曾以三十三式太乙乾坤掌横行江湖,只凭一双肉掌,一夜
之间便抄了关东悍匪的窝子。如今虽已年过花甲,仍不断地有青年弟子慕名投师。是以他的徒弟亦比其它长老
多出几倍,只可惜杰出之士不多。据说全因此人过于心软,不忍痛责之故。
唐潜恭敬地一揖,道:“原来是鸿羽道长,晚辈失敬。”
鸿羽淡笑道:“不知公子现在可否有空?贫道有几位朋友正候在听风楼二楼雅座,想与公子一聚。”
唐潜款款答道:“道长乃一代宗师,晚辈得望颜色,已出万幸,乃复叨扰盛酌,何以克当?”
鸿羽将他的手臂一拉,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娃娃说话很是客气,贫道喜欢,不必虚礼。”
黄昏的街道带着一缕淡淡的酒香。
不同的酒楼传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