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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献辰最神秘的山庄么?”皇戬曾收到密门的情报,这个山庄近些年颇出风头,似乎有朝廷中人做靠山。他们曾想过它与那些杀手、死士的关系,果真猜对了。
“云王殿下竟然听说过敝庄,在下深感荣幸。”
“裴庄主,我家公子受了伤,今日实在不便。改日与你比试,如何?”
裴瑞瞧了瞧洛自醉,笑道:“四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而且,四公子正好旁观作判,如何?”
已经欠下他一个人情,不得不还。洛自醉颔首道:“无极,我没事。庄主,作判不敢当,难得能观赏高手对战,我就做观众罢。”
“若殿下担心四公子的安全,在下知道一个寻常人很难寻到的秘境。不仅适合比武,四公子亦能安稳养伤。”
洛无极略作思索:“也好。”
说罢,他便将洛自醉横抱起来。
林间、高崖、山涧、乱石嶙峋的谷底。
两人速度极快,身下、身旁的景物如云雾般闪过。
大约一个时辰后,洛无极随着裴瑞登上一座断崖。
裴瑞回首轻笑,跃了下去。
洛无极亦面不改色地纵身而下。他怀中的洛自醉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极限运动”?虽然并不畏惧,但太过突然,心都能从口中跳出来。
崖下是一个天然溶洞的入口,隐约可见里头石笋林立。进入溶洞后,乌黑一片,完全只能凭直觉前行,稍有差池便会送命。但这两人如履平地,在石笋尖上跳跃着,速度丝毫不减。不多时,便可望见前头有些光亮。
能来这种地方,必须身怀绝技。世间高手哪可能全都汇聚一堂?前面应该没有设伏罢……裴瑞若想杀他们,独吞功绩,三个月前就该动手了。
洛自醉沉思着,不防二人已经飞出溶洞。绕过几块巨石,眼前豁然开朗,视野中满是大片幽篁。
洛自醉张大眼,心中惊叹不已。
四面都是笔直的峭壁,高耸入云。谁曾想到,这里竟藏着如此美丽的桃花源。
想象中的隐居处,就该是这样的!既能独享美景,不担心外人骚扰,又能进出随意……
修竹旁是座碧绿的湖泊,洛无极轻柔地将洛自醉放在湖边的岩石上,环视周围。
裴瑞笑道:“洛林山庄就在平舆附近,我对这里了如指掌。这个秘境,应当没有第四个人知晓。”
“裴庄主的品行,我们信得过。”洛无极淡淡地道。
洛自醉侧卧在石上,望着他们。
两位高手走入竹林中,行至距离湖边大约二十丈左右,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按剑对望。
“我有些疑虑,庄主能解答么?”洛无极忽然道。
“殿下请说。”裴瑞似乎料到他有此问,不急不缓地回道。
“庄主的轻功,与方才那些‘暗行使’颇为相似。”
“他们是我师门训出的杀手,自然有些相似之处。”
坦然得很。
这人的性子还真是直爽。洛自醉心想。看起来倒不像是来杀他们的,反是来助他们逃出生天的。
“是‘杀手’而非‘暗行使’么?阁下的主子,似乎还在生。”洛无极笑了。仔细想来,那位皇舅父从未说要取他性命,只是让他回献辰,继承云王爵位罢了。那一晚,以他的灵力和众多暗行使的围攻,只需出其不意先杀了醉,使他慌乱,便能了结他。根本无需拖延到四位国师前来。
他只是要逼迫他答应回献辰罢。若要杀他,便不会在例会期间下旨认他了。即便认了他,也可同时宣布他是叛党余孽,光明正大地派军剿灭他,但他没有。
他不想杀他,是他误会了。
虽然不知他为何定要他回献辰,但他的敌人不是皇舅父。
裴瑞微笑着回道:“他们并非主子,我亦不是奴才,各取所需罢了。”
他们?洛无极抬起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汝王和景王真是欺人太甚。”
“殿下此言差矣。若想继承皇位,便要除去障碍。殿下从小在洛四公子身边,手段、智谋、武功样样出色。若殿下有心夺位,岂不是最大的威胁?不率先除掉殿下,便会终日惶惶不安了。”
原来如此。插手池阳内务、存有扩张野心的人,是当年意外留下的皇族——三舅父之子,汝王和景王。他们发现他的身世,便想要借刀杀人,所以透露给皇舅父。不过,他们失算了。皇舅父打算像放过他们一样放过他,还给他世袭罔替的云王爵位。因此,他们只能派杀手混迹于暗行使中,寻机会下手。而今,暗行使都已回国奔丧,他们便肆无忌惮了。
不知不觉中,他竟成了别人不拔不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事情渐渐朝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洛自醉听了二人的对话,怔了怔,心中思绪难平。
献辰帝太过诡异,令人恐惧得无力再多思考。而且,他不想杀无极是真,想杀他也是真。当时那两道可将人生吞活剥的冰冷视线,不可能是错觉。现在回想起来,也禁不住寒气漫身。
他该暗自庆幸么?
