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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仿佛只有这个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苦。
然而,片刻的快意之后却是更大的酸楚,谢晓风将头抵在褚连城肩上,蓦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我不服!我不服!”
忍耐着肩上的剧痛,褚连城看谢晓风的目光却是怜惜的。
谢晓风突然仰脸望向褚连城。呵,那双深湛眼光里的柔情啊,似曾相识,却又陌生,他真的曾经拥有过吗?久久地、久久地望着,少年的脸一分分扭曲,终于在一声啜泣中崩溃在褚连城怀里,“为什么别人可以,只我不可以!我哪里比不上他们?”
褚连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是用一种微不可辨的、仿佛怕惊落枝上的一朵花的声音说:“因为……他们更有用处。这个理由够了吗?”
仿佛挨了一鞭子,谢晓风身子猛地一震。
褚连城抬起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抚在谢晓风背上,那么美好的背,就算他忘记,这只手也决不会忘记那些光滑温暖的触感。
浓重的悲哀浮进褚连城目中,那痛苦似乎要将他碾碎,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淡定,“对不起,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褚连城。我冷酷、狠毒,为了守护身边的一些人,不得不抓住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有时候甚至不惜牺牲一些人——洛阳城里的褚连城是这样的,和你曾见过的那个褚连城一点儿都不一样。你所爱的那个褚连城,只是个很短很短的梦,虽然很美,但只是个梦,从来没有在这世上真正地存在过。”
“不是梦!那不是梦!”谢晓风低吼。
“醒来吧,傻瓜。”褚连城淡淡道,“回你的天山去吧。那里很好,真的很好。”
谢晓风不答,只是哭,仿佛要把一颗心哭出来给他看,又仿佛要用泪水把他浸软,叫他回心转意,跟他一起回天山去。
褚连城柔声道:“我明日恰还有事,不能陪你了。我不送你了,你自己走好不好?”
谢晓风手臂突然用力,将褚连城狠狠箍在怀里。
褚连城微微地咳嗽起来。开始的时候很轻,仿佛怕惊动谢晓风。他咳的越来越厉害,谢晓风虽然悲痛欲绝,却也知道不对劲儿了。
砌下落梅如雪乱【31】
他放开褚连城,离得稍微远一点儿看他,吃惊地发现褚连城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褚连城按着胸口说:“扶我回去。”谢晓风把他横抱起来往屋里走。
忽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天山,他受了伤,几乎冻死在雪窝里,被陌生而英俊的少年拾了回去,只是那时他是伏在他背上的,感受他沉稳的步伐……那般的安逸和温暖……日复一日的倾轧与竭虑里,不过才一年,那些记忆都淡去了,在这一刻,那些单纯的快乐仿佛都回来了。只是有些事发生了,有些话说了,一切就都跟着改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褚连城眼中微湿,缓缓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什么也没有了。
谢晓风将褚连城放在床上,拿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了,又给他拿了一个靠背垫在身后。
褚连城靠在那儿,面色苍白,微有些倦意,“不要紧。是旧伤。调理上几日就好了。”
既然是旧伤,为什么今天突然发作?这话里分明是有漏洞的。谢晓风知道他若不想说,自己问也无用,于是问:“碍事吗?”
