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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抑郁。这是他过去惯常的神色。孤独一人相处,或在医院里俱是如此。只是以前笑容里多少会有些疏离和愤世,现在却少了愤世,只留根骨中的冷色。
他自是不知,这笑容落在他人眼里,会引出他们多少玲珑心思。
刚坐下没多久,简思颐和周越也都赶来了,顺着小侍所引坐下,两人都若有若无将视线绕在洛自醉和宁姜身上好一会。
洛自醉举着茶杯,笑笑以对。他们便也笑了笑。
十五位良人也已经在右下首坐好了,所有人便都望向正老神在在饮茶的皇后。
优雅地放下茶杯,皇后向着女妃们和颜笑道:“今日圣上选了二十位公子入宫,想必各位也已经知道了。”
女妃们点头称是。
他便又道:“这宴会便是让大家都熟悉熟悉,往后也好多多来往,敦睦情谊。尽可随意一些就好。”
底下众人都颔首谢过。
他轻轻一笑,一双隐去了无数悲喜欢愁的美目睇向右首众公子,视线不偏不倚,就落在洛自醉脸上。
洛自醉还从未被这种分不清是敌是友、辨不明是温和是凌厉的目光细细的煎熬过,背上不禁生出几分寒意。
若说刚才他还只是八分确认自己如今的情形,现在就可下十二分的肯定了。只是,仍然不明白,为何帝后独独挑上他。论家世,他们五人也相差无几;论样貌,妃讲究的是女相的倾城绝丽,周越、简思颐和黎唯都比他强;论个性,听洛夫人和几个哥哥说来,他以前很率性。说得直些便是小孩心性,不懂何时该屈何时才得直,极易得罪人——就是这个么?人的性格会变,他们的根据不会如此简单!
算了,再想也无益。就算他只是他们闭着眼随手圈中的罢。怪就怪他运气起伏不定,才得了几个家人,现在又落入困境。
皇后终于移开了注意力,嘴边笑容更深了些:“这右上首第一位的便是栖风君,洛家四公子。说起来,我唯一觉得熟悉的便是这位公子。昔时,他的名可是传遍了四国,连我溪豫宫廷也都想见识见识被太上皇称为‘天降仙童’的洛家四少呢。只可惜,自我来池阳后,便听洛卿家说四公子一直卧病在床,无机会得见。今日瞧见了——果真是如玉剑一般的翩翩佳公子。”
洛自醉听他说到第二句话,便尝到何为如坐针毡的滋味。心里连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以为当年洛家四公子的名头不过是在徵韵转了转,不料竟飞过了国境,东南北都传遍了。这大概就是帝后选他作为靶子的原因了——连推波助澜都不必了,简单几句话就可让他成为出头鸟,而且也能在一旁看他如何应对,瞧瞧他的“仙童”美名是怎么得来的。既脱了危险又看了戏,一箭双雕!
明天非去找二哥、三哥不可!他们没提及的这些事,让他遭了多大的罪!
心头抱怨不止,面上却仍旧眉眼弯弯:“多谢陛下谬赞。其实,臣不过博了太上皇一笑,得了个虚名罢了。”
“不知四公子近来身体如何?”
“回陛下,大病初愈,尚在调养中。”
“看你身形也单薄得很,我宫里尚有未用过的千年灵芝,正好补身,就给你罢。希望你早日康复,陪我下下棋、打打猎。”
“多谢陛下。”
洛自醉颔首行礼,抬眼一瞄,却见皇后脸上的笑容越深了。罢了罢了,怕了他也是这样,不怕他也是这样了,想开了,倒是通体舒畅许多。
看他神情自若,皇后便又向着宁姜道:“右首第二位便是涧雨君,宁家三公子。”
宁姜朝着对面的女妃们垂首作礼。
“将门出虎子,这话果然一点不错。宁三公子眉宇间的气度,真真是与众不同。”
“谢陛下谬赞。宁姜不过一介鲁莽武夫,不比得各位儒雅。”
“鲁莽?宁三公子自谦了,你身上可是带着儒将的风度呢,潇洒从容得很。改日与我、洛四公子,同去狩猎场罢。”
“陛下若不嫌弃宁姜箭术不精,宁姜便去献丑了。”
皇后呵呵一笑,又望向黎唯:“我却还忘了一个,右首第五位拾月君,乃是黎家五公子,也是将帅之后。闲暇之时,你我四人前去奔奔马可好?”
