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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水龙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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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保本是做戏,说起来却很认真。邱得用没看出破绽,心里头掂了掂,回道:    
    “冯公公真要送,就送给李太后。”    
    冯保一愣,说:“你说让春月儿进宫?”    
    “是呀,李太后不是最喜欢听曲儿么?”    
    冯保嗤地一笑,摇摇头说:“你看咱春月儿,市井中长大的丫头,哪里懂得宫中的规矩。”“这倒也是,所以,还是冯公公留着自己受用。”    
    邱得用就着冯保的话题打转,心里头却一直在想着自己的急事,因此坐在那里焦灼不安,偏偏这时冯保又道:    
    “邱公公,春月儿还有拿手的唱腔,索性让她逐个儿给你表演,春月儿,继续唱。”    
    “奴婢遵命。”    
    春月儿说着,起身回到原处,拣了云板,正欲起腔,邱得用赶紧喊了一声:    
    “慢!”    
    “为啥?”冯保问。    
    邱得用哭丧着脸,嗫嚅着说:“冯公公,实不相瞒,咱登贵府拜望你,还有些急事。”    
    “有急事,嗨,你怎地不早说,”冯保挥手让春月儿一行退了下去,接着说,“咱还真的以为你邱公公闲着没事,绕这一腿呢!原来不是。”    
    冯保不显山不显水就把邱得用“刺”了一下。邱得用到这一步上,也顾不得面子,瑟瑟缩缩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双手递给冯保说:    
    “这个,请冯公公收下。”    
    “是啥?”    
    “看过便知。”    
    冯保遂叫来家人打开,原来是抄在三尺御品宣上的一幅《心经》,字体娟秀,端庄工整。并且钤了一方“慈圣皇太后之宝”的红印。    
    冯保顿时肃然起敬,“哟,是李太后的墨宝。”他知道李太后每日抄经,但从不肯送人。就连冯保这样的心腹侍臣,她也手啬。因此人们都说想得到她的墨宝,简直比登天还难。    
    趁冯保细细欣赏的当儿,邱得用说道:“这幅《心经》,是李太后上个月晋封后,一时高兴赏给咱的。多少人看了都眼热,有人愿出一万两银子来买,咱说,你出十万两,咱也不勒你。”    
    冯保相信这话,讪讪说道:“这幅《心经》,是宝中之宝,李太后送了你,连咱都不知道。”    
    “李太后怕张扬,不让咱说,”邱得用看着冯保小心翼翼卷起了字幅,又道,“冯公公收藏好,对外可别透了风,若是让李太后知道了,怪罪下来,咱就担当不起了。”    
    冯保也不言谢,只是问:“邱公公将如此贵重的礼物相送,究竟是为何?”    
    “唉!”邱得用长叹一声,说道:“还不是为咱那不争气的外甥章大郎。”    
    “你外甥怎么了?”    
    “今儿个上午,储济仓发生械斗的事,想必冯公公早就知道了。”    
    “听说了,怎么,跟你外甥扯上了?”    
    “可不,他一失手,把储济仓大使王崧一掌推倒在地,摔碎了后脑骨,死了。”


第一部分:邸报中连篇诳鬼话 云台内京察定方针谈家事首辅释愁怀(1)

    “啊,这事儿是你外甥干的?”    
    冯保故意大惊失色,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早从东厂送来的密报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邱得用动用大内专轿把章大郎从北镇抚司转出来另觅地方藏匿,一切细节也在他掌握之中。但此时他却装马虎,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迎着邱得用焦急的眼光,他急切地问:    
    “你外甥就是那个北镇抚司的粮秣官?”    
    “可不是!”    
    “他人呢?”    
    “让刑部逮着了,现关在刑部大牢里。”    
    “这就难办了,这是命案,进去了就难得放出来。”    
    冯保眉头蹙得老高,邱得用瞧他这神色,越发慌得不行,说道:    
    “正因如此,咱才来找你帮忙。”    
    “找咱能帮上什么忙,这件事已经惊动朝野,一般人恐怕作不了主,要不你直接去求李太后,或许有救。”    
    “咱是想过,但一走到李太后跟前,就慌得开不了口。”邱得用为难地说,“李太后的为人,冯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肯徇一点私情。”    
    “这算什么大是大非,一个破九品官,又不是故意弄死的。”    
    冯保嘴一撅,一副不屑的神气。邱得用投过感激的一瞥,又道:    
    “这事儿咱琢磨过,能救章大郎一命的,只有你冯公公了。你是皇上的大伴,可以求皇上恩赦。”    
    “皇上还不是听李太后的。”    
    “是呀,李太后把咱当奴才使,对你冯公公就不一样,你是她的文胆哪。”    
    冯保不置可否,想了一会儿,答道:“这事儿的关键在于一个人。”    
    “谁?”    
