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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年,镜魅罗来镜湖,看见我正在练习法术,说:“小玉,你的天资很好,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妖了。”
这时候的我,已经能够常常溜到人类的城市里玩乐,见识了当年王上在珊瑚宫殿里描述的景象,甚至学会了人的文字与乐器。现在包括王上在内镜湖里所有的鱼看见我都要叫我一声“玉大人”,王上也不敢再让我称它王上了。
镜魅罗的话好像私塾里老师的赞扬之语,让我觉得很高兴。忍不住扑在他身上,像个索要奖励的学生一样,问:“镜魅罗,我进步这么快,有没有奖励?”
镜魅罗拿出一个包裹,淡笑着说:“我请人用桑山天蚕丝缎做了一件裙子,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我迫不及待的伸手抢过,躲到我在湖边的屋里换上裙子,那是一件闪耀着玉色光泽的长裙,裙身上织着水纹,我一旋身,那水纹荡漾开,就仿佛镜湖上风吹过的涟漪一般。
我兴奋的跑到镜魅罗面前,旋转了一圈,说:“好看吗?”
却发现镜坐在草地上,已经靠着树睡着了。他的脸色显得很疲倦,眉头皱起。仔细看,他的下巴好像比上一回看见尖了一些。我看见他乌黑的长发里,有几缕灰白的颜色。
说起来,镜魅罗究竟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过他。
我在他身边坐下,轻轻靠在他肩头,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烟香味,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太阳快落下的时候,镜魅罗醒了,我早一步站起身,没有让他察觉我一直靠着他。
“镜魅罗,你睡着了呢。”我笑着说。
镜魅罗的眉头舒展开,习惯性的微微一笑,说:“真是抱歉……”
“镜魅罗,你到底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我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没关系,我还支持得住。你只要帮我把碎羽镜取出来就可以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原来那面镜子叫做碎羽镜。镜魅罗说,那是他的弟弟镜嘉树的宝重,可观过去,他必须尽快修复镜子。
镜魅罗说,以我现在的进步速度,大概两年后就可以去开启结界取出碎羽镜了。
他再一次来,却整整提前了一年。
他对我微微的笑,但我看得出他神情疲惫。
他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把我给你的仙力都真正化入你的内丹了。到那时候,就按照我教你的办法打开结界。那法术你记得么?”
我点点头,说:“记得的。”又说,“就算忘记,你在我旁边也可以提醒我呀。”
“希望如此。”他低声说,“但也许我未必能够来。”
我心中一惊,拉住他的衣袖问:“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或许我那时候会有些事情走不开,所以就要辛苦你了。”他说的若无其事,可我却觉得他好像瞒了我什么。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盒,在我面前打开,盒子里放着大大小小几块镜子的碎片。
“这些碎片先放在你这里,如果到时候我不能来,你取出碎羽镜之后,就把碎片放到镜子上。这些碎片很重要,千万不要弄丢了。”他仔细的叮嘱。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为了寻找镜子的碎片而东奔西走,我想他会这样的疲倦,固然是因为他把一半的仙力给了我,同时也是为了收集镜子碎片。然则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镜湖底下的那一面碎羽镜。
碎羽镜是他的弟弟镜嘉树的宝重,竟然对他如此重要?我心里忍不住有点微微的嫉妒。
我假装漫不经心的问:“碎羽镜这么重要,那么你弟弟怎么不来找呢?”
我想,我是第一次看见镜魅罗苦笑,那笑容竟是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嘉树现在还只是一个凡人,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所以……而且,对于我来说,碎羽并不只是嘉树的碎羽镜,而是我最爱的……”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最后消散在了风中。
沉默许久,他又说:“如果到时候我没有来,就要拜托你把镜子交给羽王。你施展那个法术之后,也许会有一段时间力量变弱,你可以找羽王身边的流都,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仙,他能够保护你。”
羽国的大军和北溟打了好几年,节节逼近。也许一年后就会把这极北的镜湖也划入羽的版图了。
“为什么要交给羽王?”
“他是碎羽,这面镜子属于他。”
我有些不太明白,碎羽镜明明是镜嘉树的宝重,为什么又会属于羽王?羽王的名字为什么是碎羽——和碎羽镜一样的名字呢?
但他却没有再作更多的解释。
到了第十年那个约定的时候,我在湖边等了他几天,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我想,原来真的被他料中了,他只怕是确实不会来了。
于是我跃入镜湖,向湖底漩涡游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靠近那面破碎的镜子了。漩涡固然不在话下,那道结界也被我用镜魅罗教的法术打开了,终于真切的触摸到了这面充满奇异吸引力的碎羽镜。想起镜魅罗的话,把玉盒中的碎片小心的拼在缺口处,红色的光闪过,碎片牢牢的黏附其上。
收起碎羽镜,回到岸边,我又等了镜魅罗三天,他仍然没有来,于是决定按照他的话去找羽王。
打开那道结界耗去了大半的力量,我现在只能维持人形,施展一些小法术,我甚至连妖气也无法掩藏。镜魅罗对我说过,弱小的妖是很难生存的,因为会有妖和魔为了提升自己的力量而吸取小妖的内丹。这个道理,就和我从前在湖里总要担心被大鱼吃掉一样,我清楚的明白。
好在这时候并不难找到羽王,北溟已经战败投降了,我在镜湖附近的小镇随便打听了一下,就知道羽王正在北溟旧都,于是我跟着一个商队去了北都。
然则,真正到了那里,却发现要见到羽王并不容易,我虽然是妖,却也知道一个普通平民是不可能随便见到羽王的。且不说现在的我力量不能足够任我肆意潜入皇宫,就是进去了,我也不认识羽王究竟是哪一个人。
好在想起镜魅罗的话,他的朋友流都就羽王身边,向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流都是羽国太保,虽然位高权重,但是见他总是有机会的。
找到了流都的临时府邸,在门外的墙角等了一天,终于看到人们描述中的那个老者骑着马走近,远远的便感觉到他身上的仙气。连忙快步走出,拦在他面前。
流都显然也察觉出了我身上的妖气,有些讶异于我的胆大,挑眉看着我。
我说:“镜魅罗让我来的。”
流都那双琥珀色的眼仔细的打量了我一会,然后说:“进来吧。”
他把我带进屋里,关了门,回过身时,一头白发已经变成了火红色,模样也变得年轻俊美,他说:“你就是那条小鱼?”