“无碍。”
再也没有别的话。
几天不见下雪了,天仍是湿冷湿冷的。谢晓风把炭盆端过来放到床边。刚才一场痛哭,胸中的郁气消散了些,然而心里乱乱的,许多的感情在里面纠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得过来的。坐了好久,慢慢冷静下来,他开始为自己的失控而感到羞愧。他本是那样骄傲的少年,再多的伤也只肯埋在心里,宁肯腐了烂了也不给别人瞧上一瞧的。
无语的对坐中,窗外泛起了浅浅的灰白。
谢晓风站起来,走到门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问:“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何必执着。”褚连城倦倦地说。
“我想知道。”
“我不想伤你。”
谢晓风眼光微微一寒,盯着褚连城,眼中的光仿佛是某种活物似的,然而那活物一点点被他自己杀死,等他眼里的那光完全黯淡下去,他面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淡淡地开口:“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懂你的。”
褚连城道:“你最好永远也不要懂我。”
谢晓风惨然一笑,喃喃,“如果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那多好。”
褚连城微微苦笑,眼前人影一晃,是谢晓风逼到了近前来。褚连城张唇欲语,喉间已发不出声音来,腰间一麻,四肢酸软,一动也不能动了。谢晓风举目四望,眼光落在屋角的一只大箱子上。略想了想,抱起褚连城过去,用脚勾开柜门,将褚连城放进去。
褚连城望着谢晓风,并不如何吃惊,只是略显无奈。
谢晓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合上箱子,忽然之间又把箱子打开,俯身在褚连城唇上落下深深地一吻,缠绵良久,重新合上箱盖,转身出门,将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清凉的晨光打在他英俊的脸上,分外显出一种落寞来。
站了片刻,猛一甩头,跃上墙头,几个起落消失在梅林深处。
谢晓风人走不多久,一条身影翻进了院子里,推开门,打开箱子,把褚连城从箱子里抱出来,随手解了他的|穴,抱怨:“你这算什么意思呢?”
褚连城眼睛微阖,“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卓青苦恼:“陪你做了半夜的戏,你倒好,把他给逼走了。单枪匹马,我是没有法子把那东西夺回来的!”
褚连城有些倦,“你放心,他会去的。”睁开眼,见卓青一脸愕然,苦笑,“因为他是小谢呀。”
因为他是小谢呀——那七个字里包含的深刻的了解和信任令卓青怦然心动。怔了好一会儿,将头靠在褚连城胸前,听他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声,口里道:“这一回连我也糊涂了。就算你直接跟他讲,他也会答应帮你的,何必耍这些花枪?”
“叫他死心不好吗?”
“你要他死心?”
“哀莫大于心死。有时候,死心也是一种慈悲。”
卓青微微一愕,无奈地问:“难道就没有温和一些的办法。”
“既然要断,就断得清楚些吧。只是我欠他的,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法子还清了。”褚连城缩进被子里,“他是个那么骄傲的孩子。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这样地去爱一个人。刺杀洪运基,夺下书简,这是他对自己的一个交待,也是对这段感情的交待。从今往后,他是再不会涉足中原了。”淡淡地笑了笑,“至于我。不管多么地不想算计他,最后,还是不得不算计了他一次……我还有什么脸去天山见他……我们这一世的缘份,今日就算是断绝了。”
他声音淡定,卓青却知他心中的悲哀。默默抱了他,柔声道:“你也是没有办法,他不会怪你。”
“他是我的一个梦……干干净净的,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我也曾那样过,可是那样的褚连城早就死了,再也没有了。”褚连城靠在卓青怀里,显得无比脆弱,“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那个夜里,我们喝了酒,抱在一起,我进入他的时候忍不住哭了。我不停地亲他,要他……他抱着我,有些茫然……我没有告诉他,我哭的是自己——那个早已死去的褚连城……我觉得自己肮脏……”
卓青心中一阵恻然,将他抱得更紧。
“你知道么,我差点留在天山不回来。” 褚连城眼中沁出一颗眼泪,张臂抱住卓青,声音越发地低沉,“我真是累了。多想轻狂一次,不管不顾,任他天塌下来……若不能,就是一卧不醒也好。”
“那有什么难,用不了百年,若你运气好些,哪天跑来个刺客给你一剑,几十年也用不着,洛阳郊外,你爱卧在哪个土馒头里都成。”卓青勉强一笑,揽住褚连城的头,“现在可不是时候。”
“你呀……”褚连城不禁微微地苦笑。
“不管不顾,放纵轻狂,那不是你。”卓青叹息一声,将头枕在褚连城肩上,“我所爱的褚连城是个天塌下来也要独臂支撑的人。不管面前的是什么,都不会逃避,不管是什么样的苦,不管捱得过捱不过,都一声不吭地往下捱。世人毁他、谤他、恨他、忌他、敬他、怕他……我却只是爱煞了他,只恨不能替他多挑些苦难。”
褚连城微微颤粟,捧起卓青的脸。
卓青眼眸黑亮,带着微微的笑意望着他,忽然凑过去,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一吻,“不要烦恼了。荣王那样的作孽,还能折腾个几年?再过几年,小皇帝长大了,朝局也就慢慢安稳下来了。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你已尽力了,别的就听天命吧。”
“你这话竟是悟了。”褚连城苦笑。
卓青笑:“我明儿个剃了头发去做和尚,你不许去见我。”
褚连城奇道:“为什么?”