黎唯淡笑应是:“臣的箭术也不太好,到时,还请陛下多提点提点。”
“素闻黎五公子文采也十分出众,何时相邀吟游一回罢。”
“承蒙陛下抬爱。”
三人都亲自请了,独独漏了周越和简思颐。看来,皇后与丞相、大学士等文臣间隙颇深的说法果然真切。
再看简思颐和周越,虽然心里不满,也只有按捺住了。
收了些笑容,皇后饮了口茶,才又淡淡道:“这右首第三位,便是逸云君,是淑妃的幺弟罢。”
淑妃应了是,浅笑道:“幼弟年纪轻不懂事,还请陛下和四位公子多多督导他。”
皇后却仍是清清淡淡的,只瞄了周越一眼,便道:“淑妃入宫多年,听说自幼弟襁褓之时别过,便再未见过面了。你们姐弟定也有不少话要说。这样罢,这个月特准逸云君随时出入内宫。”
“臣妾谢陛下恩典。”
“周越谢陛下恩典。”
“右首第四位,便是遥星君,简家大公子了。简公子虽年轻,却听说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
“承蒙陛下抬爱。陛下的文才武德,也是四国传遍的,还请陛下多指点一二。”
“简公子过谦了。”
接着,皇后便让十五位良人向四夫人与五君报上名号。又请贵妃出面,简单介绍了七位女妃的封号——顺次坐的是太子之母贵妃,长公主之母淑妃,二皇子之母贤妃,小公主之母德妃,三皇子之母林昭容,其下二位分别是冯修仪和尚婕妤。
冗长的交谈过后,晚宴终于开始了。
皇后以眼示意,小侍们先上了酒。
他率先举杯笑道:“愿圣上福泽绵长。”众人也都举起杯子,齐道:“愿圣上与皇后陛下福泽绵长。”说罢,一饮而尽。
好辣……
洛自醉放下杯子,一种难以形容的辛辣感一直从舌尖延伸到腹部。从未喝过酒的他觉得腹中火烧般难受,不得不端起茶杯,饮了数口才罢。但那异样的辛辣感却还在,一时也只能忍着了。
接着,一道又一道菜肴便端上了案几。山珍海味,极尽奢华美味。
“见我等今日举行小宴,皇上本也想热闹热闹。无奈他政务缠身,无法前来,便诏令专做御膳的厨子特地准备此宴。圣上一番恩情,诸位尽情品尝罢。”
虽然皇后这么和声和气地说了,在座的人仍然都小心翼翼的。不过,在外人看来,自是注意不到一番和乐景象下的波涛汹涌、胆战心惊。
宴会进行过半,大家也都不由得放松了许多。洛自醉也稍稍放了些烦恼,正一边尝着拿熊掌做的蜜汁球,一边思考明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到乾泰殿前等着。倏地,对面一块细嫩的鱼肉飞越过他身边。
洛自醉一时反应不过来,但看到坐在贵妃身边的太子殿下正带着满足的笑容夹起第二块鱼,想起洛无极正端端正正跪坐在他身后,立刻掉转头。果真,跪坐着的洛无极脑上着了一记,乌黑的头发上沾着鱼肉屑和油渍,已经气得小脸通红。
那边太子已经不可抑止地笑出了声。
不妙。
洛无极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
处在筵席中,洛自醉不能开解他,另一方的人物更是不能得罪。一时间他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小动作,其他人也都瞧到了,但因对方是太子,都只能装作没看见。
太子又举起筷子,跃跃欲试。
就在洛自醉盯着那块即将被抛出的鱼肉的时候,皇后淡淡的扬起了眉,出声阻止:“戬儿,坐好!你这是在做什么?”
太子放下鱼肉,满脸开心:“回父后,儿臣觉得他肚子饿了,应该很想吃些东西,所以便将鱼肉赏给他,不料却失了准头。”
洛自醉暗暗咬牙,真是小魔星,欺负人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皇后仍然淡淡地道:“真的么?”
“真的啊。喂,你叫什么名字?过来,给你些东西吃!”
大大不妙!!
