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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佩突然间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绘画,很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画下,让它们永远停留在画布上。
拉佩下笔如飞,他在和时间赛跑。
如果说白天拉佩需要狂奔才能追上太阳的脚步,那么此刻他就必须骑马才行,因为黎明时分的变化更快,转眼工夫,四周又亮了许多。
昨天拉佩对着同样的景色画了十几个小时,所以对于眼前的一切,他已经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可以把轮廓勾勒出来。
接下来就是光、影和色彩,拉佩用画笔快速地涂抹起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映像在拉佩的脑子中,这想必就是多明尼哥所说的捕捉画面。没想到这么简单,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做。
拉佩的嘴角带着微笑,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笔法越来越流畅,没有丝毫迟疑,也不需要重复修改,每一笔下去都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不知不觉中,拉佩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他和手中的笔融为一体,不再是他指挥着笔,反倒更像是笔自己在动。
“沃斯先生,佩拉得·沃斯先生。”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呼唤声,拉佩一惊,手不由得一划,画布上顿时留下一道刺眼的划痕。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实在……”叫拉佩的正是本贝画廊的那个女店员,她是来开门的,看到拉佩坐在那里画画,只是想过来打声招呼,没想到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个少女本身就是学绘画的,当她看清楚那幅画,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误。
随即少女又想到刚才的情景,刚才她觉得拉佩很怪异,精神好像不太正常,此刻她想起来了,那是一种特殊的状态,一种让所有画家梦寐以求的状态,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状态,她很清楚在这种状态下画出的作品是什么等级。
少女毁了一幅名作,一幅绝对可以在绘画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名作。
“我……我……”少女已经彻底慌了神。
“这不怪你,只能说我的运气不好。”拉佩轻叹一声,最后那一笔就如向美女脸上的刀疤,一切都被它破坏,再怎么修饰都不可能掩盖,这幅画彻底废了。
“这送给你。”拉佩把画取下来,他又拿出一幅画框,开始往上钉画布。
“太感谢您了。”少女一反昨天的冷淡。
“本贝画廊只有你一个店员?忙得过来吗?”拉佩随口问道。
“画廊的工作其实很轻松,毕竟那种等级的颜料不是每一个学画的人都有实力购买,来这里的人大多另有目的,看到我叔叔不在,他们自然就走开了。”
说着,少女连忙掩住嘴巴,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恐怕也是另有目的而来,区别只是他确实有才能。
“你叔叔?多明尼哥先生是你叔叔?”拉佩大吃一惊。
在拉佩的印象中,这类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整天都被一大群青年围拢着,大部分时间皆消磨在舞会和宴会中,哪有出来当店员的?
“我和叔叔一样,都喜欢艺术。叔叔要继承家业,所以不得不放弃。我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不过我缺乏天赋。”少女显得有些失落。
“天赋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拉佩只能这样安慰少女。
少女笑了笑,她又不是傻瓜,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真的,这话如果出自一个同样没天赋的人的嘴巴,或许还能相信,但是出自一个天才之口,那就只可能是安慰。