卓青作出一副羞涩笑意,扭股糖般缠在褚连城身上, “公子……人家喜欢你嘛……人家怕一见你,忍不住就跑下山来找你抱抱亲亲。”手也不老实,悄悄地探进褚连城怀里,在他胸前狠狠扭了一把。
褚连城一把揪住卓青的头发,身子猛地往后一弓,深吸了口气,将卓青翻过来按在腿上,一个巴掌拍在他臀上,低喝:“了不得了,你这谤僧毁道的家伙!”
卓青抱着褚连城的腿微微一笑: “我谤僧毁道是小事。今日怎么打发小林公子还是个难题,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他这一回……我看要糟,怕是真动情了。”
褚连城半晌道:“那边儿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小谢这一股东风。”
“你亲自去坐阵。记住,你和小谢一定要全身而退。”
“小林公子这边怎么办呢?”
“他?”褚连城若有若无地笑了笑,窝进被子里,“他今年都十九了,我不能事事为他安排。小谢那性子你也知道,小南若是……那可够呛。你且去吧,我倦了,要睡上一觉才好打起精神应付他。”
砌下落梅如雪乱【32】
事实证明卓青很有先见之明,林俊南是提着刀来见褚连城的。
褚连城斜倚在床上,就着丫鬟手里的调羹慢慢喝一碗红枣粥,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横在脖子旁边的不是冰寒的刀锋,而是美人的葱葱玉指。
“说!他在哪儿?”林俊南气势汹汹。
“谁在哪儿?”
林俊南气得翻起白眼,“当然是小谢。”
“他?”褚连城又喝了一口粥,摆了摆手,喂粥的丫鬟躬身退下。褚连城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碗,漱了口,吐在另一个丫鬟捧的痰盂里。挥手令她们出去,挪了挪身子,躺得更舒服些,“昨儿个刺客闯进来,我险些死掉,也没见你关心一下,这一会儿忽然跑来,我还道是你来看我,却是问他。”
昨日向谢晓风揭了褚连城和梦隐的事,林俊南惶惑了一天,今日去看谢晓风,没有找到他,一问丫头们,说是一大早就不见他。林俊南心中惊疑,去找卓青商量,却连卓青也不见了,这才找到褚连城头上来,此刻才知褚连城受了伤,怔了一下方道:“你是九命猫,老也死不了,我急什么?”
褚连城微笑,“谁也不会永远好运。我要是死了,你姐姐可就要守寡了。”
“不要绕开话题,小谢去哪儿了?”
“你这么急着找他做什么?”
林俊南无话可答,半天才道:“不要你管!”
褚连城露出思考状,“你难道喜欢他?”
林俊南大声道:“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褚连城以为他会别扭几下,他这么爽快地承认可有点出乎意料,怔了片刻,望着他摇头:“那可要不得。”
“为什么要不得!”林俊南顿时急了,想了想,和褚连城商量,“我说你就放了他吧!他心眼儿太死,你这样左拥右抱、真真假假的,他哪能受得了?他脾气又古怪,一个不高兴,或许杀了你也不一定。”
褚连城摇头,“这话不公平。我再风流,也不过是在场面上应付一下,哪像你,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
林俊南被他噎得几乎吐血,却又没有话可驳他,半晌道:“他若是像对你这般待我,我决不会叫他为我吃这些苦。”
褚连城道:“他不喜欢你。”
林俊南哼了一声,“他从前不喜欢我,未必以后不喜欢我。只要你放手,他不喜欢我,我难道就不能叫他喜欢上我?”
褚连城上下看了他几眼,“你凭什么叫他喜欢你?”
“那有什么难。”林俊南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你若是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