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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铁片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孩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为了一张宝藏图,里头藏有隋炀帝的一笔财富。”连秋月就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乌木焦梁的出云山庄。她的家啊!
“为了一张宝藏图,他竟杀死这么多人。咦,为什么地上有被挖掘的痕迹?”江君问道,努力想让自己不要那么不安——那铁片清脆的声音像在催魂似的。
这孩子的观察力惊人。一身丧服的连秋月看着江君的眼睛道:“因为宝藏图分成四份,分别被藏在出云谷四周的东、西、南、北村落的地底。刘明蝠不想与任何人分享财富,所以才让手下杀死这许多人。”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谁?”江君仰起沾着泥土的污黑小脸问道。
“你是罗素文领养的小孩吗?”她刚才在出云谷最闻名的玉雕家罗素文的家中找到了这孩子。
“我是。”江君点头,重复地问:“你是谁?”
“我是连家的第三个女儿,你干娘替我刻过一只玉像,她或许跟你提过我。”这孩子的脸形眉眼间有着几分女孩子气,不过既是穿着男孩粗布衣衫,该是个男孩吧——一个不甚引人注目的男孩子。
“干娘说过你的武功、医术都很好。”江君坚定地说着,握紧了手中的大石头,“你教我武功,我要替他们报仇!”
“报仇需要吃很多的苦。”
我原本就是该吃苦的。我是个孤儿,是干爹、干娘可怜我才把我带回家的。”江君低下头,继续用石头在地上挖着土穴,想替干爹、干娘,还有干哥哥做个坟墓。
五岁双亲去世后,以乞讨为生的自己,还以为找到了家,没想到一场火又毁了一切。
连秋月低头看着这个哭干了泪水的小孩,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大火之后,江君是她所找到的第一个孩子。
有人活着就有复仇的希望啊!
“这个让你留着吧。”她取下颈间的项链递给江君。这是江君干娘为她所刻的玉雕,玉雕上的出游仕女正嫣然地微笑着。
江君将玉雕紧握在手中,看了玉雕最后一眼后,便把它放入土穴中——听人说过,亡者也需要有旅费。
“我要报仇。”拼命挖土穴的手指已开始流血。江君却浑然不觉疼痛地继续挖掘。
“不要再挖了,要报仇就别挖。刘明蝠绝非善类,他一定会让人回来寻找有没有生还者,所以你不能埋葬你的父母。”连秋月语气痛苦地说出这些话。
江君瞪着惨死的干爹一家三口,不明白干哥当时为什么要拼命地把自己这个没有血缘的人塞到树洞里。
保住江君这条浑命又能如何?
一幕幕的情景闪过脑海中。干爹的大口喝酒。干娘的一手好刻工、干哥在树上搭的树屋,所有的一切在昨天不都还很平静的吗?
“你想清楚了吗?”连秋月的面容在黑暗中闪着光。“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村镇,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怎么报仇?”江君捡起地上一只木陀螺,是干爹前几天所刻的陀螺,木头上沾染了斑斑暗红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需要先睡觉。”
“我不要。我要报仇!你快点教我武功。”江君抓紧身上的衣衫,唯一陪着自己的就只有干哥的这套衣服了。
江君站起身,身子摇晃了一下。
“你得先休息。”这孩子从大火之后就没睡过了吧,加上脚步虚浮,看来也是一日未曾进食了。
“我要帮他们报仇!”江君认真地说道,努力站稳脚步不让自己倒下。
“傻孩子,报仇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先好好地睡一觉吧。”说完,连秋月突然撒下一把迷香,江君还来不及出声抗拒,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在眼皮即将垂下之际,江君问了一句:“杀这么多人……他的良心……”
“贪婪就像一把火,会烧掉人的所有良心。”连秋月勾住孩子的手臂,扶着瘦小的身躯,缓缓远离这处血腥之地。
“要……报仇。”江君缓缓地闭上双眼,所有的恐怖从此只存在于梦中。
而后的数日里,连秋月陆陆续续地找到几名生还者——樊冷蝶、古兰若、朱媛媛……
众人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
杀了刘明蝠!