“您仍旧住在旅店里面?”少女突然想起昨天拉佩提到过的事。
“是的,多明尼哥先生帮我找好房子了?”拉佩装出大喜的模样,他不想多提旅店,这也是有可能露馅的一环。
“您想借房子的话,其实并不困难,我相信有很多房东愿意把阁楼租给像您这样的艺术家,这也算是马内的一种时尚。”少女笑道,然后不经意地脸一红。
如果拉佩真的是十八、九岁,他就应该顺势问:“你家的阁楼是不是已经租出去了?如果没有,愿不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
可惜拉佩年纪没那么大,根本无法领悟少女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反倒真的思索起来。
少女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解风情的傻瓜,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理所当然,越是天才,往往在某些方面越有欠缺,有时候甚至表现得如同傻子。
“你带的钱够不够?马内的生活费用很高,但赚钱却不容易。”少女换了个角度问道。
“还可以,我家其实挺富裕的。我的父亲有三艘船,其中两艘船专门走东方的航线,另外一艘船专注于近海贸易。虽然这段日子市面不景气,但对我家并没有多少影响。”拉佩硬着头皮说道。
拉佩很痛苦,因为说得越多,破绽也会越多,但是他必须给自己制造一个身份。
和坐地收钱的地主相比,一个整天在外面跑的海商显然要难查得多,不过有一个海商父亲又容易让人联想起拉佩的另外一个身份。
“原来你和我叔叔一样。”少女愈发高兴起来。
但少女高兴并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个原因,而是拉佩的身份和她配得上,这样她就用不着担心父母的阻挠。
“是啊,我的父亲也希望我能够继承家业。不过我对经商不感兴趣,我喜欢艺术、绘画。”拉佩一本正经地说道。
“您的父亲反对吗?”少女有些担心起来。
“他长年在海上飘荡,我们父子俩一年难得见几次面,他就算反对也没用。”拉佩先打了一个伏笔,今后有人问起他的父亲,他就可以用这当托词。
少女沉默了,她不知道应该为此而庆幸,还是安慰几句?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叹息。
拉佩和少女转头看去,就看到多明尼哥站在几尺外的地方。
“没想到你的身世和我差不多。”多明尼哥恰好听到后半段,拉佩的身世引发他的共鸣,道:“你比我幸运,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不像我,最终妥协。好在我继承家业后,也没完全放弃理想,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追求艺术之美。”
“亲爱的叔叔,就算您当初坚持下去,您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吗?”少女朝着拉佩的那张画努嘴。
多明尼哥是个懂艺术的人,当然看得出这幅画的价值,同样也为那最后一笔感到惋惜。
多明尼哥完全能够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少女的态度,胳膊肘往外拐也太明显了,这还没嫁出去呢!
此刻天已经亮了,广场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这么早跑到圣帕尔戈广场来的人全都是画家,他们正是冲着多明尼哥来的,自然而然围拢过来,同样也都看到拉佩的那幅画。
“这算什么,是画画吗?还是小孩子随手涂抹的东西?不……我说得不对,小孩子的涂抹比这还要强一些。”人群中传来一阵冰冷的嘲讽。
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痩高个,这个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粗布衣服,袖子、胳膊肘已经打了好几层补丁,显然境况非常糟糕。
拉佩记得这个人,昨天他在这个人的旁边站了挺长的时间,这个人的绘画水平算是比较高的。
对于这番嘲讽,拉佩并不放在心上,他和说话的人并不属于同一个层次。
少女却无法容忍,怒目圆睁地喝道:“如果这是涂抹,那么阁下的画不就连涂抹都不如?”
痩高个被呛得面红耳赤,他知道少女的身份,因此不敢得罪多明尼哥,所以把矛头对准拉佩,大声喊道:“看看他的画,都画了些什么?我们画一幅画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几个月,他呢?两个小时就是一幅,这是画画吗?在墙上抹灰也没这么快吧?”