    “首辅张先生。他不松口,章大郎就放不了。”    
    “啊,难道皇上的话他也不听?”    
    “不是不听,而是皇上听他的。今儿上午云台会见,李太后的意思,是要张先生摄政呢,要不,你找他也行。”    
    “张先生是个铁面人,听说抓人的驾帖,就是他让刑部签发的,咱去找他,有啥用。”    
    “这倒也是。”冯保仰脸看了一会儿璀璨的宫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扫着邱得用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咱们哥儿俩在大内共事多年,没有友情也有交情,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忙我一定帮。不过,帮不帮得成,咱不能给你邱公公打包票。”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一个孩子欢快的叫声,给一向沉寂的张府后院平添了几分生气。声音是从内眷会见客人的小客堂里传出来的。说是小客堂,却也有两楹之大。斯时八盏宫灯已经点亮,华光四溢,四壁厢那些彩绘梁柱被照耀得金碧辉煌。除了张居正,张府合家十几口人都坐在里面。张居正的夫人顾氏坐在客堂正中的绣榻椅上,这位顾氏是张居正的第二任夫人,他二十岁结婚,两年后第一任夫人 去世,才续娶了顾氏。第一任夫人一脉未生,顾氏却为张居正生下了六个儿子。他们依次是敬修、嗣修、懋修、简修、静修、允修,其中敬修、嗣修、懋修都已成家。敬修与嗣修均是乡试过关的举子,现正在加紧温书,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懋修年底就得回到江陵,参加明年的乡试。这么大一家人,虽同住一院,平常各忙各的,也难得一聚。六个儿子除每天早晨一块出来给父母请安外,都窝在自己的书房里闭门苦读。今儿个这种其乐融融的相聚,原是为了庆祝张居正夫妇最小的儿子——允修十岁的生日。    
    此时,允修正站在客堂中间,兴致勃勃地在玩风葫芦。这是京师孩子们常玩的一种游戏。风葫芦学名叫空钟,在江南叫扯铃,它的轴部是用桦木制作的,这是大的。还有一种小的,中间只有寸把高,径约寸半,中间只有一根长芯,用线缠上,利用离心力,把线一抽甩出去,它便在地上陀螺般旋转,发出嗡嗡嗡的响声,所以叫风葫芦。但往地上摔着旋转,只是这种游戏的低级玩法,若要玩出名堂来,必须往空中抖。空钟有单双之分。初学抖空钟,自然先学比较容易掌握的双钟,即中间一个葫芦腰轴,两头两个空圆盘,形如一个空圆饼,边上有缝,旋转起来空气进去,发出悦耳的鸣声,所以叫空钟。学会抖双的后,再学抖单的,即一头有圆盘,另一头只是木轴。两档绳槽,很滑,一头重,一头轻,抖起来极难平衡。这种单钟玩起来最刺激,但也很难玩好。大凡抖得好的孩子,不但能把这一头重,一头轻的空钟抖得飞快,而且还要变幻各种花样。最简单的,就是趁空钟凌空飞转时,突然一松抖绳,让它尖头朝下落地打旋儿,等它速度减慢几欲倾倒时,再让抖绳“滋溜”一下重新缠住木轴,提出来一翻腕,空钟又飞向空中,时而晃悠悠,时而急律律地转动。还有的抖着抖着,突然用绳杆接住,让空钟在绳杆上滚动,哗哗乱响。还有两三个人合玩一个,我抖着一松绳子扔给你,你马上接住,抖一会儿再传给他……这一传一接之中,也各有招数,或翻身或劈叉或用指头或用脚掌,不一而尽。    
    京师垂髫少年,没有几个不会玩这种风葫芦的杂技。但允修偏是那不会玩的一个。这皆因张居正课子甚严,除了读书,一切游戏皆禁绝。今天早上,张居正离家之后,顾氏把允修叫来,说可以送一个生日礼物给他,问他要什么,允修想了想,瑟缩地问能不能给他买一个空钟。顾氏心疼儿子一天到晚啃书本,全没有一个孩儿家应有的欢快,故爽快地答应了,命游七派人去街上买了一个回来。    
    家人自作主张,买了两个,一个是双盘的,一个是单盘的。允修今日破例放了一天假,打从空钟买回来,他就乐颠颠玩了个不歇气。游七找了个会玩空钟的家人现场施教,不消一个时辰,他就会玩双盘空钟,但单盘的那一种,他愣是玩了两三个时辰,仍不得要领。天黑了,一家人都来到后客堂等着张居正回来共进晚膳,趁这空儿,允修又把单盘的风葫芦提到客堂里玩。    
