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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刚上桌,郝一标这才发现三位姑子并未动筷,就说:“姑子们既来陪酒,为何不吃?”说着吩咐小厮给三位姑子添上热汤。
小厮刚拿起汤瓢,妙兰忙制止说:“但给三位老爷添上,奴家姐妹不用。”
“为啥?”徐爵白眼一翻。
妙兰望了徐爵一眼,怯怯地说:“实话告诉老爷,奴家的这两个妹妹,尚未开荤。”
“你们不吃荤?”游七满脸惊奇,一双眼睛在姑子们身上溜来溜去,叹道,“看来,你们还真是出家的姑子了。”
郝一标儿喝了一口酒,笑道:“尊兄,你又差了,此荤非彼荤也。”
“啊?”
“请尊兄附耳上来。”郝一标做了鬼脸。
游七把耳朵顺过去,郝一标把嘴巴凑近他的耳门低声说道:“开荤就是开了包儿,妙芝和妙蕙两个,还是处子哪。泰山的规矩,不开包儿的姑子,不得沾半点荤腥。”
“真的?”
游七如听仙乐,眼睛都笑眯了。徐爵刚喝了一碗浓汤,这会儿吸溜着舌头说道:
“都明白了吧,老游?咱们今晚上打斗的对象,不是山东响马,而是泰山姑子。不要说这两个妙芝妙蕙,就是妙兰,也才是昨儿夜里被咱郝老弟开荤的。”
听徐爵这番话,游七方明白是他与郝一标两人早就串通好了要赚他入套的,他也乐得有此消受。眼看三位姑子一个个掩面低眉红晕飞腮,他笑得干巴巴的身子一个劲地摇晃。看他这副神情,徐爵与郝一标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有几分欣喜。郝一标想巴结首辅家的大总管不必细说,就是徐爵无论是从主人还是从自己着想,也想把游七套得更紧。眼看游七已完全放弃了戒备拘谨之心,徐爵觉得应该趁热打铁,他伸头看了看游七面前的隆庆盏,说:
“老游,看着这盏上的贵妃醉酒图,旁边又拥着一位泰山处子,这吃酒的感觉如何?”
“妙,妙不可言。”游七得意忘形,捻了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我看这个造字的仓颉,肯定也是登徒子一类货色。”
“此话怎讲?”
游七伸出手指从盏中蘸了一点酒,一边在桌上写划,一边说道:
“你们看,什么是好,女子就是好。什么是妙,少女就是妙。如今,这屋里三妙俱全,岂不是妙不可言。”
“唔,老游肚子里的墨水儿派上用场了,好!妙!”徐爵朝游七竖起大拇指。
郝一标也很兴奋,一扬脖子又干了一杯,说道:“酒吃到这份上,才算有点滋味。”
“早着呢!”徐爵伸着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朝三位姑子嚷道,“你们三个,都把脚伸过来,让本老爷看看。”
三位姑子不敢违抗,都乖乖地把脚伸到徐爵面前。徐爵勾头审视一番,忽然伸手从妙蕙脚上脱下一只鞋来,啧啧称赞道:
“还是老游的这个妙蕙,好一双小脚。”
他这个举动又让游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咕哝道:“徐爵怎么这么龌龊呢。”傻着眼问:“徐兄,你脱人家的鞋干吗?”
徐爵起身走到窗前,撩起上等的丝绒窗帷把那只鞋的鞋底鞋面仔仔细细擦了个遍,然后拿到酒桌上放好。这是一只白布底青缎帮的彩绣弓鞋。徐爵把自己用的那只隆庆窑酒盏斟满酒后小心翼翼放了进去。然后说:
“方才老游咬文嚼字,惹动了俺徐某的诗兴。俺们哥儿几个,现在玩玩酒令如何?”
“如何个玩法?”游七问。
“说四言八句。轮到谁说,就该他名下的姑子掌酒,这酒如果洒了一滴,罚她喝酒三杯。”“这酒如何掌?”游七问。
郝一标答:“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且听徐兄说下去。”
徐爵接着说:“今晚上道姑相伴,俺们的四言八句,自然离不得男欢女爱这个题儿,还有,俺们也得来点难度,第一句用字儿,得左手的偏旁相同,第二句得头上的部首相同,三四句又得合着一二句的意思。郝老弟,你说如何?”