这招绝对阴毒,因为瘦高个的话勾引起众人的嫉妒心。
拉佩画得比其他人好,这并不让人嫉妒,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水平,已经习愤别人比自己强,但是一幅花两个小时创作出的绘画也比他们好得多,就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看到众人的嫉妒心被自己挑起来,那个戴眼镜的人异常兴奋,他以为自己胜利了,愈发得意地冲着拉佩道:“我看你根本证必画笔作画,你应该找一把刷子来,那样速度肯定更快。”
“你给我滚!”多明尼哥的脸早已胀红得像猪肝色,他终于忍不住了。
多明尼哥这声怒吼把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他给人的感觉一向温文尔雅、从容不迫,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戴眼镜的人顿时脸色苍白,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多明尼哥对他如此愤怒,表示马内所有的画廊,甚至整个绘画界都将对他关上大门,他完了。
这个戴眼镜的人身体晃了两晃,正琢磨着要不要先退避一下,然后再想办法取得谅解,没想到有一个人比他先冲出去。
冲出去的人是拉佩,他走得很快,头也不回。
“沃斯先生,沃斯先生。”少女在后面拼命追赶拉佩,道:“你别放在心上。”
“哈哈,这么承受不起打击,就算再有天赋,又有什么用?”戴眼镜的人满心快意,他疯狂地大笑起来。
戴眼镜的人已经不在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不了放弃画家的身份,另外找一份工作,反正他也厌倦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困苦生活。
“你这个王八蛋!”多明尼哥冲过去就拳打脚踢,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一个未来的大师说不定就这样硬生生被毁了。
拉佩在奔跑,他并没有放开速度,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快一些,他也听到少女的呼喊,但是他装作没有注意,一直跑出两条街才停下来。
拉佩不是受不了侮辱才逃跑,对他来说,那个人的辱骂只是犬吠,还是一条丧家犬,他根本不在乎,他之所以失态,是因为那个人说他应该用刷子作画。
拉佩一直觉得画笔用起来很不顺手,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原因,现在他明白了。
拉佩的画需要的不是细致,而是速度。画笔的头全都是圆的,一笔下去,中间深,两边淡,需要反复修补。如果像刷子一样是扁的,那就均匀多了,速度也会快上许多。
再说,拉佩不是要标新立异吗?还有什么比用刷子画画更标新立异的?
“沃斯先生……您不要放在心上。”少女已经追过来,大口喘着粗气。
看到少女这副模样,拉佩心里颇为感动,他连忙扶住少女,道:“我没生气!我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失败者的吠叫?”
“那您……”少女满头大汗。
“我想找一家做刷子的店铺,那个家伙不但没刺激到我,还给了我极大的启迪,画笔的头为什么一定要是圆的?为什么不能是平的?你的叔叔说过,画家最初和泥瓦匠是同行,或许现在是回归的时候了。”拉佩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少女看着拉佩,要确认拉佩没在骗她。
“哪里有做刷子的店铺?”说着,拉佩东张西望。
少女放心了,这样的小事她当然可以帮忙,而且她也很愿意帮忙,不只是为她喜欢拉佩,更因为这件事很可能会在绘画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身为一个喜爱绘画艺术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够令人振奋的呢?
“我记得过两条街就有一家刷子店。”少女对这个地方很熟。
事实证明少女的记忆不错,只走了几百尺,拉佩就看到一块挂着很多刷子的招牌,有圆刷、扁刷,还有羊毛刷以及猪鬃刷,靠着门甚至还竖着一根给大炮清膛的大刷子。
店铺内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穿着背带裤的矮个子老人,旁边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忙碌着。
看到拉佩和少女进来,那位老人感到很奇怪,来他这里买刷子的人从来没有这样的,不过他仍旧站起身打招呼:“两位要什么?”
“你们最小的刷子是什么样子?”拉佩直接问道。
“最小的刷子?”老人微微一愣,想了想,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面翻出一只小盒子,道:“这是清理烟斗用的,也可以用来替火枪的枪簧、扳机上油,或者清理怀表内部的灰尘。”
老人从盒子里面拿出一把很小的刷子,头很细,一根根须毛排列得整整齐齐,长度只有一公分左右,后面的握把也很细,甚至比画笔更细,质地看上去像牛角。
“可惜,短了一些!”少女一脸遗憾,其他地方完全合格,唯独握把只有三寸多长,实在太短。
“没问题要多长都行,两位如果对材质没什么要求,我弄根木棍钻一个孔,直接把刷子插进去就行,只需要一天就能完工……主要是鱼胶干得太慢。”老人当然不想放过上门的生意。
“我还要稍微大一些的刷子。”拉佩又提出要求。
“大一些?”老人转身翻找起来,很快他就找出一堆刷子,都是比较小的,不过比刚才那把刷子要大。
拉佩随手挑了几把刷子出来,都是他觉得合适的尺寸。
“能不能全都换成这种毛?”拉佩指了指第一把刷子,那上面的毛节纤细,而且是半透明的。
“这是用老鼠的胡须做的,比较贵。”老人看着拉佩。
“那