我点点头,原来镜魅罗对他说起过我啊。连忙问:“镜魅罗呢?他为什么不来?”
流都叹口气说:“他这些年太辛苦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他又说:“阿罗拜托我去镜湖找你,我本来明天就要去的,想不到你已经先来了。碎羽镜是不是已经拿出来了?”
我再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了碎羽镜,说:“镜魅罗让我交给羽王,可是我见不到他。”
流都伸手接过碎羽镜,轻轻的抚摸着,脸上带着十分感慨的表情。
“想不到碎羽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好像沉浸在回忆里,我不敢打断,悄悄的站在一边不出声。
过了许久,他才猛然惊醒一样,看向我说:“抱歉,差一点忘记你了。既然阿罗让你把碎羽镜交给碎羽,那么我现在带你去见碎羽罢。”
“现在?”
我没想到这么急促,但我还是跟着流都进了北溟皇宫,见到了羽王。
羽王带着淡金色面具,面具之后深褐色的眼眸流露出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看着那双眼,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他的身上,也隐约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虽然目光冰冷,却仍然让我对他产生些莫名的好感。
“王上,”流都说,“有一样东西要献给您。”
我在流都的示意下,把碎羽镜献给了羽王。
他看到碎羽镜,忽然眼中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几乎是有些迫切的从我手中拿过碎镜,贴近心口。
那一刻,我看见有微弱的光自镜中闪过。
羽王提出要封我为妃,我同意了,因为我想待在他身边。
我问流都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镜魅罗。
流都说,只要一直待在碎羽身边,就能遇见镜魅罗。
所以后来,我就变成了玉妃。
跟随羽王回到中羽后,宫里的嫔妃欺负我,都被我悄悄的施法报复,然后宫里就到处流传着我是北溟镜湖的精怪的谣言。
我的侍女雪嫣告诉我那些谣言并且为我打抱不平时,我偷偷的笑,她们还真猜对了,其实我就是北溟镜湖的妖,可是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碎羽对我很好,任予任求,按照他们的话来说,便是十分的宠爱我,所以我在羽宫里日子过的既开心又不开心。
因为这样很容易遭人嫉恨,即使那几个被我用法术报复过的嫔妃表面上不敢来惹我,可暗地里还是常会有一些小阴谋。后来有一回我和流都说起,流都说:“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太没有心机了,所以她们敢暗算你。”
我问他:“怎么样才叫有心机?”
我们妖很简单,喜欢直来直往。人的那一套,我还是不能完全学会。
流都笑了笑,说:“我教你一个办法。以后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起碎羽的事情,你就说一句'圣意难测'。”
“圣意难测?”我不懂。
“你这样说了,别人就会觉得你难以捉摸,心机深沉,就会小心收敛许多。”
“这样,就不会老是有讨厌的人来害我了?”我问他。
流都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真恨你的人,早晚还是会动手。但是因为没有把握,就不敢现在害你,等过些时候,你的力量恢复了,谁能奈何得了你?”
他说的有道理,我照着他的法子在雪嫣她们面前说了几次“圣意难测”之后,果然清净了很多,没有人来轻易骚扰我了。
我在碎羽身边待了三年,从来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他现在已经是羽帝了,灭了西襄之后,眼看只有东楚没归他所有了。
有时候,我听人说起西襄的国师镜魅罗,心里猜测那是不是给予我力量、改变了我的命运的镜魅罗。
后来,碎羽打败了西襄,把我带去旧襄宫。我终于在旧襄宫的夜宴上看到了他,那张记忆中的脸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发丝中添了许多灰白之色。
看见他,我觉得很开心。
可那时候,他已经不是襄的国师镜魅罗,而是羽帝的俘虏。我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悄悄的去找他。
几天后的某个夜里,我终于还是悄悄的去了镜殿,找到镜魅罗。
这几年没有见到他,看见他变得更憔悴,心里忽然觉得很难过。
我告诉他,碎羽镜已经取出来交给碎羽了。
镜魅罗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小玉,谢谢你。”
镜魅罗,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你啊。我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
那天,我从浴池里出来,雪嫣带来了两个南橘,味道却是苦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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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那句关于南橘的诗,终于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
我为了镜魅罗的一个请求,离开了我的故乡北溟镜湖,去了羽,又来到这旧襄都,最后再次见到了他,可是我的心却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不禁感到茫然,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长乐殿的浴池虽大,又怎么比得过北溟镜湖?
我是北溟镜湖里的一尾鱼,又怎么能够安于小小一方温泉?
我想,也许就在明天,我会忍不住想要张开翅膀向北飞去,回到我那冰冷而浩瀚的故乡。
然而我的翅膀尚未来得及张开,碎羽却对我说:“我要出征东楚了,和我一起去吧。”
我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无法拒绝。
他的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属于镜魅罗的气息。
承诺(飞舞)
白瓷茶盏砸碎在墨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听见的是惶恐的磕头求饶声。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她伏在地上,用力的磕头,才几下,额头已经红肿一片。
这小丫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间一抹朱红梅花额饰为她那张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