“徐兄提议极好,楚滨先生,这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啊。”
游七一想这不是难事,就点头同意了,徐爵要他先说,游七驳道:“在下未曾玩过这游戏,怎地摊着先说,是你徐兄提议的,自然该你起头。”
“好,那我就抛砖引玉了。”徐爵说着捋了捋袖子,仔细地把那只盛了酒的鞋放在妙芝的头顶上,对她说,“你且起来。”
妙芝颤巍巍起来,徐爵与她比了比肩,妙芝矮了他半截。他又扶着弓鞋把妙芝肩头一按让她坐下。他自己则站在那里,反剪着双手,两眼翻白对着屋顶出神,想了一阵子他又坐回到席面上,抓耳挠腮说道:
“娘的,俺这是自己难自己,什么四言,我竟憋不出来。”
“憋不出来罚酒。”游七说着就要去拿弓鞋。
第三部分:积香庐今宵来显客 花月夜首辅会玉娘繁华酒肆密室开红(1)
徐爵把他手一拦,挤眼笑道:“莫急嘛,俺这里有了四句。”说罢念了出来:
左手相同姊妹姑,
头上相同大丈夫。
不是我大丈夫,
如何弄得你许多姊妹姑。
才念完,郝一标就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嘴中连喊着:“妙,妙!”游七也忍俊不住,掩着口嗤嗤地笑。那三位道姑,除了掌酒的妙蕙梗直颈子一动也不敢动,余下两个都把头低到桌面之下。
“游兄,徐兄说的好不好?”郝一标笑得喘气,问道。
“好,只是太粗了。”游七睃着妙蕙,忍住笑答。
“俺是粗人,只能说这等粗话,你是秀才出身,下面就看你狗子进毛厕——闻(文)进闻(文)出了。”
徐爵说着,又把弓鞋移到妙蕙头上放好。
游七盯了一眼妙蕙,关爱地说:“你顶好了,当心洒出来要吃罚酒。”说罢,伸手慢慢摩挲着脸颊上那颗朱砂痣。不一会儿,他清咳一声,便有板有眼地吟诵起来:
左手相同糠粝,
头上相同屎尿屁。
不吃这糠粝,
如何放得出许多屎尿屁。
游七吟声才落,徐爵就一惊一咋说道:“老游,你这家伙,是在变着法儿骂俺哪!”
游七回道:“徐兄才会说笑话,我哪敢骂你?”
“不是骂我,未必你说你自家放屁?何况,这四句搭不上男欢女爱,犯规了,罚酒!”
徐爵话音一落,郝一标赶紧起身执壶,对妙蕙说:“小姑子,你得连喝三杯。”
“怎么该咱喝?”
“这是规矩,你与游老爷配对子,他犯了规,就得罚你三杯。”
“老爷,小奴家不会饮酒。”妙蕙红着脸答。
“不是老爷欺侮你,这是事先讲好的规矩,咱不能改变,徐兄,你说呢?”
“对,不能变。”徐爵故意唬起脸,粗声说道,“你不喝,俺们就往你嘴里灌。”
妙蕙小小年纪,没见过这阵势,竟吓得眼眶里噙满泪水。妙兰见此连忙解围,伸手过去拿那酒盏,说:
“妙蕙年小,从来酒不沾唇,这三杯酒,我替她喝了。”
“慢!”郝一标拦住妙兰的手,说,“你跟我是一对儿,他们那对儿的事与你有何相干?要代,也轮不到你代。”说着,拿眼睃着游七。
游七见妙蕙吓成那个样子,心里早已动了恻隐之心,想替她代酒,只是无从开口,这会儿逮着郝一标的话把儿,连忙说道:
“郝老弟的意思,是要我游某吃下这三杯酒是不是?”
“你吃嘛,就不是三杯。”郝一标挤着眼,拖腔拖调地说。
“多少?”
“翻倍,六杯。”郝一标做了手势。
“你这是欺负人。”
游七想争辩,但徐爵与郝一标两个不由分说,站起身来,架着他一连灌了满满六杯,灌得太急,游七呛着气管,猛猛地咳了好一阵子。
把游七捉弄了一盘,徐爵心中甚为快活,又转向郝一标,说道:“郝老弟,现在轮到你了。”
郝一标趁笑闹时早已想好了四句,这时他主动把弓鞋放到妙兰头上,清清嗓子,念道:
左手相同绫绢纱,
头上相同官宦家。
不是这官宦家,
如何用得许多绫绢纱。
才说完,徐爵嘴一瘪,揶揄道:“郝老弟,方才罚了游七六杯,就因他文不对题,看看你,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行,也得罚酒。”
游七听到“绫绢纱”,顿时又想起收购胡椒苏木的事,忍不住又问道:
“郝老板不提便罢,这一提又让我想起正事儿,让你收购胡椒苏木的事,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郝一标趁着疯闹,壮着胆问:“我若是答应了,你家首辅大人,给我何等回报?”
