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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13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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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母亲(二首)
■ 庞余亮
遗产:柳制线箩
穷人家的日子多像是跟随母亲出嫁的柳制
线箩
一瞬间就是老线箩了
每年夏天,母亲会替它刷上一遍桐油
上面歪斜的毛笔字——“顾细银”
也已渐渐地隐深,看不清楚
那还是我七岁时号下的
五十岁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名字
眼睛发亮,陌生得就像她少妇时的模样
碎布们退色的退色,回忆的回忆
而老线板的一头缠绕着
白线,一头还缠绕着黑线
上面有没有我用双手替母亲绷绕的线了?
线上插着的几根针都已经锈了
塑料鞋底没有流行的时候
它们总是那么雪亮,又那么温热
童年惟一的一本老《毛选》还在
它的腹中夹着一大叠报纸剪成的鞋样
报纸上的文字零乱,发黄的针眼零落
就像是我此刻的心
说不出哪里疼起,还在继续疼
这些年,母亲总坐在父亲的遗像下转着线陀
这些年,谁还会梦见老线陀上金草帽的光芒?
那些雪白的土线团,那些无法织成土布的线
团啊
多像是一堆母亲捏成的雪汤圆
没有母亲,就没有了老烟囱
就连上面的指纹也不会融化
遗 传
每年深秋,母亲的十根手指头上
和脚后跟上就会张开许多
血的小嘴巴,像是要替厚嘴唇的母亲说话
也像是要多咬几口面前的生活
到了冬天,寒风还会把血的小嘴巴
越吹越大。看见它们,我感到更冷
每一根手指都裹上了白色的胶布
每一道皲裂的血口中
都被我用黑膏药在油灯上烤化
然后滚烫的滴进裂口并且注满
我在用火柴棒拢好的时候
您表情平静,心满意足
而父亲训斥说,都是为你们“苦”的……
亲爱的母亲,当时我们是多么的内疚
现在,我们长着你一样的脚
夏天不出汗,冬天会皲裂
现在我们还长着和你一样的厚嘴唇
不善于说谎,也不善于表白
岁月的追问(五首)
■ 刘洁岷
玉芬姑姑的快照
我喜欢吃她做的
以前的饭
让我回味到以前的某一天
那样,我就在18年后
爱上18年前的女孩
还为她和她准备好了
大富大贵后的
音调,还是那么稚拙、羞赧
从结了婚又有孩子的男人,到
结了婚还没有孩子的男人
我要买一辆畅销的车
我要买一棵买不到的草
在车上的是不是玉芬姑姑
我伸手时,她脸上的颜料
滴在我的手臂上
旧 居
看有一些房子已变动了形状
和窗前树的位置
缠白花格子头巾的女人
多年后,是一缕鱼的腥气
有一位木匠师傅为我当年的桌子
打了一个三角形的补丁
那是简单的修补,需要的
只是秒和时间
我们回来了没有经过
打嗝、失眠,就睡着了
我们怎么解释我们的
心情,我们的难过
坐在可以用鼠标拖动的房子里玩的拼图游戏
我爷爷曾带着我
去十字街的
茶馆里
捡地上的烟屁股
后来大姑婆从仙桃
来了,她很老
她的脸是块旧粗布
粘满了灰尘
德云叔叔,取出
凿、刨和锯子
给我做了一个漂亮的
风筝线轴
飞机飞过时,我
坐在有窗的教室里
树尖上
晃悠着八哥
我爷爷死于哮喘
德云叔叔上吊了,姑婆
不知所终,所有的
树尖都是空的
入嘉峪关记
1
停车前列车一阵剧烈摇晃,这时
瞥见中铺一个小女孩的半边脸也在摇晃
感到安全、安慰
2
七点半。天色大亮的空城
汽配行前的少妇
说太早了
有不少的“聚仙阁”
两个包子,找回两角钱
白墙上刷着大的红字:少妇辣子鸡
早点店老板娘笑了,黄牙齿
牙齿黄得均匀
3
黑山,不毛之地
裸山
悬臂长城,750米长
石片夹沙墙
烽火台那边的修复
由杨老板私人出资
这黑山太阳
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
数周后,在家中燃起
4
沿途灰蒙蒙的村庄无人居住
有毛驴,电动车卷起尘土
土房子普遍小一号,比内地
树要细几圈。白绵羊
一条弯路,人畜走出来的
要是一个人来回走估计
一万多次能够形成
灰的草。枯干的深壑
5
的士司机朱是个黑乎乎的人
复员军人(司务长),健谈,不像坏人
“圆圆的,圆圆的,你的容颜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候”
“远方的路有点太凄迷……”
车里一直播放着流行歌曲,与景色
及开车的人不怎么协调
几天后我们成了好朋友,他
是个好人(比我们好多了)
身高162厘米,但是真西部汉子
有民族英雄情结,谝起自己的老婆
有一点点虚构成分
朱江师傅,当他驾车归去
他的老婆李会把他撂倒或拦腰抱起
我想到海边去看你
我想到遥远的海边去看你
在二月的一个黄昏
我喜欢看你在海岸的悬崖上散步
那冷峭中清晰的身姿
你果真在那儿
哦你的眼光一颤
当太阳,浸入初春的海水
犹如水上燃起的一堆篝火
我喜欢一种完完全全的笑容
一副孩子的模样
喜欢你瞧见我
那么模糊的,隐而不露的快乐
啊你的眼光一颤(而她
和他们是不会的)
难道有一个无声无息的蜡人
却在那美丽的火光中坐下?