他已经死了。却也让他们身陷更大的危机之中。
“多谢裴庄主解惑,请。”洛无极颔首作礼。
“请。”
两人拔出剑来。
较之寻常青锋,碎月剑身长了尺许,浑身通透,寒气逼人。
裴瑞看了,微微讶异,笑道:“誉满天下的碎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望了望在远处静静观看的洛自醉,又道:“四公子竟将他鏖战十日、大败群雄得来的宝剑给了云王殿下。”语中颇有几分暗昧。
知道这段典故的人并不多,他也是幼时方听爹提过。洛无极的神色略动了动:“裴庄主的消息实在灵通。我家公子大病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便将此剑交给了我。庄主的剑也是难得的好剑。”
裴瑞所使的剑虽然瞧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剑身如钝铁一般,半点光彩也没有,足见其并非单纯由铁铸造而成,且十分有分量。
“多谢殿下夸赞。”
两人谈话间并无半点杀机,却也没有要掩饰浑身散发出的锐利杀气的意思。
即便已离他们足够远的洛自醉也觉得寒意直逼五脏六腑,不禁皱了皱眉。杀气也惊动了篁中飞鸟。一阵清越的鸣声后,群鸟四散奔逃。不久,林中便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怖。
动物的直觉果然是最敏锐的。或者说,他们的生存本能最为强大,才能很快察觉到危险——和如今的他一样。
想到此,洛自醉又微微笑了起来。以目下这种状况,他也想离得远些,无奈力不从心。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两人莫要太过忘我,将他的存在也一并忘记了。
比武双方仍然未动半步。
他们正全力观察对方的行动,寻找破绽。不过,高手对阵,错漏难寻,耐性也都极佳。因此,一时间两人都只能维持着架势,等待时机。
半个时辰后,两人同时跃上半空,在空中厮杀起来。
招数变幻太快,剑影人影难辨。唯一的观众只能自他们四周不断拦腰折倒的竹来揣测战况。
比试渐渐激烈起来,剑气横扫,将大片竹林夷为平地。
能借剑发散内力的人并不少见,难得的是,他们都能将剑气约束在十丈以内,以免伤及他。
一面须在瞬间应对致命的招数,一面须得不断计算移动的距离。
洛自醉深觉佩服。以他的资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练至这种修为。
十丈之内,风云变幻莫测;十丈之外,连剑器铮鸣声也听不见。
周围越发静寂。
比斗持续了整整两日夜。期间,洛自醉不由自主地睡去了好几回。每次醒来,仍见那两人在空中穿梭交替。
第三日傍晚,两人倏然分开,隔着被他们修得齐齐整整、半径十丈的巨大圆坪,端坐在竹枝上,调理气息。
洛无极神色冷峻,气息分毫未乱,稍作休息便张开眼,望向对面。
裴瑞吐息了一会后,微笑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望他日能与殿下再决胜负。”
“难得遇到庄主这般强大的对手,脱险之后,无论何时何地,我定当奉陪到底。”
“多谢殿下。”
“哪里,庄主两次手下留情,洛无极感激不尽。”
听了此话,裴瑞轻轻一笑,瞥了洛自醉一眼。“多年前,在下曾承四公子救命之恩。这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
说罢,他便消失了。
洛无极松了口气,神情也柔和下来,转身飞到洛自醉身旁。
“伤势如何?”他小心地解下绷带,仔细察看。
“好些了……你爹救了我们。”洛自醉轻叹。洛四公子之名带给他的缘分远远多过灾难。本以为离开池阳后,便没有以前那么引人注目。没料到,四公子依然救了他们。
洛无极闻声抬眼,微微地挑起唇角:“你替他尽孝,他大约也想回报你。”
别样的安慰,让洛自醉露出了笑容。“受伤了么?”