游七不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听说过,我家老爷啥时候儿亏待过人。”
“既如此说,这个忙我帮了。”
郝一标话音一落,徐爵立即跟上一句:“郝老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只提醒你,不要马吃石灰,落得一张白壳子嘴。”
这话暗含威胁,郝一标哪能听不懂,他把茶杯一举,说道:“我郝某向来说一不二,来,先喝酒。”
三人又一起碰杯,儿尽了。
第三部分:积香庐今宵来显客 花月夜首辅会玉娘繁华酒肆密室开红(2)
游七与徐、郝两位说话时,一只手老是在妙蕙的大腿上揉揉捏捏,他以为有桌面遮着别人看不见,却不知徐爵是个中老手,单看他上半截晃动的肩膀便已明了一切,等他酒杯放下,徐爵就取笑道:
“老游,看你那只左手,像得了羊癫疯,在底下抓挠什么?怜香惜玉也不是这个怜法。”
郝一标早就看到了这个“猫腻”,徐爵刚说完,他就笑得喉咙里嗝儿嗝儿直响。这回,姑子们也跟着窃笑起来。
游七脸红红的赔着一笑,把手抽了回来,搭讪着说:“我游某今夜着了你们的道儿,你们伙起来欺侮老实人。”
郝一标止住笑,说道:“尊兄可别错怪好人,愚弟与徐兄哪敢挤兑你。来来来,你先把三杯酒吃下,下头还有好事。”
“怎么成了我吃罚酒?应该是你!”
游七手指着郝一标,徐爵插进来说:
“不是罚酒,是喜酒。”
“喜酒,哪来的喜,不吃不吃。”
游七认准他们联手诓他,伸手按了酒盏,说什么也不肯喝。
“这好的喜酒你不喝,好,你不喝我喝。”
徐爵一手执盏,一手执壶,顷刻间就满饮了三杯。他这一举动把游七搞糊涂了,狐疑地问:“究竟有何喜事?”
“你先喝,喝了我讲。”
游七无奈,只得咬着牙又吞了三杯。
看他酒入喉咙,郝一标一拍手,可着嗓子叫道,“现在,新郎新娘入——洞房。”
“洞房,哪儿有洞房?”游七吃了一惊。
“游郎,请牵起妙蕙娘子的手,这边走。”
郝一标油腔滑调逗人捧腹。游七睃眼看徐爵,只见他早就搂着妙芝的腰肢,急不可耐绕过酒桌后面的一道七折玉雕屏风。游七也牵着妙蕙跟了过去。踅过屏风,游七这才发现,里面竟有两间房子。走在头前的徐爵把并排两间房门推开,只见房内雕床锦帐妆台奁盒一应俱全——原是店家为客人幽会准备的密室。徐爵朝游七挤了一下眼,笑道:“游兄,你的事儿都办妥了,现在快活快活吧。”说罢,把妙芝往靠外的一间房里一推,自己也闪身进去,脚后跟把门一带,门轴儿一吱,关了。
站在另一间房门口的游七,早已被撩拨得按捺不住,恨不能立刻就把小巧玲珑温馨可人的妙蕙抱起来一气乱啃,但他还顾忌着面子,强咽了一口唾沫,回头望望倚着屏风的郝一标,涩涩地问:
“郝兄,这不大好吧?”
“有啥不好。”郝一标谑道,“只是不知道游兄就炉铸剑的功夫怎样,今夜里开红,不要当银样枪头。”
游七嘿嘿笑着,又问:“你呢?”
郝一标答:“俺昨夜已开过荤,你们且玩着,我在厅堂里喝酒,听妙兰唱曲,等你们出来吃后五道热菜。”
鼓打三更,夜凉如水。罩在朦胧月色里的北京城,除了极少数酒楼歌榭还在酒醉红帷弦歌不绝,大街小巷已是无人迹一片寂静。偶尔一两声狗吠穿过参差不齐的屋脊,在夜空中远远地荡开,更让人感到帝京的肃穆。
此时此刻,童立本还没有入睡。他木桩似的站在小院里举头望天:但见浮云掩月月穿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