    由于玩得不顺手,允修的几个哥哥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讥笑他,允修心里发急,越是想让风葫芦抖起来,它越是往地上掉。还是三哥懋修看出问题来了,对允修说:“六弟,你的手腕太僵,往上抖的时候,不要发力,手腕要松,悠着点,你再试试。”允修按懋修指点的试了几次,果然奏效,因此高兴得大声叫喊起来,哥哥们也一齐给他鼓掌。正在这热闹之时,忽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厉喝:    
    “你们胡闹个什么?”    
    正玩得起劲儿的兄弟们,一看是他们的父亲张居正怒气冲冲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个个顿时都噤若寒蝉,允修更是吓得手一软,松了杆绳,那只凌空飞转的风葫芦,刹那间跌落在地。


第一部分:邸报中连篇诳鬼话 云台内京察定方针谈家事首辅释愁怀(2)

    顾氏看了看满堂人都站了起来,垂手而立,她也缓缓离了座位,笑吟吟对身边的丫环说道:“芝儿,快服侍老爷更衣去。”    
    张居正本来还想发作,看到夫人有袒护儿子们的意思,他也只好摇摇头,气咻咻地穿过客堂,来到后面的起居间,卸下官服,换上芝儿递上来的一件酱色府绸道袍。随他进来的顾氏又命芝儿给老爷上茶,待张居正啜了一口加参片冲泡的红茶后,她才开口说道:    
    “你一回到家,就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在孩子们面前,总没个慈祥的时候。”    
    “允修在玩什么?”张居正问。    
    “风葫芦。”    
    张居正又沉下脸,说:“玩物丧志,谁让他玩的?”    
    “我。”    
    “你?”张居正狐疑地望着夫人,“庸爱出逆子,凤兰,这一点你要切记啊。”    
    张夫人一笑,旋即又不无伤心地问:“叔大,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允修十岁的生日,早晨你出门时,还提醒我,晚上大家一起用膳庆祝。”    
    “啊呀!”张居正一拍脑门子,抱歉地说,“今天忙昏了头,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荆州老家,人一生重三个生日,一是十岁,这是成人,过了十岁就可以定亲了;二是三十岁,这是而立之年,一生能不能做大事,就看三十岁做没做出样子;三是五十岁,这是天命之年,晚年有没有福禄寿,在这个年上便见分晓。允修今天要做十岁,可是你却忘得一干二净,这……,唉!”    
    这位张夫人与张居正同是荆州城里人,是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因此知书达理。与张居正结缡二十多年,两人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张居正为官,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眼下,张夫人提起葫芦根也动,数落一大堆,眼圈儿也红了。张居正自知理亏,也不争辩,只得赔笑问道:    
    “晚膳用过了?”    
    “谁用了,都等着你哪。”    
    “那,现在吃吧。”    
    说是这样说,张居正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今天一天他都在紧张中度过,上午在云台觐见皇上,下午因处理储济仓事件,不停地召见大臣。累且不说,尤其让他担心的,是这件事情可能留下的后遗症。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后果他都反复想过并琢磨出对策来,真正的累就累在这里。但这种治国的大事也不便与夫人谈及,因此说是去吃饭,人却不挪腿。    
    张夫人察言观色,问道:“叔大,看你心事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张居正掩饰地一笑,“今晚上给允修做生日,办了什么好吃的?”    
    “有你最喜欢的三个菜。”    
    “啊?”    
    “皮条鳝鱼,蒸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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