洛自醉又回头望向洛无极。他的脸色已经由红转青,看来已经完全气坏了。他虽然在宁姜面前装得十分乖巧,但毕竟在洛家也是被人宠着的。虽不能华服锦食,洛家却都待他如亲人一般。现在被人如此折辱,心高气傲的他必定受不住。洛自醉只能心里祈祷他忍得这一时,不要跳起来立刻扑打过去便好了。
至于——接下来是立刻跑走还是横人一眼、留待日后算帐,都已经不属于他能管着的范围了。
“戬儿,不准胡闹!”贵妃呵斥道。
洛自醉合了合眼,心中长叹口气后,仍然维持着一脸笑容转过脸庞。正待说些什么客套话缓解缓解,一个金黄的鳝球便扑面而来。
几乎没有迟疑,他侧侧身体,作回首欲避状,恰让鳝球擦过他的脸,掉在地上。
“戬儿!”筵席上的气氛顿时变了,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皇后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不悦。若方才还只是询问两句,做做样子,现在已经完全是指责了。被他柔和却不失锐利的目光一望,太子纵然是再调皮,也只有耷下脑门,乖乖的垂眼坐正。
“戬儿,快向栖风君道歉。”贵妃赶紧催促道。
太子抬眸,偷偷望了皇后一眼,又看看洛自醉,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栖风君,对不住,是我胡闹……”
“无妨无妨。”洛自醉接过身边侍从递上来的湿巾,揩去脸上的污迹,望着太子轻轻笑道,“太子还年幼,顽性重些也是自然的。该是他觉着无极年龄和他相近,所以才想和他玩玩罢。”
揩完了,他顺手便将巾子搭在洛无极手上。洛无极迅速擦干净头发,把湿巾递给侍从后,头垂得更低了。
“他也太顽皮了些。”皇后叹道,随即又冷看了太子一眼,“戬儿,你若再胡闹,便不会就这么算了,记住了么?”
“儿臣记住了,父后。”
宴会于是又继续了下去。但终因刚才的事,气氛一直有些不对。皇后与女妃、皇子、皇女们待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后,就都起身了。
临走之时,皇后和颜悦色的让洛无极站起来让他瞧瞧,笑说“大可料想到当年仙童风貌了”后,赏了他一对镶金蓝宝石耳坠,又赏了洛自醉一块他随身带着的玛瑙扇坠。
洛自醉与洛无极谢过恩后,在宴上也觉索然无味。旁边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更让人心烦。没过多久,洛自醉就起身向另四人道歉,说身子弱可能染了些风寒,有些不适。那四人和他客气一阵后,便放他领着洛无极先离开了。
出得千湖亭后,时辰尚早,唐三和邓儿还未到。两人便一路抹黑,慢慢往回走。
洛无极开始也没说话,洛自醉想着明天的事,也没有出声宽慰他。
一直到入了紫阳殿,走在长廊上,洛无极才突然跳起来叫道:“你果然不是我爹!”
洛自醉苦笑着回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爹。”
长廊上虽挂着灯笼,却并不亮,似熄非熄的。二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能听对方说话的口气,判断对方此时的心境。
洛无极心中酸涩,双目一红,低声道:“我爹不会撒谎,不会说客套话,不会有理还忍气吞声,任人欺凌!”
洛自醉顿了顿,没回应。
洛无极见他一句话不说,强自忍住马上就要落下的眼泪,声音又拉高了几分:“你一点也不像我爹!你撒谎!你心口不一!”
洛自醉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淡淡道:“若你处在我的境地,你难道不会撒谎,不会心口不一?你看我们面前的都是些什么人?难道要发火掀案几才好?”
“不!不是!”洛无极眼里是无尽的失望,眼泪再无顾忌地涌出来,“你对谁都一样!!你明明很讨厌我!却装成关心我!喜欢我的模样!你以为这么装!我看不出来么!!”察觉自己在这个人眼前又失控落了泪,他低下头,拼命拿袖子揩泪水:“别装了!愈装我愈讨厌你!我就一点也不装模作样!”
说完,他越过他便跑。他身形奇快,又穿的墨色外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洛自醉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转身看着他奔走的方向,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该对哪些人真,该对哪些人假,他都已经分不清了。他以为小孩服软,只要他一直对洛无极好好的,有一日必会让他听从自己的话。哪知洛无极早熟,十分敏锐,直觉也强,一看便知他的虚伪。
对洛无极,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有时觉得他是个负累、是个桎梏,有时又不免将他和孤零零的自己重合。
实在是虚伪。
以前总觉得那些亲戚的嘴脸让人讨厌,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又说得如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