那片片椰林
这些石头和溪水
水波摇曳
屏幕上一个空镜头
你会发觉,那些纷至沓来的人们
正沿着淡淡的一线紫光散失
风又起了
我喜欢看你湛蓝的头巾飘呀飘
无论你到哪儿
都系带着一角海面,和天空
天空之上你的体温
这些,并非十分悠远的往事
我到海边来看你,你果真在这儿
我说,来,转过身,让我们看看
码头和那繁街闹市的夜色
这之后我们搭车去见你的父亲
回归凉州故里(外二首)
■ 徐兆寿
不敢再踏上那片衰草遍野梦想狼藉的阔野
那里奇迹丛生 但也悲情四伏
地底下深埋着英雄的枪戟
云雀的翅膀也化为高洁的情丝
虚空万里 浩荡无云 光明从中来
而我正好像是一缕飘来的相思之风 顷刻
间灌满了整个的大地
尚未到那里就已泪眼婆娑 迟迟不能决定
回乡的日子
何况那里有我的母亲 在夜夜盼着—我
我哪里敢回去呢
少年壮怀时离开了她 而今岁月蹉跎 青
丝里平添了花发
我哪里敢回去呢
不知道那些庄严之气是否还树立 也不知
道那些巍峨之貌是否还造化
只记得地底下到处都是河流 到处都是回
忆 现在呢
我哪里敢回去呢
于是走得再远一些吧 像逃亡一样
苍苍茫茫 缥缥缈缈 泪水涟涟
那遥不可及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个人政治
用青春打了一场又一场无畏的战争
冒险的生活使少年白了头
终于在废墟上建起家园
感觉老了 心累了
该称帝了
在一块几十平米的斗室里
构想这个家园的前途命运
用三年时间发展经济 处好友邦
把最好的礼物献给岳父
用廉价的牺牲孝敬父母
豪情给朋友 义举敬四方
然后替天行道王天下
第二天起床却发现生存太难
第三天朋友非要叫去打麻将
第四天内忧外患家临破产
第五天烟消云散平庸无常
如此过了三年
不期然家丁兴旺
姓氏有了传承 家道安康
夜里忽然有人敲门
月光下竟立着又一个自己
秋虫在浅草里低唱
枯黄的叶子在微风中感叹
天边有几颗星辰叫不上姓名
人生有无数的命运不可追寻
梦中诗兴忽来
起身竟忘了自己是谁
叫醒熟睡的妻儿
问你们是谁
逛 街
这是世上最难的事之一
从安宁到西关
从西关到许多不知名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少次
我一个地方都没有记住
到处都是超市
到处都是越来越开放的女人
和认不清性别的人
这里没有阳光
这里没有溪水
这里只有恐惧和无法躲藏的音乐
我害怕人
害怕那个以讨饭为职业的孩子
抱着我的腿叫我爸爸
一个男人正处心积虑地向我推销补品
一个女人却在遥远的地方盯上了我
我不知道周围有没有黑手党
我只是一个清苦的思想者
倾心于理想的生活
我知道这里不属于我
我想逃跑
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哪怕是城市的阴影里
也好让我的灵魂休息一会儿
但我只能在超市的门口焦急地等着妻子
我不明白她一直那样兴奋
都市的繁华是为了女人
这城市正流行怀旧的情绪
到处都贴着文明的标签
我也许不属于这时代
只是这城市无意中制作的一件古董
正站在街上嘲笑着文明
羊(三首)
■ 耿 翔
一只羊走下岩画
倦卧在土黄的岩画里,和一块石头
呼风唤雨的羊
经卷一样翻开,一大片散了骨架的草地
而最后的页码,就终止在
一次突然降临的
沙尘之中
谁来重新装订草地
谁来安抚羊群?走动在游牧者的血液里
这一册山河,不留给草地
就留给羊群。由西向东
众神之山奔突
众神之河涌流
而更多的荒芜
继续撕裂着草地
靠在岩画,破碎得最凄美的部位
我看见几棵衰草,朝着一张风化的嘴唇
惊恐地爬去,我的乱发
也要落地为草了
这时,有一只羊
兄弟一样地,从岩画的中间
径直走到,一堆行人垒起的石头旁边
我的心,像被谁死死地抓住
走下岩画的羊啊,接替你
让我走上去
怀念一片草地
草地,把羊群围困在怀中
草地,把牧人和毡房和天空推到极远处
草地,把我死心追赶在
风中的身影,突然埋没
草地,草地
那是被纯银过塑后的草地
铺在群羊挪动的后蹄上,让我彻夜听见
大地心怀的神曲
如果风再硬些,如果羊再醒些
如果我,把那株压伤的芦苇
咬得再紧些
那时,我盼望有一双手
能直接伸过来,从羊群合围后的草地里
伸过我的头顶。像一地细碎的
月光,在我的身上
挪下一片荒原。然后
看一段草地,如何躺在月光下
用羊留下的口水
缝合白天的伤口
草地,那群羊已经远去
草地,那位牧人有时还飘过我的头顶
草地,我被埋没的身影
却在风中裸露
父亲的年代
被羊群牧放着,父亲的年代
像一把雨中的油布伞,打过太多的天空
已逐年发旧。我零乱的目光
落在事物的哪一面,都像落在
他的脸上
父亲的年代
我不懂得,用一块粗糙的石头
留住他简单完整的面目。就像那些泥当
一旦流失,会变得千疮百孔
从风中抽回来
我的手,不敢在素描给神的村庄里
碰一根铁青的树木
或一棵断代的庄稼
其实,父亲的年代
永远像一扇非黑即白的大门,却被别人
牢牢地关着。那一群拥挤的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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