* * *
城内知名的纪家药庄前,围观着大群百姓,大伙的注意力全放在一名白发老汉和药庄伙计的争执上。
“求求纪大夫救救我女儿!”老汉拉着年方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跪在药庄门口。
“纪大夫今天不在。”药庄伙计不耐烦地吆喝着一身褴褛的老汉。
“他在的!我刚才看到一个老夫人进去看诊的。”老汉在店门口大声哭喊着:“可怜我们这一老一小吧!我走了二十天的路才走到这里,为的就是让纪大夫医治我女儿的眼睛啊!”
“王夫人来,大夫便在。你这种人来,大夫便不在。”药庄伙计肥厚的唇边挂着轻蔑的微笑。
老汉闻言寒了心,用力吐了一大口口水在店门口。“什么华佗再世!全是骗人的!一点医德都没有,还敢自称是华佗!”
“穷鬼一个也敢在这里闹事!”伙计拿起扫把在空中比画了两下,威胁他说;“滚回家照照镜子吧!”
“爹,我们回去吧。”失明的女孩拉住老汉的手,安慰地说:“我看不见还是可以帮你做事的。”
“你娘临终前交代我一竟要找大夫医好你的眼睛,我这个爹怎么这么无能啊!”老汉一阵心酸,拉着女儿的手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同情地看着老汉。是外地人吧,纪家药庄的嫌贫爱富是出了名的。
一名年轻男子穿了件灰色高领长衫,走到老汉的面前。“老人家,这个女孩瞧起来倒像是你的孙女。”
“女儿看不见时,我的头发就白了一半,我那口子过去后,我这头发又白了一边,你相信我只有四十岁吗?”老汉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清清淡淡的五官,谈不上特别好看,只觉顺眼。
“她怎么看不见的?”江君放下药箱,坐到老汉身边的阶梯上。对于这种老弱妇孺,自己总会兴起恻隐之心,干娘也会救倒在路旁挨饿受冻乞讨的自己啊!
“她为了救弟弟.被一匹马踢到头,从此就看不见了。”老汉哽咽地说。
“多久了?”这女孩竟和干哥一样为手足而舍身啊!
不医,对不起自己的心。江君暗忖,目光转向女孩紧闭的双眼。
“一年了。”老汉拉住女儿的手,不胜欷吁。
“爹,你别哭。也许哪一天,眼睛会自己好起来,就像伤口流血也会自己好一样。”女孩安慰着父亲,被太阳晒红的脸庞强忍着不安。
“介意我看看她的眼睛吗?”江君问道。
“你是大夫吗?”老汉渴望的脸庞在仔细端详过眼前的这个男子时,无奈地苦笑了下。他还不到二十岁吧,医术能有多高明呢?
“老人家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江君不以为意地按住女孩右手的脉门。
“眼睛没什么问题啊!”他喃喃自语地握住女孩的另一手手腕,若有所思地说:“伤在哪里?后脑吗?”
“是是是!是在后脑。”老汉激动地站起身,态度改变地望着江君。
“你坐到这张椅子上吧。”江君向卖豆腐脑的小贩借了一把椅子,安置好女孩。他掀开她的眼皮,却未看出眼睛有任何受伤之处。“你是不是容易头痛、头昏?”
“嗯。”
“当初受伤时,后脑积淤了血块,所以她才会看不见。”江君指着女孩后脑的强间穴对老汉解释道。
“有救吗?”老汉着急地问。
“有救!有教!”一个鹅黄色的娇小身影,直跑到他们身边,手里还提着一根糖葫芦。
“媛媛,别又在一旁胡闹。”江君皱了下眉头,不喜欢让患者抱着太大的希望。希望太大,失望也就愈大!