洛无极摇摇首,将他抱起来:“这地方如何?”
“清幽静谧,是个好地方。”
“那就在此养伤罢。”
一日之内,洛无极便建了座竹楼,榻、桌、椅一应俱全,竹楼边还有个小茶亭。
只能作为旁观者的洛自醉连连惊叹:“天分是与生俱来的,无极,或许你该去当工匠。”
洛无极冷哼回道:“我做的房子只能供你住。”
他毫不犹豫出口的话,让洛自醉怔了怔。
洛无极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直言不讳引来了怎样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走出竹楼,到竹林周围布下阵势。
从此,洛自醉便在这世外桃源中静养,洛无极每日外出引敌,观察杀手的动向。
半个月后,他发现附近聚集了众多杀手,几名如裴瑞一般的高手也混杂在其中。若在那片竹林中遭他们围攻,必定难以逃脱。即使以灵力对抗,恐怕汝王和景王也早有考量,胜算不大。再者,洛自醉的伤尚未痊愈,是战是逃都十分不便。
已经到时候了么?
心境骤然沉重,洛无极小心地转回竹林中。
例行检查阵势,却发现阵势又被扰乱了。由内而外,层层阵破,只最后一层完好无损。
他已有弃他之心了么?所以日日欲破阵而出。
的确,性命危在旦夕,嗜命如他,怎可能依然安心地待在他身边?
明知他已经如此痛苦,还要将他锁在身边么?还想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拖延时间?
心绪杂乱起来,他无法作出抉择。
离开这个人……只是想着离开他,便如此痛苦。因为他担心,即使只是短暂的离开,两人也不复从前的亲密无间;因为他不安,会有其他的男子女子捷足先登,虏获他的心——即使他清楚这个人注定很难动情。
他又是如何想的?若是他,即便没有他在身旁也无所谓罢。因他不过将他视为亲人、友人,没有他,他依然有亲有友。
不似他,已认定他是最爱,认定他是终生的、唯一的伴侣。
本以为自己不在乎他何时会动心,如今却明白,所谓“不在乎”,只是在忍耐罢了。他曾以为,只要在他身边,他迟早会爱上他,离不开他。却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他不能再陪伴他,不能再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
离开后再回来,还能继续打动他么?
他无法确定,所以不安,所以痛苦。
回到竹楼,里外都不见洛自醉的踪影。洛无极忽觉惊慌,奔出竹楼,四下找寻。
寻到湖边,就见洛自醉立在岩石上,望着天空出神。
他并未察觉他的到来,目不转睛,似乎已经望了许久。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脸上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渴望和艳羡。
洛无极也抬首望去:一只鹰在蔚蓝辽阔的天空中恣意翱翔。望着望着,他心中一阵紧缩,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痛楚涌上来。
自在,确实是令人羡慕的自在。
可是,倘若他在他身边,他便永远不可能得到自由,甚至,连性命也难保——
不想与他分离!不想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这人不会理解他的痛苦!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没有性命重要!所以他可以舍弃他!他会舍弃他!不!他已经舍弃他了!
积累的情感和不安瞬间失去了控制。放开与难舍的矛盾全数化为不能得到回应的悲哀。
“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与它一样自由了!”洛无极突然道。
从未对这人用过这种冰冷的语气,想让他也尝到绝望的滋味……
洛自醉闻声望向他,似有些惊讶,但仍默默不语。他的神色中有一丝失望、一丝迷惘,更多的,是难以揣摩的冲突。
洛无极的眼神黯下来,跃上岩石,寒着脸,轻轻问:“你想离开我了么?”
“你为何——”洛自醉蹙起眉,欲反驳,停了停,又道:“若只有你一个,便可突出重围了罢。”
洛无极轻柔一笑,目光中却尽是哀痛:“所以你想走么?你将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