“昨天那个人从客栈摔下,全身流了一大堆血都救得活了。这个小妹妹只是脑子里淤了血块。你一定没问题。何况医眼睛是你最擅长的嘛!”朱媛媛扬着两个可爱的酒窝盈盈地笑着。
“昨天那是外伤,今天这个则是内伤。你以为脑中积血块,就像你处理鸡肉内脏一样随便挖挖就没事了?”江君敲了下她的头,把手里的软皮革布包放到她手中。“拿好。”
“反正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路走来,你不是也遇到很多杂七杂八的病症吗?还不是全都医好。”朱媛媛咬着糖葫芦,吃得起劲,说得高兴。
她的话,让一旁的老汉更加肃然起敬,也让围观的人重新产生了看戏的念头。
“老伯,麻烦你去借一盆火来。”江君向老汉说道。
朱媛媛迅速吃完剩下的糖葫芦,拉了把小板凳坐在他身边,双手乖乖地捧着江君的软皮革布包。
江君看起来总是好冷静!
有时候她觉得江君不只大了她两岁,而是大了她十岁。五岁遇见江君时,他就像个小大人,她想娘时睡不着,帮她擦眼泪的人是江君;她害怕时,陪伴她的人总是江君。
她常常觉得嫁给江君是个不错的主意,总比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好些。
想到这里,朱媛媛打了个哆嗦,往江君靠近了一点。
江君捏了下她的腮帮子,在她手上摊开那只软皮革布包,露出一长排长短不一的银针。他挑起几根银针在火炉上烤至针身发红。
此时,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而几位正要进入纪家药庄的人纷纷停步,仔细看着江君的一举一动。
“也不晓得是哪门子的葱蒜,居然也敢在纪家药庄门前班门弄斧。”药庄伙计叫嚷着,手中的扫把再度在空中转了一圈。“全滚开!不要挡了看病大爷们的路!”
“原来纪家药庄前的路也是纪家所有的。我们得请官府验证一下,究竟我们脚踏的土地是大唐天子的,还是纪家所有的。媛媛,你去衙门请官爷们来评评理。”
江君聪黠的双眼从容地看了药庄伙记一眼,微笑地将银针逐一摆好。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伙计连忙撇清关系,嘴硬地回了一句:“你可别在这医死人。”
“就算不能医好这位小姑娘的眼睛,我好歹用了心且尽了全力,总胜过那些以行医为名、进行敛财之实的小人吧!”江君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平凡面貌或许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温文的声音却让人如沐春风。
“说得好啊!”他的话赢得一阵阵掌声,多数老百姓早看不惯纪家药庄的嚣张气势了。
“我女儿的情况最坏也不过是如此了,医不医得好,我都感谢这位大夫!”老汉又往药庄门口唾了一口痰。“爱钱的势利眼。”
“爱钱的大坏蛋!”朱媛媛娇软的嗓音也跟着骂了一句,又忙着帮江君把最后一根银针拿到火上烧热。
江君拍拍女孩的肩,轻声道:“我现在要试着把你脑中的淤血排出来,不过我会先止住你的疼痛穴道,你只会感到一丁点的刺痛。你尽量放轻松,不用害怕。”
平静而低柔的语调让女孩紧握的手心放松了些。
他取过几根银针,动作俐落地扎在女孩的颈背之间。白皙的手指配上在阳光下闪动的银针煞是吸引人。
“这样会痛吗?
“不会。”女孩小声地回道。
朱媛媛崇拜地看着江君,他怎么这么聪明啊!从小师父就告诉过她,江君或许没有冷蝶和兰若的美丽,也没有她的可爱,但是江君的智慧却会让他散发出一种引人注目的风采!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几名不耐久候的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身就要离开。
江君微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
众人都爱奇迹是吗?
他的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微笑,开口向老汉说道;“我帮她针灸的这几处经脉,意在通散她头部的气血,我现在要下最后两针,收结她的头眩晕痛。”
江君在女孩的百会穴及四神聪处挑刺下最后两针后,抬头朝一名少妇笑问;“可否借大嫂的绣帕一用?
“大夫,请用。”少妇娇羞地递过白色的绣帕。这年轻大夫的脸不俊、面不俏,但那双眼睛瞧着人时可真好看啊!
江君将绣帕覆盖住小女孩的眼睛,缓声道:
“现在先眨几下眼睛,试着睁开眼看看。”
他的手鼓励地握住她的手掌,旁人也不以为意。医者父母心嘛!何况这年轻人看起来就不像会占姑娘家便宜的正直模样。
女孩紧握着他的手,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细缝。“好痛!”她又立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